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每分钟46,频率偏低。”

    “高压60,低压已经测量不到。”

    “不好了,血压还在减弱!”

    “病人完全失去意识,已无自主呼吸!”

    “呼吸机!”

    “心跳骤停!徐医生怎么办?!”

    “准备电击除颤!”

    “200j,一次!”

    “200j一次准备完毕!”

    “开始!”

    重症病房外,季逸透过玻璃门,眼神黑沉的盯着正在进行紧急抢救的徐轩和一群医生。

    这样的抢救,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已经目睹了七八次。

    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镇定,他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当初接到徐轩电话时他深感意外,可这位不常联系的老朋友只对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他便突然像发疯一样的赶了过来。

    徐轩说,她被送到医院进行了第一次抢救后,意识有片刻的清醒,她冲着自己,喊了一句:“季逸。”

    他不明所以,却只能打给唯一一个,他所认识的,叫这个名字的人。

    可等到季逸见到南风时,她已经再次陷入了昏迷。

    徐轩还告诉她,她昏倒在山上的寺庙里,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及时送到医院,人已经不在了。

    她捡回来一条命,可他却像是失了魂魄。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病得这样严重。

    扩张型心肌炎引发了心衰,徐轩说,她的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是照这样熬下去,如果没有合适的供体,她也撑不过一个月。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在昏迷,只能靠着营养液和输流质食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隔几天,他就会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隔几天,这样的抢救就会重来一次。

    季逸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已经随着她生生死死了数个轮回。

    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波澜与情绪,但是心底无时无刻不在追问。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如果她真的无声无息的就此离开,难道真的忍心放逐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遗恨与懊悔中偷渡余生?

    她就算对他无情,也不至于狠辣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给他一个机会,能亲口问上一句——

    “秦南风,你这是逼我和你一起死吗?”

    徐轩从病房走出来,满头大汗,医生们各自散去,他疲惫的走到季逸面前,摘下口罩:“成功了。”

    季逸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有护士还在南风病床前调整垫底的速度,季逸一动不动的看着病床上的人,她脸色雪白,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要与世隔绝般永远的睡下去。

    季逸说:“我去陪陪她。”

    徐轩点点头,说:“要是她醒了,一定要叫我过来,我会一直在医办室。”

    季逸颔首,算是答应。

    徐轩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又问:“她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做掉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季逸的心上像是猛的被人钉了一颗钉子,扎得生疼,好半天,他说:“我知道。”

    “那孩子......”

    “是我的。”

    徐轩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先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当时的确是被逼无奈之选。”

    季逸说:“我明白,是我混蛋。”

    徐轩紧紧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走掉了。

    季逸轻轻推开病房的玻璃门,走到床边,护士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出了病房,季逸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些天,她睡着,他便这样安静的守在她床边。

    房间向阳,午后的阳光温暖,照在她素净白皙的脸上,她安静睡着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许久,季逸轻声的招呼了她一声:“小骗子。”

    没有回应。

    季逸温热的掌心覆上她苍白消瘦的手背,良久之后,又问:“怪我吗?”

    怪不怪我的懵然不知,怪不怪我的刚愎自用,怪不怪我没有好好将你捧在手心,呵护始终?

    没有回应。

    季逸拨开了她额前的几根长发,指腹轻轻划过她的鼻梁,在她鼻尖上轻点一下,说:“等你好起来,就嫁给我吧。”

    “我知道你不相信婚姻,但是比起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蜜语甜言,这是我能给你的,最牢靠稳固的承诺。”

    “我想把你带在身边,不再让你一个人。”

    “那么,你也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再一个人。”

    “南风。”季逸附身,将头埋在她手边的床沿上,似是乞求:“陪着我,不要走。”

    别离开我,求你。

    午后的暖阳中,安静的病房里,高大的男人伏在病床边上,压抑而隐忍的哭泣。

    季逸向疗养院的上级卫生部门递交了辞呈,上级领导的批复当然是不同意,像他这样的业内人才,不要说辞职,请个长假都是行业损失,季逸却很坚持,说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一刻都不能耽误。

    卫生厅的负责人问:“什么事情能比你钟爱的事业还重要?爱情?好,就算你是赶着去结婚,大不了婚假休的时间长一些,总没有必要辞职吧!”

    季逸说:“不能耽误我的病人,我长期不在院里,他们的治疗就会被迫间断,这样不行。”

    负责人大手一挥,打断他:“精神科的心理医生有的是,但是你却是独一无二的,不管你要去干什么、去多久,最后都得给我回来继续坐镇!你踏心的该忙忙,忙完了回来就成!”

    季逸无法再推脱,只得作罢。

    他回到疗养院,与院里其他几位负责人交代交接了近期的工作,赶回医院前又想起来,要去家里将随身物品与衣物收拾一下,一齐带到医院。

    他要一直陪着她,不管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刚出了疗养院的大门,方怡便追了出来,他停下步子,她猛地扑上来,撞进他的怀里,死死攥着他的衬衫不肯松手。

    季逸说:“你放开,我赶时间。”

    方怡哭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你连工作都放下,说走就走?!”

    季逸将她扯开怀里,说:“与你无关。”

    方怡双眼通红,怔忪的望着他,喃喃道:“又是她,是不是?”

    季逸没了耐性,皱着眉,转身要走。

    方怡追着他的步子,哭着威胁:“你走了,就不怕我把她的那个朋友从院里赶出去?!”

    季逸说:“我走了,院里还有别人,你办不到,而且别忘了,你还是个医生,说这话前,先脱了这身白色大褂。”

    方怡一愣,继而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哥,我口不择言,但是求你,你别去,别再理那个女人了,求你!”

    季逸:“别再叫我哥,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妹妹。”

    “季逸!”

    方怡终于被激怒,暴戾之下,原本深埋在心里已经腐烂的那些话脱口而出:“你不能去!”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狠狠道:“知道她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离开你吗?是因为她害怕!有件事,她瞒着你,一直不敢讲!”

    季逸说:“我已经知道了。”

    方怡怔住:“你知道了?”

    季逸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上车。

    方怡阻止他关车门的动作,神色复杂,不可置信的问:“你知道当年撞季林的那个人,不是她,是她妹妹了,那你怎么还能......”

    季逸拉着车门的手顿住。

    他霍然抬头,眼风如淬了鸠毒的利箭一般扫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瞬间,方怡了然,他并不知情,她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的说:“那天,我在花坛里听到她和舒嘉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当年开车和季林相撞的人不是她,她还有一个妹妹,叫秦晓,她是为了替她妹妹顶罪,才去自首,然后坐了牢。”

    方怡见他面色低沉,握着方向盘的那条手臂都在发抖,人却不发一言,以为是他不肯相信,又说:“我发誓,这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也就是说,她们姐妹、甚至她们全家都骗了我们,真正撞死季林的凶手,现在还......”

    “方怡。”听到了这些所谓的真相,季逸的语气居然还能平静缓和,只是带了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道:“我相信你说的。”

    方怡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即道:“所以,你不能......”

    “所以,你就是用这件事威胁她,让她离开的?”

    方怡愣愣的张着嘴,惊的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季逸慢慢从视线尽头的甬路上收回目光,然后转神到她的脸上,停顿两秒,重新开口,说:“现在我知道了,但是还是要去找她,你预备要怎么办?”

    “我、你......”方怡显然慌了神,她没想到,季逸知道了真相后,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能有这样大的能量,让他做这样的决定。

    她一时手足无措。

    季逸说:“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可她已经替她妹妹坐了牢,受到了惩罚,你还想怎样?”

    “她爱护自己的妹妹,就像我对季林一样,如果身份对换,我也会做和她当初一样的选择。”

    “最后,告诉你,她妹妹与季林之间、她与她妹妹之间的事,都与我和她没有关系,我也不允许再有第三个人跻身于我们之中,无论是谁,都不行。”

    季逸说完,一把关上车门,然后升起车窗,绝尘而去,后视镜里,方怡僵直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季逸没有回家,而是一路驱车驶向医院,一路上,他都在想,秦南风这个人,看似聪明,实则傻成这样。

    原来这才是她逃离的理由与症结。

    原来她只是有一个拼劲全力也要护她周全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是害怕。

    可是现在,都没有关系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只要她还能醒过来,其他的,他一概不想管,也不愿意再去理会了。

    他也害怕。

    怕永远失去她。

    他只想她活着。

    只要她能活着,什么都好,怎样都可以。

    季逸将车子停在医院外的停车区,刚下车,手机铃声便如惊天炸雷,响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手机铃声和心脏实时监测仪所发出的短促的蜂鸣声,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声音,每一种,都可能预示着死亡的分离。

    季逸慌忙的翻出电话,看一眼,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果然是徐轩的号码。

    他脚下像是被灌了铅水,动弹不得。

    好半天,他才接起电话,还不等他开口,徐轩在电话那头叫嚷了一句,然后电话被迅速挂断。

    季逸愣了一下,然后迈开腿,飞快的朝病房楼的方向飞奔过去。

    前一秒钟,徐轩在电话里冲他喊叫着——

    “快回来,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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