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砚青将陶爸陶妈安排在三楼,住在原来陶泓房间的隔壁。

    她原来的房间没怎么动,床啊桌子啊柜子啊什么的都原样放着,他时不时来打扫,倒也还干净。

    刚才小厨子提溜行李上楼的时候,趁机把她的洗漱用品给搬了回来,这男人造假糊弄的功夫有所长进,为了让这房间看起来像是有人住,他还故意将她的几件衣服随意抛在椅子上、床上。

    然而百密一疏。他扔的是夏装。

    陶泓趁着陶妈不注意的时候将衣服扫到床的那一头,赔笑道:“妈,你冷不冷呀。这里天气怪得很,早上还热得穿短袖夏衫,晚上就冻得瓦上结霜,可变态了。”

    陶妈‘哼’了一声,驾轻就熟地往桌子上抹了一指头看看有没有灰。陶泓一点也不担心,小厨子做事特别注重细节,因为桌子落灰而穿帮这种事是不会存在的。

    然而没有想到,陶妈又伸手往靠墙的桌角抹了一把,手指头干干净净。这时斜乜了女儿一眼:“布置得还挺到位。”陶泓讪笑着,“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陶妈也笑,“我还不了解你啊,你做房间卫生,擦桌子椅子床头从来就是敷衍地抹一下的,哪会连边角都擦这么干净。”这时拿‘被我识破了吧’的眼神剜她,“欲盖弥彰。”

    好辣的老姜。

    陶泓尴尬地笑着,辩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长到一百岁也是我女儿。”

    这话她爱听,每次听都觉得心里暖烘烘地。陶泓抱着陶妈的胳膊撒娇,“还是妈妈最了解我了。”也有意替邵砚青补分,“他很疼我的。”

    倘若陶泓说邵砚青‘他人很好’,陶妈或许还听不进去——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然而换成‘他很疼我’,主旨和中心都十分明确,听得入耳。

    “你就是肤浅,一点小恩小惠就眼花了。他现在对你好,以后呢?”

    陶泓狗腿地给陶妈捶肩。这几十年母女当下来,听着话音就能分辨出这其中的情绪,这是有松动的迹象啊,“以后?别人要和我说以后如何如何好,我是不信的。但是他肯定能做得到,我不骗您。您和爸就在这儿住上几天,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比喜欢我还喜欢。”

    陶妈这才认真起来,“妈妈知道你不是轻率的人,但是这方面还是要慎重些。”停了一下又说,“我不是歧视他年纪小。你自己都是孩子脾气,可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放心。现在好的时候没感觉,等时间久了肯定会有矛盾。”

    她先低头承认:“这个我知道。但是又不是不能克服,您总不能仅凭经验一棍子打死吧。总得给个机会。”

    “哦,我不给你机会,你还会真乖乖听话地跟我和你爸回家啊。”陶妈简直无奈了,“你们姐弟一个德性,都是先斩后奏。简直吃定我和你爸爸了。”

    “我哪敢啊。”

    陶妈叹口气,“你这倒还好。你弟弟那边……唉,不说也罢。”这时似是记起了什么,拉过她的手,有些犹豫地问道:“那边说是女的生病了,好像挺严重的,想让你回去看看。”

    那边指的是王家。

    陶泓的脸一下就冷了,讥讽道:“得病了遭灾了就记得我了。我还成了吉祥物了是怎么?”顺便吐槽了下陶妈,“您也太耳根子软了,早先他们祸害我们家还不够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太撒谎啊,就骗您和我爸这样的老实人。要是真病得厉害,他们就该直接给我打电话,不是让您来当说客。”

    陶妈不太赞同:“毕竟他们生了你,血缘断不了的。”看她一脸不高兴,也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反正平常也没什么往来。”

    说着话,时间也很快溜了过去。

    邵砚青上楼唤他们下去吃晚餐。

    陶爸陶妈只要吃粥,他就真的只煮了粥。用青菜、木耳、香菇、鸡丁和胡萝卜丁煮的菜粥,虽然是以蔬菜为主,但是由于加了油酥渣子,所以味道特别腴润香甜。

    其实陶泓一下楼就闻到炸油酥渣子的香味。平常他炼油渣子的时候总是要提防着她时不时过来偷抓两把——这东西是真好吃,虽然高热量高脂肪,但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

    然而当她以为可以好好享受一顿油渣菜饭的时候,邵砚青另外给她准备了一碗白粥。真的就是一碗白粥,连盐巴也没给加。

    陶泓眼巴巴地看着香喷喷的菜粥,满脸哀怨:“菜粥不够分吗?”在长辈们的注视下,邵砚青连声音都轻了许多,“你还在发烧,不能吃这个。等你病好了,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做。”

    “你生病啦?”陶妈的声音提高两度,探手一摸,“是有点烫,吃完粥再吞两片药,喝完开水就去睡觉。今晚别洗澡了。”

    邵砚青听她流水似地说了一通,有叮嘱有命令,再看陶泓低眉顺眼地乖乖应是,不禁对陶妈生出更多敬畏来。

    丈母娘一定得伺候好了。

    陶爸在老婆和女儿面前一贯存在感低,这时除了跟着关心几句女儿外,就是认真地吃饭了。旅途跋涉后的休歇餐,最好是吃些容易消化的粥面。这碗带着淡淡荤香的菜饭太合心意了,还有热乎乎的砂锅煲油豆腐大白菜。油豆腐带了馅,是捣碎的山药混合猪肉捏的小丸子,已经煮得入味。

    饭吃得合意,心情也就好,心情一好看人就比较宽容顺眼,“小邵手艺不错啊。”

    得到这句肯定,邵砚青觉得今天受的惊吓惊慌都值了,得意的同意不忘谦虚一下:“也就随便这么一煮,您吃得惯就好。”

    陶泓一边咽着白粥,一边看着小厨子努力地和自个儿的父母互动。

    心有些塞……

    她挟起一筷子煮白菜塞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第二天陶泓告病假,在家里休息。

    其实早上的时候烧就退了,只是父母来了,她想多些时间陪他们。陶爸陶妈自打结束生意之后,就满世界地旅游。陶家亲戚多在国外,有时旅行到某个地方,在亲戚家里住几个月也是有的。

    陶妈给女儿带了串火山石制成的项链,浅蓝靛青相间的珠子,个个都有拇指那么大。她低下头,像先前无数次那样在母亲面前俯首。珠子有些冰,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照镜子时又很高兴,“太漂亮了,夏天的时候可以搭美美的裙子。”

    母亲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当年孱弱的婴孩,连哭声都细得几乎听不见,现在也长大成人了。不能不说太有成就感了,然而转念想到她的坎坷情路,又有些伤怀。

    当初季修白表示非卿不娶,信誓旦旦天地可鉴。老陶和她都被深深打动,并不因为对方家世背景,而是相信他可以给女儿一份坚定的感情,一个牢固的依靠。在商场也打滚了几十年,他们夫妻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正是因为他们的支持女儿才义无返顾地和季修白在一起。

    只看他们感情日渐加深,蜜意浓情。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会被破坏?结婚的事一直没有提上日程,亲戚朋友问起来他们还解释说年轻人爱玩,时机成熟就是水到渠成。

    然而到了最后,现实却是给了他们一闷棍。

    怎么不让人气结郁闷。

    怀着这样的心事,看女儿的目光也变得极柔软,叹道:“你真不想回家啊?要留在这儿给人当媳妇儿?”

    “我怎么可能不想家呀。”陶泓捂着心口一脸伤心模样,“我是怕惹您生气。我太不长进了。”

    “说瞎话。我和你爸爸有要求你和陶隐要多么多么长进了?就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地,有个一技之长,能自给自足。到了时候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小家庭。”陶妈说到这儿看了看她,说:“找个自己喜欢的,合适的。人品好最重要。”

    陶泓笑了笑,“嗯。”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哼一声啊。”陶妈很不满,“昨天不是还拼命为那男孩子说好话,今天就变卦了?”

    “哪能啊。我这是言简意骇,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陶妈戳她额头,说:“你这是在打马虎眼。模棱两可。”说完就起身下楼,陶泓紧紧跟上,“我态度可明确了。他真的很好。”

    陶妈的脚下一缓。

    好吗?确实是很好。

    昨晚半夜起来,听到隔壁有动静。悄悄出去探了探,女儿房间的门没关紧。就着床头小灯的昏黄光线,看到那男孩子拣了张拼布垫子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床沿,手却是探进被窝里。那时心里是极不舒服的,既然都装着不睡在一块儿,夜半三更地溜过来毛手毛脚,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就在她嫌恶感翻涌,正要屏息退走的时候。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半个身子都翻到被面上。那男孩立刻把她翻回去,把被子掖严实了。

    “好热嘛……”

    “还想明天去扎针啊。”

    “哼……”

    “乖乖的,病早点好,我给你烧牛肉面吃。”

    “要辣的。”

    “好,好,给你做辣的吃。”哄完又轻斥她,“把脚丫子收回去。”

    “哼,哼。”床上的人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含糊地命令道:“砚青,摸背背。”

    门外的人愣了愣,刹那间穿越了数十载光阴……

    女儿小的时候,盛夏时节总不喜午睡,每次都要哄很久。三四岁的小娃娃,留着齐刘海娃娃头,苹果一样红润可爱的脸蛋,鼓着双颊和她谈条件:“妈妈给我摸背背,摸背背我就睡。”那时夫妻俩已经下海打拼,正是起步艰难的时候。手上的活计不能停,哪还能分出一只手来?也是气孩子的不懂事,将她撇到一边不理。

    女儿也不哭不闹,自己抱着布娃娃到床上去。没有睡觉,只是躺着和布娃娃说话。过了一阵生意上了轨道,有多余的时间陪孩子。陪女儿午睡时摸她的背,一下一下像摸最上等的绸缎。孩子会舒服地哼哼,香甜甜地睡着。

    孩子长大了,外貌性格变了那样多,可有些东西却一直没变。只是,这些或许已经不需要她来做了。

    陶妈站在门外许久许久。看着那男孩左手捂热了换右手,不想让她受凉又要为她纾解热意,一趟一趟,不厌其烦。

    他确实对女儿很好。真的很好。

    然而这样的好,她也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见过。

    只是曾经错信,怎敢再轻易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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