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年九月,整个北方已是山雨欲来之势。在南方,陈文已然结束了针对闽粤两省的攻略,回返到了浙江的金华府。

    大军自三月出兵,用了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浙闽总督刘清泰、靖南王耿继茂、平南王尚可喜、定南王麾下总兵马雄先后授首,潮州总兵郝尚久则宣布接受改编,到杭州去做了个富家翁。

    时至今日,闽粤两省变色,除去福建的漳州、泉州二府在郑成功的手中,其他各地已经尽入陈文囊中。

    福建、广东比较简单,无非是陈文扫清两省的满清余孽,进而收其地为己用。广西一省,陈文进攻广东之际,李定国派出保康侯贺九义先期抢占了南宁府,出兵广西的安有福接到命令后便收取了梧州府、浔州府和乐平府。至此,孙可望占据北部的桂林府,李定国占据广西的中部、西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地区,陈文则占据了广西的东部,三分天下。

    不比广东,广西是否全取,陈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个省的人口、税赋和发展水平都只有广东的十分之一以下,称得上是个穷省。而且此间土司不少,与作为藩属的安南国接壤,涉及到的问题良多,占据了东部,广东有了一个屏障即可,陈文更不打算继续向西迈进去触及永历朝廷的底线。

    除此之外,凌海将军陈奇策、海陵岛总兵李常荣等两广明军宣布接受改编,漳平伯周金汤、虎贲将军王兴、靖氛将军邓耀等两广明军退入广西,依附李定国。督师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等官员则在战线稳定后被陈文驱逐到了广西,让他们自己回昆明去向朝廷解释广东大乱,陈文则直接任命了越王府军需司主事郭志刚为广东巡抚,赣国公张自盛为广东提督,不再接受这几位“无能之臣”的节制。

    两广事了,陈文直到了七月底确保了新近占领区的军政大权的稳定才离开了广州府,经江西返回浙江。

    期间,郑成功那边似乎还在为进攻台湾而做准备,泉州的收复似乎不光是没有给他以太大的助力,反倒是拖慢了他的行程,这却是出乎了陈文的意料的。不过陈文此前已经表示送给郑成功几门臼炮,现在炮组还在金华接受培训,估计郑成功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启程的。

    永历朝廷那边,在陈文抗旨之后便没了动静,除了李定国的部将收取了南宁府,遏制了江浙明军西进的势头,其他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异常的沉默。

    而孙可望那边,更是平静的难以置信,陈文击破尚可喜,孙可望并没有通过桂林府对广西进行渗透,反倒是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甚至就在湖广南部,陈文也得到了孙可望向贵州收缩兵力的情报,完全没有了此前陈文北上收取江南时的那般嚣张。

    “他们是怕我坐收渔人之利啊。”

    坐在书房之中,陈文笑着摇了摇头,刚刚添了香的周岳颖静静的坐在陈文的身旁,拿着西南方面的军情报告细细品读,最后却是一阵掩口嗤笑中将报告又放回了桌子上。

    “有夫君在广东,他们是打不起来的。现在夫君回浙江守着我们母女了,怕是孙可望那厮用不了多久就要按耐不住了。”

    永历现在从安龙到了昆明,从被孙可望软禁到进入昆明恢复了一定程度的皇权,这是孙可望所不能容忍的。孙李内讧的二重奏在即,三王内讧即将拉开序幕,恰如周岳颖所言的那般,若不是陈文大军杀入广东,他们只怕早就开战了,一如历史上孙可望内犯时,清军一动,二人立刻捂手言和那般。

    “哎,在江浙待久了,那些龌龊,远远看着都觉得恶心。”

    陈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他所想要的便是终结满清的统治,改写这段,以及后世数百年的历史。为此,他不断的努力,费尽了心思,也忍耐了太多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明枪暗箭,从而才有了江浙明军今天的这般气象。

    可是到了现在这般,李定国的耿耿忠心,其实孙可望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但是内战一起,说到底受损的还不是抗清的力量,那些抗击满清民族压迫的汉家儿郎和西南少民勇士的血有谁来偿还。

    历史上就是因为三王内讧打破了西南明军与西南清军之间对峙中的平衡态势,李定国忠心耿耿,无可厚非,野心勃勃的孙可望更是应该为西南明军内讧负责。但是接下来,真到了李定国秉政的时候,他的表现却着实让人大跌眼镜,最后满清只是借着孙可望的一封封书信就席卷了大西南,李定国寄予全部希望的磨盘山之战也是因为幕中文官被其责罚而降清才导致了那杀伤相当的结局,着实让人感到可惜。

    “夫君,北伐指望他们是没戏的。现在由着他们闹下去好了,省得咱们江浙王师北伐中原时他们再跳出来捣乱。”

    周岳颖小嘴一撅,哪怕已成人母,这副小女儿做派却依旧让陈文心头一动。接下来,陈文的苦笑也维持不下去了,摇着头,继而笑着对周岳颖说道:“南京即下,大势在我,按部就班的扩大优势,继而北伐中原,硬实力的差距便足以碾压一切的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夫君指的是这个吗?”

    周岳颖拿起了一张报告,这是一份密报,来自于北方的密报,乃是刚刚成立的军情司北京站传来的第一份报告。不过也正是这第一份报告,却着实吸引到了陈文的眼球,倒是周岳颖仅仅将其斥之为困兽之斗便扔在了书桌上,若非陈文用了这么一个词,她也不会想起。

    “瞧瞧,济尔哈朗死讯传到北京城,顺治小儿差点儿吓得跑回辽东。多好的孩子啊,我都恨不得给他上一个清顺帝的名号,可惜怎么就被那些八旗子弟们裹挟了,愣是还下了罪己诏,不知道他当时是得有多憋屈。”

    陈文的调侃,周岳颖却是噗嗤一笑,随即青葱般的芊指翻过,指尖微微隔着些许空气指向其中的一段文字,仿佛是怕那上面所言之事会脏了她的小手一般。

    “那这个呢?”

    “刘成?”

    看到这一段,陈文却是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娘子还记得刚才你曾问过为夫,对于这个叛徒,鞑子就真心信任于他吗?”

    周岳颖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此前问过的,因为报告中提及了刘成的升迁速度以及满清开始组建新军,虽然具体战法还没有查到,但是刘成曾是江浙明军的练兵官,其人在军中高层也颇有人脉,无论是新军还是其人,终究会是一个威胁。

    “信任,是有的,但是提防会更大。我敢断言,刘成现在对鞑子有用,升迁不是难事,甚至抬旗进满洲八旗中的上三旗,娶个宗室女子,甚至是格格做媳妇都不是不可想象的。不过等到此人对鞑子没用的时候,当初捧得有多高,那时候摔得就会有多狠。”

    陈文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有清一朝,汉人封侯赐爵者有之。但是这些为我大清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忠狗们,其最终的结局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清初之时,三顺王为满清的棋盘添上了双炮,更诱使了大批的东江军降清,彻底为满清解除了东江军的威胁。入关之后,征战各地,立下汗马功劳,后来更是靠着他们才一举侵占了两广之地,将永历朝廷挤到了大西南的云贵。

    结果,一个在桂林被李定国诛杀,断子绝孙,侥幸活下来的女儿先是伺候顺治,后来嫁给了部将的儿子,最后也是落下一个晚景凄凉的结局;一个南下时因逃人法而吓得自杀,其孙参与三藩之乱,而后复降满清为其出力甚多,结果满清朝廷却食言而肥,待战事平息便将既往不咎的前言抛诸脑后,被磔于市;而最后一个,抑郁而终,其子多人一如前者被满清毁诺赐死,两个儿子侥幸得免也是被放逐到了辽东。

    三顺王如此,平西王吴三桂掀起三藩之乱不提,义王孙可望对满清彻底终结南明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功勋之卓著丝毫不逊于另外四个汉人藩王,结果战事平息,被拉出去狩猎,宛如狐、兔那般,其子而后也是在不断的降袭,孙子时已是一个一等轻车都尉而已,甚至到了乾隆朝更是彻底豁夺了爵位。

    五个王爵,没有一个善终,俱是死于非命,起兵反清的吴三桂反倒是死得最正常的一个。王爵如此,公爵、侯爵亦是如此。

    一等海澄公黄梧,献海澄,荐施琅,上灭贼五策,请诛郑芝龙,严海禁,绝接济,移兵分驻海滨,阻兵登岸,增战舰,习水战,乃是为平台打下了前期的基础。结果三藩之乱,郑经杀进漳州,全家皆死,黄梧更是被开棺毁尸。

    同样被郑经处死的还有续顺公沈志祥的后人,也是全家被杀,一个不留。郑经能对这些汉奸如此酷烈,其人倒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过他的儿子,降清而被册封为海澄公的郑克塽,最后也是个郁郁而终,无嗣夺爵的下场,也算是我大清为汉奸们报了一箭之仇。

    延恩公白文选、公爵陈福,降袭、停袭。一等顺勤侯马得功、二等顺义侯田雄,以弘光帝为投名状,兢兢业业效力多年,镇压各路闽浙明军,皆战死沙场,一等顺勤侯爵位至雍正朝被革除,二等顺义侯的爵位则因为田雄无后而由其兄袭爵。

    马得功和田雄都是陈文的老对手,后者更是已经死在了陈文的手中,而另一个死在陈文手中的大清栋梁,清初绿营第一名将一等靖逆侯张勇,晚年在军中染病,结果康熙派去御医诊治后突然暴毙,子噤不敢言。

    再往下,三等侯墨尔根侍卫李国翰从征云南,染瘴疠卒于军中;三等靖海侯施琅为康熙言辞恐吓,辞归,不许,最后卒于任上;同安侯郑芝龙将福建拱手送与满清,最后满门抄斩;恭顺侯吴惟华,因功得授侯爵,最后坐罪夺爵;建义侯林兴珠,雅克萨之战、从征乌兰布通皆有殊勋,为满洲权贵所忌,其部兵员俱出自福建,结果被派永驻关外苦寒之地,备受旗人官员压迫,逾年而卒。

    前期如此,中期的年羹尧、孙士毅、岳钟琪、杨遇春等人俱是有大功于清廷,一样没有个好下场。到了后期,曾国藩、李鸿章对满清有再造之恩,说他们是满清的郭子仪、李光弼都不为过,结果依旧是被泼了一身的脏水,落下了千古的骂名。

    满清对汉人,乃至是汉军旗的提防由此可见一斑,汉人在清朝,无论立下何等功勋,最终甚至往往连善终都做不到,不是被敌人杀死,就是被满清处死或是逼死,甚至很多人连后世子嗣的善终都得不到保全,能够善终的寥寥无几。

    有清一代,前后十三朝汉人王公,无论立下何等功勋,其结果往往不过只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已。

    至于刘成的未来如何,陈文并不好说,但是从这些清朝的汉人名将名臣的结局想来,只怕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除非刘成真的学了吴三桂、袁世凯,或许还有将命运掌握在自身手中的可能吧。

    “娘子,当年此人能够因曹从龙的利诱而背叛于我,待我回师平叛便反手将曹从龙出卖。现在降了鞑子,只怕也未必能有多少赤胆忠心。”

    刘成的未来在陈文的脑海中浮现连篇,但也不过是转瞬即过而已。新军是需要切实关注的,若论能折腾、会折腾,我大清在王朝末年可谓是花式炫技——洋务运动、百日维新、清末新政、预备立宪、皇族内阁,称得上花样百出,军事上更是一度打造出了亚洲最强的海军和统治民国十余载的北洋集团。现在八旗腐化才刚刚开始,活力尚在,天知道最后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出来,弄不好真把他吓一跳也是说不定的。

    不过这些事情还需要时间去探查,现在战略主动权在手,时间是陈文的朋友,满清不可能始终保密,总有一天他是会弄清楚的。为今之计,说到底还是要继续增强自身实力,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个道理是到什么时候都挑不出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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