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陈文已经来到了红花岗上。守军在此间的守御意志远超于之前的五个别寨,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情报显示,此间的守军与别处截然不同,乃是尚可喜麾下的核心武力,当年随他一同南下的一万大军中的一部。

    守军如此,别寨的城防也更为坚固,只有短短的十来天时间,尚可喜将大量的建筑材料都用在了此间。城防坚固,再加上火炮的数量有不少,为求尽快拔掉城外的别寨,以免耽误明天对广州城的攻势,马信不得不动用了攻城臼炮和红夷炮。

    在攻城的臼炮和红夷炮红花岗的别寨也没能撑多久,别寨告破,守军残部退向白云山,江浙明军才算停下了进攻的势头。

    “以后,这里还是改名字叫黄花岗,红花岗有点别扭。”

    抛下了这么句让众将、卫兵们听得满头雾水的话语,陈文便上马离开了黄花岗。

    陈文需要一个更适合在明天发起进攻的前进基地,辅兵已经按照随军参谋司的计划搭建起了新的营盘。大军返回,主力部队也已经在营地里就位,进行最后的休整。

    “一天之内拔掉了城外的六座别寨,为明日的进攻做好了准备,诸君做得很好。”

    表扬了一番攻寨的四明师以及负责援应的骑兵,陈文继而安排接下来的作战任务:“明天开始进攻广州城,庐陵师、余姚师和闽中师出战,四明师作为预备队等待后命。另外……”

    临战前夜的军议,陈文审核过随军参谋司做的计划,便向麾下的众将下达命令。四明师今天进行了一连串的攻寨作战,士卒比之其他三个师要更为疲惫一些。而其他三个师的主将,侯国远、安有福和张自盛虽然都是带着部队到了下午才赶到,但行军总好过作战,体能和精神上的消耗要少上不上。

    众将接令,随即陈文便看向在军阶上早已有资格充任营官却始终在负责工兵的随军工兵指挥赵迁,立刻便得到了赵迁的回应。

    “请大帅放心,今夜不能就绪,末将自当提头来见!”

    赵迁追随陈文多年,从最早的南塘营就是工兵队长。奈何工兵的工作在这个时代往往都是辅兵在做,历次作战虽然工兵皆有功勋、劳苦,但是风头却始终被步兵、骑兵、炮兵乃至掷弹兵所掩盖,即便是当年围攻广信府棱堡时亦是如此。当年与其一般地位军官如今不是越王府各司的高官,就是坐镇一方的大帅,他因为兵种的原因升迁速度较慢,可是对于陈文的命令却从没有任何迟疑,每一次都会超额完成任务,很是值得信任。

    “本帅要的是尚可喜的脑袋,收复广州,本帅在镇海楼上设宴,你的脑袋还是留着在庆功宴上代表工兵喝本帅敬的第一杯酒吧。”

    “末将遵命!”

    庆功宴的第一杯酒一般都是敬首功的,陈文许了他一个头功,赵迁的面上的温度登时便高了几度,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几欲喷火一般。

    郑重其事的接了令,赵迁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大帐,这边的军议也宣告结束。众将回营,陈文则又是重新看过了一遍作战计划才缓缓入睡。

    广东的天气之炎热比之浙江还要更胜一筹,到了夜里,气温下降,但潮湿的空气不光是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对于军中那些江浙的将校士卒来说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无独有偶,城外的江浙明军难以入眠,城内的守军亦是如此。尚可喜所部,尤其是他最核心的部队乃是来自于苦寒的辽东,随军南征而后镇守此地,士卒也免不了因水土不服而减员的。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军队早已适应了广东的气候,比之初到此地的江浙明军而言乃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是尚可喜赖以取胜的很重要的一条,孙武子说天时、地利、人和,野地浪战,无论是他,还是马雄都一如耿继茂般缺乏信心,说到底还是江浙明军的辉煌战绩所摄,就像当年的八旗军只要出战,很多明军在气势上就要自动的输上一筹乃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如果能够凭借坚城拖住陈文,接下来的几个月会越来越热,必然会影响到江浙明军的士气。届时,圣旨和秦藩的干涉接踵而至,他最多只要给些面子,陈老虎就得暂且回师,而他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对新占领区进行整合。

    尚可喜的算盘打得很精,而且时间也确实过得飞快,江浙明军的行军速度大为出乎了他的意料,长达七百多里地的距离,仅仅有了十来天就赶到,平均每天行进不下六十里。这个速度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了,但是回想一番江浙明军此前的战例,一夜间驱驰百里而后直接进入野战击溃数量还处于优势的汉军八旗,这也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这陈文之用兵,刚猛有余,霸道非常,且坚韧十足,就是灵性上还欠点儿火候。”

    尚之信很清楚他父亲是在拿陈文与谁对比,当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追随过一位大帅,那位大帅论练兵、论野战,比之当时的后金其实都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凭借着一手灵敏的战略战术嗅觉却能将八旗军牢牢的拴在辽东那一隅之地不能动弹,也确实是当时明廷不可或缺的一位名将。

    “父王,以毛帅之能在皇明祖制面前都是一筹莫展,陈文同样曾被文官暗算过,此战咱们只要如父王所计算的那般守住了广州,接下来朝廷和秦藩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尚之信的安慰很快便引起了尚可喜的点头回应,而尚可喜更是将这里面的门道说得明明白白:“说到底,还是陈文太强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秦藩不提,朝廷需要的也是中兴良将,而不是又一个曹孟德、刘玄德。不过此事之后,无论成败,疙瘩都会留在彼此的心里面,那就不是咱们父子需要管的了。”

    “父王所言甚是,日后咱们尚家倒是可以在这几方面左右逢源。别看现在陈文威震天下,声势一时无两,到时候还说不定是谁笑到最后呢。”

    父子二人谈笑间,门外却响起了紧急军情的报告。片刻之后,尚可喜父子策马来到东城墙上,此时此刻,许尔显早已是眉头深锁,即便看到了尚可喜父子赶来也没能稍有纾解。不过,在场的却没有一个外系武将,马雄、吴六奇、黄应杰等人都不在此间。

    “王爷,请看那边。”

    无需许尔显指向,尚可喜也早已看到了。远处的点点灯火在这漆黑如墨的暗夜之中是那样的显眼,尚可喜看了片刻,却发现那些灯火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静,甚至拿出了一把从泰西海商手里强买过来的望远镜看去,也仅仅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明军在匆匆忙忙的进行挖掘。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尚可喜问及,许尔显当即回答道:“回禀王爷,已经持续好半天了,城外的敌军从天色尚未彻底黑下来就在那里忙碌,始终没有任何停下来。”

    难道是要用放崩法?

    脑海中偶有此念,尚可喜立刻将其否决。广州城东有护城河存在,这倒不算什么,但是广州这座城池本就是一座水城,城外有护城河且毗邻珠江,城内亦有六脉渠,地下水资源丰富,妄图用放崩法在地下掘进,弄不好就会挖到地下水脉,本就是痴心妄想。便是一路掘进,到了护城河怎么解决地下防潮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事情,否则当年他进攻此地之时又为何会宁可围城十月也要等红夷炮运到才发起总攻。

    “你做得很好。”

    许尔显当然知道尚可喜所指的是什么,能够与尚家荣辱与共的只有那支前平南王府藩兵,便是后来整合的督标、抚标什么的都要差一些,更别说是吴六奇等人。甚至就连马雄这个定南藩武将都要比吴、黄二人更为值得信任。

    “王爷,末将本打算派骑兵出去探查一二,但是考虑到陈贼狡诈,唯恐这是其人用以骗开城门的诡计,始终未敢轻动。”

    “求稳是对的,咱们骑兵比陈贼要少,其中更有不少是马雄他们带来的。这等暗夜,视线不明,轻易出击弄不好就会吃大亏。”说到这里,尚可喜伸出手摸了摸身旁这门巨大的红夷炮那冰冷的炮身,信心也瞬间就恢复到了身体之中。

    “有这几门万斤红夷炮在,城外的陈贼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骑兵太少,更重要的还是对野战缺乏信心,对于城外的动静,尚可喜和他的部将们根本生不出偷袭的念头。在城头上又待了好半天,尚可喜也慷慨的将马雄等人请来商议对策,不过比之尚可喜、许尔显他们,马雄等人也是认为当以稳妥为上,以防为江浙明军所算计。

    城头上折腾了好半天,众将纷纷回去休息,唯有许尔显留守,但也是退到城东的一处距离东城较近的所在,以备不时之需。

    城上的守军紧张兮兮,城外的江浙明军则是忙忙碌碌。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外面的江浙明军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在那里挖土,倒是让守军白白担忧了一场。不过到了天色有些蒙蒙亮的时候,一些眼尖的士卒似乎从逐渐褪去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大帅,就是那边。”

    待到登上城墙,其实不需要特别去指,许尔显也能依稀的看清楚了城外江浙明军这一晚上的劳动成果。

    比之昨天天黑前那一片毫无遮挡,可以为守军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已经多出了几十个土丘,而且上面竟然还有明军在用大概是从哪些别寨里搬来的砖石木料进行加固。从城头上看,土丘也不是一般来说的那种圆形,而是清一色的月牙形土丘,凹处面向东面,将弧形对向了城头。甚至在凹处的背后不远还有一些小型的隐蔽处。

    这些土丘看上去甚是诡异,尤其是它们无不暴露在城头的那些万斤红夷炮的射程之内,甚至就连城头上比之稍小一些的红夷炮都能够打到那里。

    仔细的看了片刻,许尔显重新估算了一番距离,脸色登时就变得惨白,几无人色。可是待他刚刚派人去请尚可喜等人的时候,更远处的明军大营似乎也开始有了动静。

    片刻之后,尚可喜登上城头,远处的明军大营方向也已经能够看到明军正在缓缓而来。上书着陈字的巨大旗帜迎风招展,这面旗帜所代表着的那位盖世名将几乎吸引了城头上所有人的目光,唯有尚可喜的目光却已然关注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上面。

    “让各炮组赶快装填,不要去管敌军列阵,瞄准了那些土丘背后给本王照死里打。还有,让由云龙准备好,本王马上就要用骑兵,快!”

    尚可喜久经战阵,一如许尔显那般一旦登上城头便意识到了那些小丘根本不是什么掘进挖出来的土堆,而是那些臼炮的炮兵阵地,而且还是那种专门用来抵御像他手中的这些射程更为惊人的巨型红夷炮射击的掩体!

    恰如尚可喜所言的那般,天色彻底昏暗之前工兵和炮兵就已经规划好了位置,赵迁带着各师的工兵以及大量的辅兵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挖出了留给这些臼炮使用的带有掩体的炮兵阵地,顺带着还在夜里基本上平整了路面并且把火炮运到了各个掩体背后。

    尚可喜到城头时天色已经能够看清楚更多的东西,掩体背后微微露出的黑色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陈文的那些臼炮。

    许尔显刚刚看不清楚,但也已经猜到了是这些。奈何天色尚早,看不太清楚火炮是否已经运进了掩体,所以他也只得让各个炮组做好准备,待天色再放亮一些再行瞄准。是故,待到尚可喜的命令下达,那些红夷炮的炮组纷纷忙碌起来。

    片刻之后,火炮瞄准、装填完毕,只待尚可喜一声令下便可以对那些工事以及工事背后的明军炮组进行轰击。与此同时,江浙明军的方阵也已经在那些万斤红夷炮的射程之外完成了列阵。

    “工兵做得很好,接下来就看炮兵的了。当年尚可喜就是轰塌了城墙才攻入广州的,今番咱们也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天道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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