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在金乡县城中,会集诸将,商议攻打济州之策。内有唐猛上前道:“启禀统领,济州城位于巨野县境内,属下就是巨野县人,对于州城的情况多有了解,恳请随军前往。”

    林冲一拍脑袋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唐猛,你将济州的情况向我们说一说吧。”

    唐猛冲口而出道:“济州城好一处兴旺富庶之地,如今却被几个贪官污吏拨弄得一片乌烟瘴气,那现任济州知州名唤盖天锡,这厮虽是进士出身,文才却无足道处,若论武艺也能骑上劣马跑两圈,盘起硬弓射几箭,是以每每以文武双全自居。这厮不知道如何结识了赵佶宠臣贺太平,夤缘做到济州知州的位置,到得郓城一年,满县无不叫苦。这厮更有一件无人及得来的本领,便是决狱断讼,任你案子是何等黑白分明,经他的手定成冤狱,没有一件对得住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吃他断过案的苦主皆呼他‘还魂包孝肃’,不是称颂他似包老爷清明,乃是说他能将包孝肃公气得还魂活转过来。又唤他‘盖青天’,说他盖住青天、光明难见。盖天锡非但不以为耻,反倒颇为自得,俨然以本朝包青天自居。”说到盖天锡的这两个诨号,堂中众人不觉放声大笑。

    “盖天锡手下更有两个心腹高鉴和滑中正,高鉴负责缉捕治安,每将济州城中良民勾捕入狱,勒索其家属拿钱财脱罪,滑中正负责文书案办,假造账册,为盖天锡粉饰政绩,将他的贪赃枉法勾当擦抹了去。济州通判李迨为人鲠介,多次向朝廷揭发盖天锡于济州境内贪赃枉法、倒行逆施的罪状,只因贺太平暗中收受了盖天锡的贿赂,在赵佶面前竭力为他说项开脱,李通判屡次上书均是石沉大海。大失所望之下,李迨对朝廷的心也冷了,请求辞官归田,上面只是不允,再加上盖天锡、高鉴和滑中正对他排挤打压,李迨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索性不再理会济州事务,终日闭门不出。”

    林冲听罢这番话,不禁怒发冲冠道:“好一个盖天锡,这种残民以逞的狗官,真是该杀。唐猛,你可知道,如今济州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唐猛道:“城中兵马都被高俅抽调去了济南府,只余两三百老弱病残防守城池。盖天锡任济州知州之后,为了统揽大权,寻个由头,将巨野知县时文彬撤了职,另派他的一个心腹唤作曾扬的接任巨野知县,那曾扬到任之后,极尽盘剥勒索之能事,同盖天锡派来的提辖张永一起迫害良民,搜刮民脂民膏,供奉给盖天锡。巨野县城往东十里有一座村镇,名叫满家营,彼处百姓民风彪悍,村民叶勇为人强挚壮猛,武艺不俗,不堪忍受曾扬等人的掯勒,于是团聚了附近村庄四五百乡勇,日日操演武艺,结社自保。数日前,张永那厮率人前来骚扰,被叶勇指挥乡勇杀得落荒而逃,我与叶勇一向交好,当时也在镇中,参加了那场战斗,才真是大快人心。”

    林冲听到唐猛提起时文彬,不禁想起宋江昔日里曾经受过此人的恩惠,如今他落到这步田地,自然要提携他一把。

    林冲向唐猛询问道:“方才你提到时文彬,此人乃是主公的恩人,不知他此时流落在何处?”

    唐猛道:“时文彬做巨野知县时,颇有政绩,叶勇得知他被盖天锡强行去职,就把他接到了满家营暂住。”

    林冲惊讶道:“盖天锡身为济州知州,对巨野县虽有管辖之权,但知县人选乃是朝廷铨选任命,人事调动要有吏部批文才行。盖天锡尽然如此胆大妄为,擅自撤任朝廷命官?”

    唐猛道:“朝廷规制虽是如此,但执行起来就要走样了。盖天锡在朝中早已打通了关节,上面自有人替他遮掩,时文彬多次向朝廷申奏此事,一直得不到答复,定是被京城那班祸国殃民的蠹虫给压下了。”

    唐猛一番话说将下来,直听得堂中众人心头火起,刘唐是个急性子,当时就向林冲请战道:“统领,我现在就带本都五百人马杀往济州城,将盖天锡这帮贼子擒来。”

    林冲阻住他道:“刘将军莫急,我军既然要攻打济州城,自然不会放过盖天锡这厮。巨野知县曾扬和提辖张永都是他的党羽,也要一并剪除。既如此,我们就先行除掉曾扬和张永,断了盖天锡的外援,然后再去攻打济州城,使他无处可逃。唐猛,你方才说与满家营的叶勇相熟,我军这次发兵济州,既是为了完成既定的作战任务,也是为了解救百姓于倒悬,我想请你与刘唐将军先行,前往满家营劝服叶勇归降我军,消除当地百姓对我军的疑虑,然后伺机进攻巨野县和济州城,等焦挺回来后,我即刻率领大军前去接应你们。”

    唐猛听到林冲安排他前去,当即一脸兴奋道:“统领这样安排再好不过,盖天锡伤天害理,胡作非为,我早就斩了他的狗头想为民除害,怎奈他党羽爪牙甚多,而我势单力孤,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这一次总算是可以如愿以偿了。”说完,迫不及待地别了林冲,与刘唐率领五百兵马即向巨野县进发。

    再说叶勇上次将巨野县提辖张永赶跑之后,心中就有些后悔了,若是曾扬那厮给他安个抗拒官兵、聚众谋反的罪名,那就麻烦了。若是放在以前,晁盖等人占住梁山泊聚义,他倒是不怕,大不了去投奔晁盖,做强盗总比杀头的好。可现在梁山泊早已被冠军剿灭,就连蓼儿洼聚义大寨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他就算有心做强盗,也没有地方收留他。叶勇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忽然想到时文彬,心中思忖道:“都说文人肚子里墨水多,我且向他讨个主意。”

    叶勇来到时文彬的住处,时文彬正在那里奋笔疾书,叶勇好奇之下,问道:“时大人,你这是在写什么啊?”

    时文彬头也不抬地道:“盖天锡这厮在济州荼毒百姓,肆意妄为,我要把他的罪行白纸黑字一一记下,请乡亲们做个见证,我要到京城中去告御状。”

    叶勇听罢,不觉摇了摇头,劝道:“时大人,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完全是书生之见,盖天锡的这番作为,李通判早就向京城中递过奏折,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没有一点用处,一州通判那可是经过朝廷遴选,下放到地方专门监察州府长官政绩口碑的,不是在下看不起大人,连李通判的奏折都起不到作用,更何况大人只是巨野一县之长。盖天锡如此有恃无恐,京城之中定然有人保他,大人若真要到京城去告御状,非但告不倒盖天锡,说不定倒将自己陷进去了,大人还请三思啊。”

    时文彬被叶勇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怔在那里半天做不得声,过了片刻,只见他蓦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毛笔狠狠地掷在地上,抓起桌上写好的奏稿撕了个粉碎,兀自气愤不已道:“大好一座江山,却是被这帮奸臣贼子作践地暗无天日,生灵涂炭。”说罢,时文彬自顾自地在方室中踱来踱去。

    叶勇看到这里,心中暗想道:“我本想让他帮我想个脱身之计,没想到他自己倒先乱了方寸,以他现在这个状态,料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罢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念及至此,叶勇起身向时文彬道:“时大人,你多多保重身体,改日我再来拜望。”

    时文彬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脸歉意地道:“叶壮士莫怪,方才我只顾想着心事,冲撞莫怪。”叶勇连道不碍事。

    辞别了时文彬,叶勇欲回自己的住处,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年青后生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叶团练,大家都准备好了,正在等你指导我们操演呢。”由于叶勇经常指导村中乡勇武艺战阵,附近村庄的百姓都尊称他叶团练。

    叶勇这才想起,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镇上的空地上教授乡勇击刺射箭,战阵攻守。今天一直被张永那件闹心的事儿给困扰着,竟将操演的事情给忘了,一脸自责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张荣,我们这就去吧。”

    张荣就是那名年青后生的名字,叶勇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他本来是郓城县人,与母亲相依为命,整日在梁山泊内打渔为生。晁盖占住水泊聚义时,并不禁止百姓到水泊内去打渔,后来梁山泊被官府剿灭,以防止歹人在泊内聚义为由,下令禁止百姓再到水泊中打渔。张荣因此断了生计,只好带着母亲来满家营投奔一位亲戚。叶勇团练乡勇时,张荣也报名参加了,起初叶勇看他年轻,以为他是抱着好玩的心理来的,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个年轻人,此子性格坚韧,意志坚定,又肯吃苦,在众乡勇中是练得最卖力的一个。

    叶勇有心栽培他,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荣武艺大进。对于战阵进退战守之法张荣也极有天赋,叶勇便提拔他做自己的副手,帮助他训练乡勇操演阵法,张荣做起这些事情颇有章法,指挥训练也是游刃有余,叶勇不禁暗暗称奇。

    “叶团练,前番你赶跑了张永,百姓们都称赞你是大英雄呢,今后我也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大英雄。”张荣忽然抬头对叶勇说道。

    叶勇一愣,不禁轻声喃喃道:“是吗?”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一刻,叶勇再不理会什么谋不谋反的,这一声大英雄,岂换不得自己这腔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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