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熟人。

    她穿着蜀绣衣裳,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丝暖炉。

    原来是雨花台那位。多日不见,气色倒不错,人也胖了些,小脸吃的,跟蜡笔小新似的。

    她是皇上的妃嫔,林柠溪是一介民女,按尊卑,林柠溪要给司马光行礼。

    林柠溪一弯身,福了一福。

    司马光看也没看,趾高气昂的从林柠溪身边走了过去。

    我去。

    当林柠溪是空气。

    其它妃嫔也由各自奴婢搀扶着,进了太后的慈宁宫。

    众妃嫔给太后请安。

    太后歪在榻上,跟各位宫人叙了些闲话,司马光亲自捧上来一支葡萄紫的发钗给太后:“这是我父亲司马将军从边疆带回来的,我觉得这葡萄紫的发钗很是贵气,最衬太后,我特意将它献给太后,希望太后你喜欢。”

    太后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林柠溪有些纳闷,因为雨花台的事,司马光被太后禁足于流光殿,这才多少天,就从流光殿里放出来了?

    到底有妃嫔嫉妒司马光:“我听说雨花台的事,不是鬼怪作祟,而是司马光作祟呢,有一阵子,司马光可不是被禁足了吗?看来这东西六宫争抢皇上,还要耍点手段呢。”

    这个妃嫔有前途,竟敢揭司马光的短。

    众妃嫔心知肚明,都掩嘴笑起来。

    雨花台的事虽然被太后压着,可纸里包不住火,又怎么能压制的住呢。

    司马光的脸顿时就红了。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看,她问那妃嫔:“你听谁说的,雨花台的事是司马光作祟?”

    妃嫔哑然。

    “东西六宫最要紧是一团和气,雨花台的事也早已过去,你故意搬弄是非,罚俸一年,禁足三个月。”

    妃嫔赶紧跪下。

    司马光眉头一挑,有太后给她撑腰。她又傲娇了起来。

    罚了多话的妃嫔,太后有些累了,让林柠溪煮了汤来喝,喝了汤。又让林柠溪捶腿。

    还好林柠溪煮汤的手艺好,捶腿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太后不禁夸赞:“林姑娘真是才貌双全,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呢,你们在东西六宫住着,皇上又日理万机。你们闲暇的时候啊,也多学着点,也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太后教导的是。”

    司马光却不以为然:“据我所知,林姑娘不过是一介民女,家世不堪的很,姐妹们当中,最不济的,也是九品县令的女儿,这样一比,林姑娘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这样的人,大约不配呆在宫里。”

    司马光说的真好。

    林柠溪也是这样想的。

    皇宫里的女人多半是白富美啊,自己这矮穷挫跟着瞎掺合什么?大家不配呆在一起啊。小鸭子跟白天鹅在一块玩,不像话啊。

    万一太后听了司马光的话把自己赶出宫去,那就谢天谢地了。

    天有不测风去。

    “那是你们。你们是皇上的女人。”太后放下汤碗,悠闲的盘着腿儿:“林姑娘是专门伺候我的,伺候我的人,只要合我的心意就好,不要求她祖上是几品官,不要求她家世好。”

    “太后说的是。”司马光神色暗淡。

    太后拉起司马光的手细细抚摸着:“我听说近来皇上去过你那里好些回呢。昨儿我查皇上的就寝录,发现上个月他在你那儿留宿了七个晚上。”

    众人羡慕不已。

    她们日盼夜盼盼着皇上的临幸,只是皇上似乎不大喜欢往东西六宫去,又不大爱碰那些女人。每个月能去她们宫里一次就上天了,去流光殿七个晚上,那是什么概念,众妃嫔的目光能杀了司马光,你吃饱了,也让别人喝点汤啊。

    司马光也显的委屈。

    皇上是去了流光殿七个晚上。那七个晚上,她可是记忆犹新,七个晚上,整整一星期啊,皇上要么是端坐在榻上动也不动,跟要羽化成仙一样,要么是跟她商量,问她是睡床还是睡地,她若睡床,皇上就睡地,她哪敢睡床,只好睡地上,七个晚上,睡的腰都疼了。她也曾脱了衣裳给皇上跳舞,自认为跳的格外妖娆,又是摸腿又是抚胸,皇上随便抬抬眼皮,吐出一句,你身上痒啊?不痒啊。不痒你在那儿挠什么?司马光正血液沸腾呢,一下子就冷了。

    司马光也知道,皇上之所以去她的流光殿,是迫于太后的压力。可皇上去了流光殿不跟她滚床单,太后也管不了。

    东西六宫的人见皇上白日倦怠,日渐消瘦,还以为是司马光闹的,司马光顶了雷,却没占到好处,憋屈的厉害,如今太后提及,她提着手帕就哭起来:“我司马光对灯发誓,皇上是去了流光殿,可皇上他临幸我——”

    “姐妹们都知道皇上临幸你了,何必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怪不害臊的。”有妃嫔听不下去了。

    司马光百口莫辩,她本来想说皇上是去了流光殿,可皇上他临幸我了吗?

    唉。

    说话太慢就是不好。

    又被误会。

    还好太后最会安抚人心了,她抚摸着司马光的手,很是心疼的模样:“你送给哀家的发钗啊,精致的很,哀家很喜欢,你有心了。至于皇上去你那里留宿,皇上喜欢你,愿意去你的流光殿,哀家也替你高兴,你们也都学着些,平时琢磨琢磨皇上喜欢什么,皇上高兴了,自然会雨露均沾。”

    “是。”

    “还有一件事,哀家也知道,近来司马光伺候皇上有心,哀家也给皇上讨了旨,就封司马光为明妃,封赏的圣旨,明儿就会送到你宫里。所谓光者,明也,亮的意思,你呀,就是这东西六宫的一颗明珠,以后啊,你可得好生伺候皇上才是。”

    司马光喜上眉梢。一下子就把皇上睡床她睡地的屈辱给忘的一干二净。

    “你们好生伺候皇上,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太后教导大伙:“以后别动不动司马光司马光的叫了,没规矩,依礼。当叫明妃,知道吗?”

    “是。”

    给太后请了安,众妃嫔依次离去。

    太后让林柠溪去送客。

    林柠溪也曾想过,她在太后身边,算个什么角色呢?伙夫?捶腿的?迎客的?管家?说不准。反正什么活都干。送客的活也是她的。

    妃嫔们一个个离去,或许是太后夸奖了林柠溪,那些伶俐些的妃嫔,也夸她:“林姑娘这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伺候在太后身边,也是应当的。太后真是好眼力,众多民女当中,能找到这么出色的。”

    唯有司马光不爽,虽然林柠溪是伺候太后不是伺候皇上。可她那张娇俏的脸,真欠揍啊。虽然林柠溪不跟她抢皇上,可雨花台的事还没完呢。

    她捧着小暖炉翻眼看看林柠溪:“别以为你呆在太后身边就没事了,雨花台你阴我的事,我还记着呢。”

    “我早忘了。”

    “你倒忘的快,算你机灵。”司马光抚摸着小暖炉:“林柠溪,如今我是明妃,你还不跪下向我行礼?”

    “不跪。”

    “为何?你小小民女要造反了?”

    “太后说了,封赏的圣旨明儿才下呢。”

    司马光伸手点着林柠溪的眉心:“小姑娘,不怕你不听话。山高水长,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咱俩相会的机会多着呢。”

    司马光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离去。

    她蜀绣衣裳上是大朵大朵火红色的花朵,这些花朵随着裙摆长长的拖在她身后。她走过的地方,像开了一地的花。她梳着高挑而饱满的发髻,发髻间插着珠宝首饰,赤金的簪子可真粗啊,跟甘蔗似的,难为她那小脑袋瓜子能撑的起。听人说司马光家世高贵。有的是钱,果然不是盖的,就那甘蔗似的簪子,多招贼惦记啊。一般人别说是没有了,就是有,也不敢带着出街啊。

    妃嫔们来请一次安,就像打了一场仗。

    三个女人一台戏,真不假。

    东西六宫的女人来到太后面前,或是哭哭穷,或是说说自己的寂寞,不被皇上临幸,太后也没有法子,哭穷,太后也不富裕啊,那么多妃嫔呢,帮衬哪个?说自己寂寞,太后比她们还寂寞呢,先帝死多少年了,不被皇上临幸?太后管的着吗?总不能皇上睡觉太后在后面监督着,皇上多大了都。

    虽然没有法子,做为东西六宫的老人,太后也得安抚着些,安抚完这些女人,太后就疲惫的很。

    “林柠溪,她们都走了?”

    “走了。”

    “明妃高兴吗?”

    “好像——高兴。”

    “她当然高兴了。”太后叹了口气:“雨花台的事,哀家替她兜着,她又没受多大委屈,皇上不乐意去她那儿,哀家也劝了皇上的。有什么法子呢,她爹是大安朝的大将军,她兄长又在军队里掌要职,皇上需要他们的忠心,就不能冷了他们的心,明妃那里,就得好生安抚。”

    “太后英明。”

    “你觉得哀家做的对?”

    “太后为皇上着想,是位慈母。”

    “唉,就是委屈了皇上。”太后叹气:“先帝走的早,又有郑姬母子的折腾,皇上这皇位,坐的也不踏实,现下是皇上了,连选自己喜欢女人的权利也没有。”太后无可奈可的摇摇头。

    林柠溪默默不言。

    “哀家把你留在宫里,就是想有个机灵的,能靠的住的人陪哀家说说话,你不埋怨哀家吧?”

    “不埋怨。”林柠溪声音小小的。

    真假。

    心里早埋怨八百遍了好吗?

    她不想呆在宫里好吗?

    可为什么这样回答呢。

    并不是她品德高尚,而是不敢得罪太后啊,要知道皇上动不动就砍人的头,太后是皇上的娘,惹她生气,顷刻就能让你灰飞烟灭好吗?骨灰盒都给你省了。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好不容易重生了,拉棍要饭也要活着,就不死。

    “你们家人肯定要担心你了。”太后盘腿坐着,微眯着眼睛,默默的数着手中的佛珠:“你们家人肯定要想你的,不过等他们习惯了就好了。”

    果然有人想林柠溪。

    何知微应该算是头一份儿吧。

    何府。

    何知微房间。

    金陵十二钗的屏风安静的摆在那儿,上头五颜六色真好看,有浅黄,有纱粉,有玫红,有深蓝,这些颜色或深或浅,或阴暗或明亮,投射出长长短短的光来,这些光投在小茶桌上,小茶桌也是五颜六色的。

    何知微坐着。

    秦玄昭站着。

    那日进宫营救林柠溪,失败而回。

    出宫的时候,皇上还特意追上去安抚了一番:“林姑娘的事,朕知道你们上心,朕也操着心呢,只是当下太后想让林姑娘陪着,不好拂了太后的意,等过一阵子,太后冷了心,朕自会向她求情。”

    皇上如此说,二人也只好点头。

    何知微的小厮长久端着茶盘进来,茶盘上摆了两盏茶,白瓷茶碗真通透,一看就是上好的陶瓷。

    长久把茶盘放小茶桌上,掏出一个馒头来悄悄对何知微道:“少爷,那日进宫,你偷偷溜跑,老爷生着气呢,罚你两天不能吃饭,夫人心疼你,让我给你夹带个馒头。”

    “吃不下。”何知微摇头。

    好奇怪,以前何知微一顿要干掉两个馒头好吗?这都一天多没吃饭了,放在以前,别说是馒头了,碗都能吃掉好吗?怎么还吃不下了呢。

    长久又递茶给何知微,生怕何知微看不见,特意指着白瓷茶碗上的图案给他看:“少爷,这是美人荡秋千,是夫人给你选的,你一定喜欢吧?这美人多好看啊,瞧这裙摆,多透明啊,少爷就喜欢这样的。”

    “别诬陷我的清白。”何知微嘴一撅,把茶碗放的远远的:“什么美人荡秋千,什么透明裙摆,我早不喜欢了,少爷我早改邪归正了。”

    长久愣。

    少爷不是最爱拈花惹草吗?

    要知道少爷一进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要么捂着脸扑上来“何家少爷,许久不见,人家想死你了。”要么捂着脸跑的远远的“不好了,何家少爷来了,大家快跑啊。”

    少爷果然改邪归正了?

    怎么瞧着神色恍惚的样子,饭也不吃了。

    以前甚少有这种情况出现呢。

    长久担忧道:“少爷你病了?我去给请个大夫吧。”

    “不用,我这是心病,大夫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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