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的甬江口,成批的海船缓缓驶来。这是前往日本、琉球和朝鲜进行海贸的官方船队的首航归来,陈文派他们出航为的不只是做成一笔买卖来增加收入,更重要的还是打通上路和探明航道,有了这些才可能拥有向海外释放影响力的可能。

    不过这并不代表海贸的收入不重要,恰恰相反,有了这笔收入,陈文后面很多的计划都可以按部就班的开始实施。

    接到消息,陈文便乘船返回杭州,待他抵达杭州时,奉命出海的郑奇等人已然在那里等候复命。

    “报告本帅已经看过了,你们做的很好。”

    “谢大帅。”

    连鬓胡子和郑奇行礼如仪,一路上他们二人一个负责船队的安保,一个负责与日本、朝鲜和琉球展开贸易,配合得很是不错。不过就在他们出航期间,陈文两蹶名王、光复南京,遗憾却是在所难免的。

    “你们如今做的,对咱们江浙王师而言,可以说是至关重要,这个很快你们就会看到。”

    纾解了一下部下必然会有的遗憾,陈文转而向他们询问起了此番首航的具体情况。这些在报告上都有显示,但是陈文的关注点和他们稍有区别,所以必须当面询问清楚。

    “本帅看过了你们在长崎港的见闻,德川幕府的那个长崎奉行居然还要代为解释幕府没有应借兵之事的事情,你们在长崎到底干了点什么才把他吓成这样。”

    赴日乞师,鲁监国系统做过,郑氏集团也做过,说到底,当时他们承受的军事压力过大,所以才要拼命去抓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但是赴日乞师不光没有成功,反倒是无心的提升了日本的自信心,比之日本前后几次支援的财货,实在得不偿失。

    “回禀大帅,末将按照大帅的命令,入港时把火炮摆在船上,于是那奉行没聊几句就解释了起来,末将等实在是什么也没做的。”

    随船的监军官和军法官都有报告,连鬓胡子所言的可能性也是极大,商船上装备火炮,奈何来的不是一艘两艘,却是一支船队,也由不得那奉行不会心惊胆战。毕竟,真的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德川幕府,无论是政治和军事方面,还是商业贸易方面。

    陈文点了点头,继而说道:“那个奉行有意援助部分钱粮军械?”

    “正是,末将按照大帅的命令已经作出回绝了。”说到这里,郑奇却显得有些不解,继而向陈文问道:“恕末将愚钝,长崎奉行有意援助,以末将看来当是得了幕府授意。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拒绝呢?”

    在郑奇看来,日本的援助是白来的,总比辛辛苦苦的做海贸要来得容易。有这等想法的不只有郑奇,连鬓胡子和监军官、军法官以及各船的船长在闲暇时也曾三三两两的讨论过,有的支持,有的不解,但反对却是没有的,毕竟军令如山,他们是军人而非商人。

    听到郑奇有此一问,陈文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青云所见无错,此事自是幕府授意,否则他一个长崎的地方官是做不了主的。至于本帅令你回绝,其实很简单,当年冯侍郎赴日乞师,在长崎哭秦庭,结果幕府也没有给以援助。倒是萨摩藩给了几十万洪武钱,冯侍郎也不算白哭一回。”

    赴日乞师,东南抗清势力积极推动,日本方面的德川幕府为了国内稳定而坚决反对,倒是萨摩等藩却积极推动,只是最后也没有成行。

    造成这等现象,其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出兵中国,胜负与否都会产生变数。

    单单是军事上,战败不提,即便是能够取胜,各藩出兵,收益会使其迅速膨胀,导致幕府与大名之间的实力差的削弱,甚至是逆转;可若是幕府出兵,本土兵力不足,各藩起衅又当如何处置;即便是幕府与大名一起出兵,作战总有损伤,谁多谁少都会影响到彼此之间的实力对比。至于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影响就是更是难以计数了。

    当时的日本已经开始闭关锁国,德川幕府更是最典型的自守之徒。这是没办法的,当初丰臣秀吉倒是野心勃勃,结果几十万战国精锐被明军吊起来打,战争的结果幕府不光是什么便宜也没有占到,更是动摇了自身的统治基础,导致了德川幕府取而代之。试问,德川幕府有如何敢去参与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争。

    只不过,陈文此言一出,听在连鬓胡子和郑奇的耳中,却着实将他们听了个一愣。

    “几十万洪武钱?日本不是都禁止使用中国货币了吗,萨摩藩是在打发要饭的吧!”

    洪武钱就是洪武朝铸造的铜钱,按照如今的计算,洪武钱的价值比嘉靖、万历时的铜钱的价值要高,更别提是崇祯朝的薄脆了。但是即便如此,一两白银也可以换一千钱的洪武钱,也就是说,冯京第在长崎哭秦庭最后就换来了几百两银子的援助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萨摩藩毕竟还是给了,还有的是那种一毛不拔的呢。更何况,日本在那时早就下达锁国令了,贸易都是要与幕府进行,商船不允许进入各藩,几百两银子没准对岛津家来说都是压箱子底的宝贝也说不定呢。”

    历史上,德川幕府对于郑成功的援助比萨摩藩的手笔要打上一些,武器、甲胄以及铅和铁之类的原料倒是都有,但也就那样了,只是比起郑家与幕府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交易额,这点儿援助可见日本人的小家子气。更何况,后世郑氏存银案之中,日本还眯掉了郑家不少银子,一来二去合着援助都是郑家自己花钱买的,德川幕府白白占了人情。

    连鬓胡子的震惊和郑奇的讽刺交相辉映,倒是把陈文逗了个一乐。恍惚间,他甚至怀疑这两个家伙是路上商量好了要来给他讲这段对口相声的。

    “岛津家当初攻陷琉球,在日本算是强藩了,他们敢与幕府对着干,不过也就到这程度了。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何要回绝了吧。”

    “大帅英明。”

    为了几百两银子就欠下个人情,冯京第当时有党争因素存在,同时对于当时的鲁监国朝的财政来说,哪怕一文钱都是好的,更别说是几十万洪武钱了。但是对于陈文来说,几百两银子,一船的货卖到日本的利润就有数万两白银之多,实在没必要去丢这个份儿。

    “提到岛津藩,琉球那边现在如何?”

    “回禀大帅,末将听琉球的朝臣提及,现在琉球一边作为鞑子的藩属,同时还要作为萨摩藩的藩属,《掟十五条》过于严厉,他们自称是受到了萨摩藩的逼迫才会向鞑子称臣的,希望王师能够为其向日本说项,废除《掟十五条》。”

    琉球朝臣所言不尽不实,其改为遵奉满清乃是源于隆武朝的土崩瓦解,让使臣认为满清已经有了取明而代之的实力,才会北上拜见顺治。

    小国想要借大国之力来摆脱困境,这本无可厚非,不过日本对琉球的征服到确实是从岛津藩占领琉球作为起点的。当初琉球来明朝进行朝贡贸易过于频繁就曾被明廷怀疑是萨摩藩的手笔,对此加以限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岛津藩的兴盛与琉球有着极大的关系。

    “现在咱们还管不了那么多,让琉球继续一臣事二主去,反正他们现在已经不向大明称臣了,等以后有功夫了再去,无需急于这一时。”

    琉球的情况陈文已经弄明白了,是借萨摩藩之手搅浑日本这池水,让他们继续去自相残杀,还是借琉球的名义玩一把黑船事件,现在陈文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而且就算是有,暂且也是有心无力,毕竟行动上是有主次的。

    接下来的朝鲜就更简单了,满清几次暴打朝鲜,明爹已经退到了西南,做干儿子的换个干爹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不过郑奇等人此去日本、朝鲜和琉球三国,济尔哈朗在那时还没死呢,想来下次去时,情况大概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也说不定。

    此番贸易,船队装载的货物都是往年的主要出口商品,丝绸、瓷器、蔗糖、蚕茧、生丝之流装满了货仓。当时陈文坐拥浙江、江西两省,江西景德镇的瓷器、浙江出产的蔗糖和丝绸,货源地在手,就是产量比之清军南下前要差上太多,毕竟人口的损失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的。

    算算利润,一百多万两白银,距离陈文的那个逼着日本挖空石见银山的豪言壮语还有很久的路要走。为此,陈文决定做些事情,为这一进程适当的提个速。

    召见首航船队负责人,了解日本、琉球和朝鲜等国的情况,其实陈文完全可以在南京进行,但是正因为首航船队返回,有些事情却可以立刻开始进行了。

    陈文返回浙江的同时,各地的光复票号也在借海贸船队的盈利来释放利好消息,加深人们对光复票号的信心,从而获取更多的可支配资金。

    坐在家里就能赚钱,而且是稳赚不赔,自是趋之若鹜。但是与此同时,陈文没有进行禁海,只要到市舶司缴纳税款,海贸还是可以跑的,大批的士绅富户也开始投身到海贸之中。

    然而,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毕竟是少的。陈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们不敢招惹,有人便计划前往福建,从福建清军、耿继茂乃至郑成功的水师里挖墙脚,甚至还有野心更大的打算连船带人一起挖过来。

    这些事情陈文没有兴趣理会,他关注的是另外的两点,其一是海船制造业规模的扩大,有人要跑海,就有人造船,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其二呢,便是货物。

    陈文现在收复了大片的失地,其中浙江和江西多有军功田土,社会安定,人们就会有更多的精力去生产,以提高生活水平。民田各异,但是军田却都是在陈文的掌控之中。有了充足的原料,有了熟悉航道的船队和各国的门路,陈文需要的只是在原料加工为产品的环节提升生产效率,贸易很快就将会呈现爆炸式增长。

    此前江浙明军的军工司作坊就已经开始利用水力机械来制造机械零件,这一技术积累早已成熟。如今作坊已经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进行武器装备的生产,以应对扩军和武器装备的,而另一部分则转为民用,比如王孚新近搭建起的厂房里的机械就都是民用工坊里制造出来的。

    扶持工业是陈文的既定计划,王孚的这个厂区是进行蔗糖生产的,厂区里各个厂房的用途不同,陈文此刻在王孚引领下视察的正是压榨环节,而工人们使用的机械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糖车。

    “凡造糖车,制用横板二片,长五尺,厚五寸,阔二尺,两头凿眼安柱。上笋出少许,下笋出板二、三尺,埋筑土内,使安稳不摇。上板中凿二眼,并列巨轴二根,轴木大七尺围方妙。两轴一长三尺,一长四尺五寸,其长者出笋安犁担。担用屈木,长一丈五尺,以便驾牛团转走。轴上凿齿分配雌雄,其合缝处须直而圆,圆而缝合。夹蔗于中,一轧而过,与棉花赶车同义。蔗过浆流,再拾其滓,向轴上鸭嘴投入,再轧又三轧之,其汁尽矣。”

    随着牲畜的拉动,甘蔗的细胞壁被破坏,汁水流出,比之人力榨取的生产效率有着显著的提升。糖车一轧完成,工人将残渣投入到名为鸭嘴的投料口之中,反复三次,自然比世界其他蔗糖产区如今仅仅一次榨取的出糖率要来得更高。

    中国的蔗糖生产技术于如今乃是全球最为先进的,这种糖车在明末南方的很多乡村糖寮里都有使用,并非是多么稀罕的事物。奈何清军南下以来,对生产力破坏过于巨大,原料产量大幅度降低,糖寮也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太多。

    而现在,生产力得以恢复,但陈文对那等手工业作坊式的生产模式却兴致缺缺。从原料储备到最终生产出成品,只在一片厂区中就可以完成,而且在生产过程中大量的使用机械,减少了人力的使用,也提高了生产的效率,这是家庭式手工作坊所无法比拟的,于人口大幅度下降的今天而言,此间的生产效率才能带来飞跃式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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