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责任,也是童贯已经领罪远窜,官家越是要在财计上借重蔡京,就越的离他不得,甚至连扫扫他的威风,扭转现在他粱师成强蔡京弱的势头都难,谁都知道现在国用窘迫,官家用蔡京复位也是为了理财,他再强调自己在这上头有多重要,又有什么作用?无非就是一个帐房先生罢了,再不能在朝中一手遮天。

    梁师成在那里糊涂,赵佶却是急切,干脆将自己没心思看明白的札子放下,对蔡京道:“太师,你此刻不能去位!朕就是借重你这老臣以安国用,你要去位,岂不是负朕?眼前局面,太师但有什么对策,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准!就是再莫说去位两字了!”

    梁师成这个时候彻底成了陪衬,但是他精神仍然全部都贯注在赵佶和蔡京两人君臣问对上面。和蔡京打交道这么久,他知道蔡京今日而来,下面定然还有花样!只是到了此时此刻,梁师成也摸不清楚蔡京下面的路数了,只能打叠起精神,随时准备应付。

    赵佶如此恳切,蔡京迟疑半晌,那副作态样子恨得一旁梁师成忍不住牙齿痒痒。最后才慨然长叹一声:“圣人所命,老臣何敢不从。就为国家财计事,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罢官家,老臣但有两策,还请官家俯准。”

    赵佶点头:“太师尽管说来!”

    蔡京竖起一根指头:“现在国计已然是不足了,这个时候应急的法子,只有圣人暂且委屈一下,三司那里,这两年再难往内岸拨多少财用,另外还请圣人内封,但有千万贯之数,还可支撑新交子两千万贯,稍稍能弥补一些,等到秋后。老臣再想想如何腾挪应对。”

    这句话顿时就说得赵佶拉下了脸,皇家所用,除了各处皇庄皇店直接进项之外,还有和买之策也是一种隐形收入。但是历朝皇庄皇店,就没有经营得好的,收入是越来越微薄。

    大头还是从国家财政直接指拨到内库中使用的,这一部分,在赵佶继位之后。每隔几年都有加增,到了蔡攸梁师成用事的时候,差不多更是内外不分,顶峰时候一年从三司当中拿走就接近千万贯之数,不过每三年郊祭遍赏百官军伍,也都是皇家内库开支。

    但是赵佶享用如此无度,还有那么多皇子皇女,这么多宫观,这么多营建,这每年流入的占着国家财政收入接近一成的巨额数字。飞快就消耗干净。就是这般赵佶犹嫌不足,还需要东南应奉局另外为他开辟财源。自从蔡京复位之后,赵佶也知道国用窘迫,知道不能再向国库如前一般拿钱了,也接受了一年三司最多指拨六七百万贯来应奉皇家开销的数字。现在听蔡京说来,这六七百万贯的数字恐怕都不要想了,一年只怕要跌破五百万贯!这样岂不是穷家小户在过日子了么?每三年一次的恩赏,百官臣僚军伍当中,也不曾朝朕少要一文!

    至于说到封积储,就更是笑话了。太祖设封棒库为内藏应急之用,原本是为了伐辽取燕云十六州所用,后来遂成为定制,顶峰时候在各路提举转运使节辖下。都有封格之设。实在是大宋压箱底的钱。

    赵佶继位以来,蔡京就操持着将各地封存都集中到汴梁,此后只有汴粱有封标积储,赵佶花钱实在太厉害,这数额巨大的封存,在他即位的时候只怕有几千万贯。他在位已经垂二十年,每年都从里面掏钱出来贴补,蔡京上次去位的时候,好歹还剩下一些,当蔡京复位的时候,此刻封存已经空空如也,全都耗费干净了!

    赵佶用钱,有的时候实在是和理智两字完全沾不上边,艮岳行云耗费无数,还可说禁中局促,需要新的游宴之所,好歹还派上了用场,但有的时候修建起耗资巨大的宫观,供奉三清纯用金裹玉身,还派人远去泰山建起了真武大帝庙,也是阵陌连云。建成以后供养了一堆道官,人人都享丰厚俸禄,他却一次都未曾去过,真不知道小时候受过什么心理刺激。

    现在蔡京一要削减三司指拨内岸应奉,二则还要打空空如也的封存主意。赵佶当时就一个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当下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太师所言第一策,朕已知晓,容后再议,这第二策又是什么?”

    一旁梁师成却是听得越来越奇,今日蔡京前来所言,全都是得罪赵佶的,难道这老匹夫转了性子,不再逢君之恶,刻意揣摩官家喜好。反而以纯臣自居,真的为大宋财计焦急,来和官家撕掳个明白的?这事情未免也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蔡京淡淡一笑,似乎半点也未曾将赵佶冰冷的语气放在心里,吊人胃口也似的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好似混不在意的道:“这第二桩事,就是想向圣人讨一个人,此子对整理大宋财计,说不定有回天之效。也许就将这几年危险景况就这样撑过去了,将来才有机会徐徐整理。”

    梁师成已经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妙,赵佶却没感觉,反而一副大是好奇的模样。

    “此人是谁?就在这汴粱朝中么?”

    蔡京微笑:“正在汴梁,却一时未得差遣,所以老臣才这般开口要人,让他在三司中行走,以为助力,此人正是平燕名帅,杨凌杨大人。”蔡京说出杨凌两字,寝殿御房中,赵佶和梁师成都是一震。

    这老匹夫七弯八扯,终于还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老匹夫就从来未曾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开口向官家讨人,假意撇清自家和杨凌之间暗中有所联络的关系,却不知道谁信!就是官家,也不会为你这伎俩所迷惑!

    梁师成在那里悲愤的想,虽然还寄望于官家,但是手脚已经有些凉,蔡京暗中预备好久,今日才将这国家财计早已破产的大事抬出来,官家最看重的就是这钱财两个字,已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已经天然倾向了蔡京这一头。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赵佶讶异的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对付杨凌,就是不想让蔡京和这个有灭国功劳。有统兵本事,甚而有理财本事的杨凌连成一党,变得再难制约,现在他却正大光明的开口讨要杨凌在三司行走,难道想表明他与杨凌此前并没有联络么?今日这个关头他这般进宫。却是谁能相信!他这般开口,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佶心头转着各种心思,面上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此人,武功之人,骤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将他出知在外历练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领军练军上头,三司国家财计重地。岂能轻易,太师却不知道看重他哪点?”

    蔡京一笑:“领军带兵之事,国用匿乏,兵甲不周,军资断绝,纵有项羽之勇也无能为力。若国用丰饶,足兵足食,兵甲精利,军资源源不绝,领军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为之,两者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严肃起来,望着赵佶:“圣人不闻杨某人入汴以来。数月中经营起财计之事否?不过数月,汴梁轰动,万千余财,涓滴归之,人人都道杨某人白手经营起一座金山,得预闻同行此事者。将来都有陶朱指望?”

    赵佶没好气的点点头,这老匹夫装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为财计之事引起?要不然你这老匹夫会正好入宫?

    要不是这财计给杨凌经营成一座金山,自家也不会心动,自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出来!现在细思,自己的确有些轻易,为这几百万贯哄动,却没想到杨凌背后牵动朝局如此之深,现在只怕整个汴梁都扰动了罢?

    对着蔡京装傻乔痴的追问,赵佶也只好也装傻:“朕在禁中,也有耳闻。此子有如此手段,将来是不会受穷了,只是国家大臣,行此商贾之事还如此乐此不疲,未免有些居官不谨,梁宫观正语及此事,免不了要小小申饬一般,也是全他将来始终之事。”

    蔡京此刻,却断然摇头:“不然!这不是单单杨某人有陶朱公手段,却是关系国家财计能不能支撑过眼前关口的要害大事!”

    蔡京这一句实在太过惊人,让赵佶都吓了一跳,所谓财计,一年经营净利不过五六百万贯。作为一笔活钱现金流,自然是惊人数字,人人都觉得眼馋,他这个官家也不例外,但是对于大宋国家财政而言,又是杯水车薪了,五六百万贯撒出去,只怕水花都不曾翻动几个出来。而且这五六百万贯净利,牵扯的人多,官家也不能一把都抢过来,怎么就为蔡京说得如此之重?

    这个时候梁师成终于找到了话缝,刚才蔡京说的是国家财计大事,他插不进来,而且现在这般境地,和他用事几年应对不力也大有关系,硬插进来也是自讨没趣,现在总算捞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晒笑一声:“太师将此子看得何其之重?商贾之事,小道也,如何能与经营国家财计相提并论?太师未免太看轻了自己……这财计之事,正指望太师的大国手,太师却硬将此子扯上,讨要他在三司行走,圣心早决,却是要让他出外磨砺一番。太师不肯放此子出外,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思?”

    蔡京慢吞吞的看了梁师成一眼,并没有反驳,心下甚至还有些冷笑,梁师成技止此矣!这些牵扯到党争的诛心之论,只能背后两人间密密言之,如此议大事之时,官家当面前不会表示支持的,自己被此辈压制这么些年,当真有些不值,也是当年自己气焰太过凌人了一些,忘记了持盈保泰的道理,梁师成看来也在走着自家走过的老路上面……

    此刻赵佶果然低低哼了一声:“梁卿,太师言及国家财计大事,不要语及其他。杨凌小臣也,梁卿位至使相,如此念念不忘,有失大臣休统。”赵佶实在也是有些不满意梁师成,自己默许他如此地位,将一个对付杨凌的事情闹到如此不安的地步,让他大是劳神,忍不住就敲打了一句,说得梁师成老脸一红,束手垂肩,恭谨侍立,不敢随便出声了。

    这个时候,赵佶浑忘了是自家轻易,再加上贪财,才引出今日的变数来……

    蔡京继续面向赵佶,缓缓摇头:“梁宫观看杨凌经营财计是商贾小道,老臣却在其间看出一番经济国计的大道理……圣人,我大宋之富,冠绝天下,单单是这汴梁城中,家资百万贯者,便有多少?江南之地,经营海商者,甚而有家资千万之辈,汴梁城中,每日飞鹰走狗,扑社瓦子,一年当中有多少金钱财货流动?以杨某人经营财计观之,而他在边地不知道多少稀少珍奇一但捞过来,汴梁城中一年投入便是千万贯以上的数字!”

    他神色俨然,稳稳道来,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让赵佶听得全神贯注,大宋民间富庶,赵佶自然是明白的,汴梁富家,家中资产过百万贯者,不说有一千家,几百家也是有的,据说南方那些世代海商家族,这资产犹有过之,放在整个大宋,家中藏着几万贯铜的富家也是数不胜数。一边民间蕴藏财富如此之巨,一边朝廷匿乏得只能靠交钞来弥补亏空,自家身为天子,也时时觉得窘迫,赵佶所谓窘迫,也就是这几年不能随意糟蹋钱而已,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是个道理。

    但是大宋税禁已经尽可能的严密了,地方州府县治,一年到头奔走都在完成税收任务,这可是关系着磨堪的大事,也无法再增加设官来搜检遗漏。到时候新增收入,恐怕连支付增长官吏的捧禄都不够,大宋也不能轻易攘夺别家家产,大宋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富家多是士大夫,在经济上往往还享有特权,免了许多税收差役,在这个上头下手增加收入就是动摇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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