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的夜色是明亮而白皙的,在宗河岸边那茫茫的草原上,一支军马踏着苍白的月色向西北方沿着河流前行着。

    行在大队正中的永吉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昨天发生的事情犹如刀刻一般铭记在他的心中。作为庄浪族的少族长,他从小便被父亲灌输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如何统领部属,如何防备人心。看着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年轻将领们喜悦而紧张的面孔,永吉心中不住的叹气,父亲大人的一句话忽然涌上了心头:“要想做好一个首领,就会有很多的事情不得不屈从别人的意思。”那个时候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既然做的是首领,该是号令群雄才是,那如何还会屈从别人?

    经历过昨天的事情,经过一夜的思索,永吉心中有些明白了。要做好一个首领,就必须要为部下们考虑。不为下属谋取利益的首领,是注定当不长久的。正如昨天的事情一般,要是他坚持不肯处死父亲的老部属,身边这些想跟随他开创事业的年轻将领们,势必对未来没有安全感,不可能全身心的投向他,听从他的号令。

    人都是需要安全感的,将领们需要,永吉自己也需要。忽然他联想到了自己最崇拜的大帅宋江,大帅这种英雄豪杰是不是也需要安全感呢?

    昨天行军一夜,永吉的思绪从混沌中渐渐清晰起来,作为河州番部年轻的头人,他的思想比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看得更远。角厮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河湟之地彻底归附大宋已经近十年的时间。堂堂大宋可不是过去的青唐小国,要想再回到从前那种首鼠两端,过着左右逢源的日子,必将不容于天下。

    永吉深深的叹了口气,吐蕃一族这种投机的心理太重了,以至于丧失了自己的血性。自己决不能犯下同样的错误,一定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我是一个英雄,绝不做目光短浅的麻雀,父亲大人对不起了。

    永吉正在思绪飞扬间,天色已经蒙蒙亮起,大军的左右远处草丛中,能看见无数的动物在其中穿行。那些是准备到河边饮水的野物,被大军经过的动静惊吓得止步不敢上前。

    看着远远的天边升起的一团雾烟气,永吉知道安陇西寨已经近在咫尺。最多不会超过十里就能赶到,自己平生第一场真正的血战即将要开始了。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须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到西寨城外。”

    永吉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在路上虽是思绪万千,可临敌之时绝不会优柔寡断。既然决定相信大帅,就决不能朝三暮四。那么就让大帅看见我对他的忠诚,他定不会辜负我庄浪人流淌的鲜血。他在给自己赌一个未来,也是给庄浪族赌一个未来,一个广阔而美好的未来。

    希望我的选择是对的,大帅能够将我族带到更辉煌的道路上去,永吉下着最后的决心,催促着战马奔向未卜的前程。

    庄浪族的大军到来得极其突然,突然到让驻守西寨的守军一点防备都没有。虽然一直以来,西寨的头人知道自己鬼芦部的周围活动着一支河州人,他还听说这支河州军前天偷袭了主寨,烧光了本族主寨附近大部分的牲畜粮草的储备。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支军马会在这样一个早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在庄浪大军出现在西寨守军眼中时,他们距离寨子已经不到七八里的距离。西寨守军仓惶的吹响了敌袭的警报,紧紧的关上刚刚开启的寨门,山顶点燃求援的烽火,然后咬牙切齿的看着河州人在寨子外面追杀自己守卫牲畜的族人们,砍杀和焚烧所有番人最宝贵的财产,成千上万头牲畜所居之处不到一会,就在眼巴巴在寨墙上瞧着,无法出城迎敌的守军面前化为了灰烬。

    “天杀的庄浪人!”西寨的头人站在寨路上不住的破口大骂。这些无耻的偷袭者,现在竟然还在城外休息下来,旁若无人的烧烤着牛羊,进食的同时还对着城上指指点点,仿佛在耻笑寨子里的战士没胆出城一战。

    “头人快看,”一个小将军指着远处围坐一团的将旗说道:“河州人在内讧,快要打起来了。”

    西寨头人巴乌扒着城头看去,果然说得没错。在庄浪人军中大旗之下,一群将领正在争吵着什么,有人指着被聚拢到一起的无边的牲畜,大声咆哮着。巴乌侧耳细听,早晨已经有些炎热的东风中,隐约能带过来传进他耳中几个词语:牲畜,财产,俘获······

    难道是庄浪人因为分配不公内乱了?巴乌摇了摇头,记得这支军马向来是将所有俘获全数销毁,这样的话哪里来的分配一说。莫非这次庄浪人转了性子,想掠走我们寨子的牲畜回去了?

    河州人的争执越来越剧烈,针锋相对的两方已经开始推搡起来,巴乌看得心花怒放,只恨不得争吵的两方拔出刀来厮杀一番才算过瘾。可惜他的幻想没有实现,就在冲突的两方当真拔刀相向之时,一个年轻的将领带人赶到,止住了两边的争执。

    巴乌失望的跺着脚,恨恨的盯着那个年轻的头人。看那面随之而来的大旗,那个年轻人就是河州庄浪人的少族长,巴毡角的儿子永吉。

    河州人的争吵已经平息,众多将领围在永吉的周围分说着,永吉也不住的解说着。终于,河州人的争论彻底平息了下来,一个个将领领着军令上马四面而去。绵延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吃饱喝足的庄浪人重新集结起大军,整顿起了队伍。

    片刻之后,安拢西寨的石墙上响起了一片骂声。庄浪人除了留下一支万人的大队防备着寨门,警戒鬼芦人的出击,其他的战士四下分散,将牛羊牲畜聚齐,向西南方向而去。

    看着城外已经化成了灰烬的牲畜栏子,还有那漫天遍野被赶着越来越远的牲畜,西寨头人巴乌睚眦欲裂。这些可是整个寨子所有的财产,寨中近万人赖以生存的食粮。要是全数被庄浪人夺了去,西寨的子民再过半月就要断粮了。更何况这其中有半数的牛羊,都是他一个人的私产,就这样被人全部抢走,是个人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数万牲畜已经早就不见了影子,作为后卫的万人队也刚刚消失在地平线的极点。巴乌浑身无力的靠着寨墙,看着弥漫在空中的烟灰尘沙。他并没有下令追赶敌人,或者要抢回自家的牲畜的意思。自己寨子里只有三千多的战士,想要击败两三万河州人,夺回自己的财产无异于是去送死。除非有援兵赶到,兵合一处之下还有这个希望。

    援兵?巴乌心中腾地燃起一团火热,阿里骨族长的援兵如何还没有到?

    “警讯发出去了没有?”西寨头人狠狠一鞭抽在离自己不远的族丁身上,高声的喝问道。自己家辛苦数十年积攒下来的牲畜,只在一个时辰内就被人清理干净,要不能夺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发过了,河州人刚到时便发出了。”族丁一声惨叫,被鞭子抽得一窜,惊慌的答道。

    头人看了看山顶的烽火,心中不平之气愈加郁积,反手又是一鞭抽去:“那为何我族的援军还不曾到,是不是你们偷懒发得晚了?”

    族丁不敢躲闪,生生再挨了一记狠狠的抽打,身上被长鞭带出一条血痕。扑通跪倒在地,不敢再做辩驳,只是不住的叩头不已。

    其实巴乌头人也知道警讯早早便发出了,他更知道主寨到此七十里,族长的援军要到达路上起码要两个时辰。只是自己心中的怒火找不到地方宣泄,只有在他的身上找个岔子出气罢了。知道归知道,头人的心火不泄出之前,是断然不会停手的。族丁不停的哀号着叩头求饶,乌黑的鞭子却依旧像雨点般的落下。

    “啪、啪、啪、啪······”

    每一记抽击都能掀起一片衣料,每一记抽击都能带出一条高高坟起的血痕,每一记抽击之后族丁的声音都会弱上一些。终于,在不知道抽了多少鞭后,头人丢下了手中已经成为半截的鞭子,气喘吁吁的靠在寨墙上,他打得太累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倒在地上,只有偶尔的抽搐才能告诉别人,他或许还是活着的。没有人敢上前去管他的死活,人们都远远的避在一旁,闪躲着头人的怒火。

    “头领快看东面,东面有大军在向我们寨子,应该是本部的大队援兵。”一个亲信看着山顶发来的讯号,急忙跑近前来大声报着。

    头人闻言急忙转身,把着寨墙,手搭凉棚向东面极目远眺。果然在东面远处的半空中,有一团烟尘在初升的阳光中飞扬着,一看就知道是大军行进扬起的灰尘。

    当真是意外的消息,自家族里的援兵来得这般的快法,让巴乌头人喜出望外。

    “快去集结人马准备出寨,”头人不顾迎面而来刺眼的阳光,目不转睛的看着远远已经能看见疾驰而来黑点的地平线,大声的喝令道:“准备开启寨门,所有人跟我前去报仇。不把庄浪人追上赶尽杀绝誓不罢休!”

    本书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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