被人卡住脖子钉在墙上,顾修白丝毫不惧。

    依然用他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轻蔑目光,注视着暴怒的雇佣兵头子。

    “说话,你他妈的突然哑巴了?你是不是给我们下了毒?”

    顾修白咳了几声,他笑了起来,笑容既讥诮又冰冷:“你不是都听到了,还多此一举问什么?就在你和你那群蠢货手下沾沾自喜的时候,每一天,你们吃的饭菜,喝过的水,还有你们分发的酒,都被我动过手脚。”

    众人:“!!!”

    有一个雇佣兵脸色发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摸摸自己的脸:“我,我中毒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雇佣兵头子没好气踹他一脚:“你还能喘气能说话,说什么丧气话!”

    “哈哈哈哈,是啊,你现在是还活着,但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可就说不定了。”顾修白眼中透出厉色,“再过不久,你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失去力气,无法动弹,意识清醒地感受自己生命力的流失……你们的内脏会逐渐充血,胀裂。睁着眼睛,说不出话,身体里像是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热得皮肉一点点从里面开始腐烂、融化……哈哈哈,那种感觉一定美妙极了,让你们终身难忘,在绝望和剧痛中无力挣扎地死去!”

    雇佣兵们哄然惊悚,谢小颂更是面色苍白如雪,冷汗涔涔,身体抖如糠筛。

    她睁大了眼睛,隔着雇佣兵,死死盯着顾修白。

    脑子里有个声音疯狂尖叫——他描述的那种感觉,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滋味!一模一样,和她前世悲伤绝望死去时所有的状况都吻合!

    那种无色无味的毒又再次出现在谢小颂面前!

    前世与现世,交错兜转,颠覆错综的命运轨迹,于这一刻,荒谬地交集在一起。

    谢小颂如坠冰窟地站了一会,她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雇佣兵,走到正被雇佣兵痛揍逼问解药下落的顾修白面前。

    “那种毒,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擦去嘴角的血,顾修白右脸已经肿了,焦距一时涣散得看不清谢小颂的影子,她的声音忽远忽近,被耳膜里呜呜作响的噪音干扰。

    “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哈,你们尽管愤怒吧,绝望吧。我根本就没打算过……咳咳,要把你们活着从这里带出去。大不了一起死,来啊,来啊!”

    顾修白状若癫狂的嘶吼配合他扭曲狰狞的俊美面庞,带给人们某种莫名可怖的震慑力,悍勇的雇佣兵们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上前动手。

    与神色各异的雇佣兵不同,谢小颂神情平静得可怕,她走上前,扬手狠狠一耳光打断了顾修白发疯的迹象。

    “回答我,你给多少人下了毒,下了多少剂量?毒什么时候会发作?”

    雇佣兵头子沉默了半天,他听到谢小颂提出的问题,越众而出,再次拎起顾修白领子,把他掼在墙上逼问:“你他妈的倒是说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敢做就敢当,给老子说!”

    “……”顾修白缓慢地看了看他,抬眼努力看清谢小颂模糊的影子,他冷笑着回忆道:“我不记得了,这种细节我怎么可能全部记得?在这里的人,也许可以一天不吃饭,五天不吃饭,但是他们绝对不能三天不喝水。喝过这里的水,吃过用那些水烹煮的食物,还有价格不菲的酒水……你们这帮蠢货,吃得越多,中的毒就越深!日积月累,一点一滴,这两三天的时间,已经让这些毒在你们体内悄然起了作用……再过上一两天,你们身体里的毒积累够了,就要开始发作了。哈哈哈哈,你们没想到吧,我知道你们都防着我,不过我毕竟只有一个人,你们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就是我,一个在你们眼里不具备威胁性的人,现在反过来掌控了你们的生杀大权。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特别,特别到让你们永生难忘?我只要一想到,你们会痛苦地朝我无声哀求,在我面前绝望挣扎,我就兴奋得头皮发麻!”

    谢小颂颤声问:“他们呢?被你们看管起来的这几百个师生和员工……他们也中了毒?”

    “当然,我可没那闲工夫分别下手,反正他们的下场也是陪葬,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顾修白头发垂落在眼前,沾上了尘土与鲜血,他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想自己是真的疯了,无所谓,疯了就疯了吧,他早就受不了了。他憎恨这一切,生他养他的父母和这个犹如牢笼一般的宿命——除了发疯,除了自我放逐,他根本无路可走!

    谢小颂再也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深渊里恶魔的低语,张牙舞爪,刺痛了她最隐秘的伤痛与不堪回忆。

    低吼一声,谢小颂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上去,同时,她意识世界中掀起风暴,星辰的精神力飞速旋转凝结,几乎现出实体,拟为一枚巨大的冰锥,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入顾修白的大脑意识。

    “啊啊啊啊——”顾修白爆发出痛苦的咆哮,无数细小的血珠同时从他眼眶、鼻孔、耳朵和嘴里汩汩沁出。

    雇佣兵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惊疑不安地齐齐退后几步。

    谢小颂的精神力在方才那一次攻击后,几乎被完全抽空。无尽的疲惫与深重的痛楚缓慢包围了她。她不得不撑住膝盖,勉力稳住身体。

    喘息了好一会儿,谢小颂抬起眼来,她眼中满是泪水,不知道该用遗憾还是怨恨的神情来面对顾修白。

    她刚才用精神触手攻击了一个毫无精神抵抗力的普通人。

    强烈的负罪感让她几乎无法挺直脊背,谢小颂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她严重违背了意识能力者们都当遵循的公约,可是谢小颂心想,如果事情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做相同的事。

    顾修白做的事触及她的底线,无法容忍,亦无法宽恕。

    “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他们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不过十六岁!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对他们下手?顾修白,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含泪的控诉,谢小颂失控地浑身颤抖,她怨,她恨,她恸苦。

    那几句话当中,还藏有她跨越前世今生的质问——上辈子,你明知道我怀了我们的骨肉,你怎么忍心,用那种可怕的□□,扼杀你未出世的孩子!

    可惜,这一世的顾修白他注定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背离她的那个男人,永远停留在另一个时空。

    唯有她这个遍体鳞伤的灵魂,怀抱着无法忘却的残破记忆,在虚无的宇宙缝隙里飘飘荡荡,奇异地穿梭了某些能量不稳定的虫洞,最终投射到这个时空里,从零开始,再次诞生,重新走一回她谢小颂的人生道路。

    雇佣兵头子经历过无数凶险,看过各种风风雨雨,他最先反应过来,冲到谢小颂身边拉开她:“等一等,你还不能杀他。对,我知道他会突然变成这样,跟你有关系。你方才身体周围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你别小瞧了我们游走在生死边缘,独特的危险嗅觉。”

    痞里痞气地一笑,雇佣兵头子把谢小颂挡在自己身后,他弯腰察看跪趴在地上的顾修白,按住对方脖侧大动脉,他惊喜道:“还活着,他妈的一群傻逼还不过来帮把手,把他给我弄起来,必须从他嘴里撬出解药的下落!关于这种□□,他给我们下的份量还不够,还没到发作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别哭丧着个脸,给老子振作一点!”

    被吼了一顿,那些个雇佣兵眼里又有了点神采。

    是啊,他们还活着,还没死!

    作为雇佣兵,他们早就做好会死在外头的打算,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们也没几个人真抱着能活着终老的傻念头。但是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窝囊地被人算计,死在见不得光的龌蹉手段下。

    先前他们被顾修白道出的事实真相打击得回不过神,一个个快要丧失斗志,准备安心等死。现在老大告诉他们,他们还活着,而且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好死不如赖活着,一群匪气的雇佣兵又有了活力。

    谢小颂让到一旁,看着他们古怪又默契的交流方式,雇佣兵头子先前那个笑容让她看着有些亲切……她想起了在赫尔墨斯号上认识的诸人,想起了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还有拥有不同面貌和双重身份的邻家大哥哥夏柏。

    这些人和事,都是重生后,崭新的谢小颂亲身经历、体验过种种滋味后认识的。

    她拥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眼前豁然开朗,谢小颂灵魂最深处的一小片散发着幽幽暗光的碎片,崩溃瓦解。

    碎裂成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小粒子,随着古老的宇宙风,席卷升空,最后飘扬着奔向远方——它们的归宿是某个坍塌的引力场,或者是拥有无尽寿命的不知名黑洞。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谢谢你。”

    谁,是谁在说话?

    谢小颂一惊,环顾周身,一无所获。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个透明的影子旋转着升起,张开双臂,轻轻环住谢小颂,她脸上带着哀伤又欢喜的笑。

    “谢谢你,救赎了我最后的执念。永别了,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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