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杨证道力竭昏迷的时刻,邯阳关城墙上已经爬上了无数赤色的身影,占据了城墙之后他们并没有要向前推进的意思,而是开始将城墙周围的地域占据,打开了邯阳关城门。

    叶砌从城墙上缓缓走下,他的胸口起伏,虽然说在大夏军中并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但凡人毕竟是凡人,厮杀几个时辰,总会有疲累的时候。

    再看在场的赤玄军,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势,或轻或重,也不知道在几个时辰的强攻之中又损失了多少人的性命。

    叶砌面甲下的双眸冷肃,挥了挥手。

    立时那些在他周围等待命令的赤玄军就散开,城门已经大开,无数马匹奔跑进入,邯阳关面对北方的一面已经被强行破去,要想进入中陆,就只剩下如今杨证道所镇守的南城门。

    萧易突兀地出现在叶砌身边,低声道:“如何?”

    叶砌摇了摇头:“能够一役拿下北门,已经是足够了,想必此方守将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准备南下的消息应该也已经传了出去,不必再进行这样的攻克,损失太大,终究不是上上之选。”

    萧易漠默然,看了看四周或带着伤势或被抬走的赤玄军之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砌待得后方之人全部进入关中,大声道:“就地扎营,伤者抬入石屋,且先休息一日。”

    “将军,南面有被我等围住的大夏小队,应当在四百人左右。”一个赤玄的小军官从远处跑来,在叶砌数丈外单膝跪地,低声说道。

    叶砌看了一眼南面,那里正竖立着不少杨字军旗,此时杨证道已经将余下所有力量都缩到了邯阳关最南的南城门,却有一拨人估计是殿后不利,反而被赤玄围住,此刻正在西南方向厮杀,时不时可以听到那边的怒喝声。

    男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叶砌转过了身,良久后才有低沉的声音传出:“却也是忠烈无比,那几分地,便让给他们吧。”

    那军官点了点头,又是飞快离去。

    叶砌抬起头望向东方,此时已经有鱼肚白自东方亮起,霞光万丈,一路照射过来,城墙上四处都是血迹,更有不少尸体横躺在上,有赤玄的,也有守城士兵的。

    萧易看着叶砌:“你心中在犹豫。”

    叶砌缓缓张开双臂,一束初阳之光照射到他身上,男人狠狠颤抖了一下,仿佛在这束光下感觉到了温暖,男人紧紧闭着眼:“杀。。。还是不杀。。。萧易你以为如何?”

    萧易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少年知道叶砌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有所不忍而已。不过叶砌这种人,心底有着执着,而且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执着,那是别人强加到他身上的东西,叶砌今日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只是要完成某个在时间长河里的一个人的心愿。

    这样的叶砌,他不会为自己做出决定,而是这决定其实早就做下,叶砌只是去实行。

    “那个人方才发出了一剑,却是有几分威势。”沉默了一下,萧易说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那是古老的武术,也是中都杨家世代相传的一剑。”叶砌轻声说:“那不是剑法,只是一种运用力量的方法,通过呼吸调整自己全身的力量,脚踏大地,力量就从脚下传上,一击之下不止会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尽,更会借上几分大地的势。”

    “方才那人应当是杨家中的佼佼者,这斩钢的一剑,无疑是运用得炉火纯青,比之我的焚城一枪,也丝毫不褪色。”

    萧易惊道:“方才那一剑,莫非也有逆道的能力?”

    叶砌轻笑:“天下武功,练到穷处,哪个不可超越自身。”

    萧易若有所思地看了南方一眼,那里有一座高耸的城门,而城门之下已经建起不少防御工事,甚至萧易都可以感受到,就在那远处,正有无数目光,紧紧盯着这里。

    中都,杨家大宅。

    数年前公孙放兵临中都,几乎将皇城之外的地方都摧毁了一个干净,唯有这杨家大宅,就算是杨家人就在中都内阻拦他的脚步,那个人也依旧命令了越国之人不得有损这杨家大宅。

    即使是那头狮子,也依旧对世代守护大夏不遗余力的杨家,抱有了极大的尊敬。

    原本的杨家族人数百,这座宅子在中都也是一等一的巨大,便是容纳千人,也丝毫没有问题,多年前中都动乱,杨家见公孙放对这大宅丝毫不侵犯,也是曾经大开家门,接纳了不少平民百姓进入避难。

    只是却又明令,一切杨家族人,不允许躲在家中,男人要走入与狮子的战场,老弱妇孺要进入皇城,陪伴在皇帝身侧。

    只是此刻的杨家,却是比以往萧条了不少,那一战杨家损失了太多族人,年轻一代有八成都死在了公孙放手中,反而抱了必死之心陪伴皇帝身侧的老弱妇孺,一个不损地活了下来。

    一个家族,子嗣几近全灭,只留下老人妇人,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可谓已经走到了末路。

    杨家大宅之中,最中央的大厅里,正有几个老人坐在其内,而在下榻则有一个美妇低头跪伏。

    几名老人都是满脸的怒火,仿佛被什么荒谬的事情所激怒,而那个跪着的美妇则是深深低下自己的头,一声不出。

    “此事,不可能。”坐在最中央的老人突然沉声说出一句话,他的目光带着威严,虽然苍老,却有一股山崩不惊的沉凝,他驻着拐杖,又重复了一遍:

    “绝不可能。”

    跪在下方的美妇身体一颤,依旧不说话。

    “杨家始终是杨家,无论这个大夏如何,杨家不是因天下而存在,而是因大夏而存在。”老人低声道:“这是祖训,无论对错都好,大夏是鬼,杨家便随之做鬼,大夏是圣,杨家便隐于幕后,做朝拜之人。”

    “就算天下人唾骂,就算此番坚持,是愚忠,杨家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大夏。”老人闭上眼:“而且。。。我杨家所守护的。。。也不仅仅是这大夏啊。。。”

    美妇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面容清秀美艳,只是却有两道泪痕,她看着上首的老人:“家主。。。我们为这大夏,为这天下人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老人站起身:“只是,这是必须做的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老人转过身,轻轻咳嗽了两声:“你去吧,如何抉择是你自己的事,要离开,还是留下,你自己决定。”

    “至于你的夫君,证道那孩子。。。”老人的声音仿佛飘在虚空:

    “那孩子从小叛逆,对祖训仿佛万分忤逆,但他身体里流着的,毕竟是杨家的血,你也不用去找他了,真正到了要抉择的时候,他自然会做出一个杨家人应当做的抉择。”

    大厅中美妇轻轻抽泣起来,老人再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向了大厅后方,很快身影就消失。

    北方,邯阳关以南十里。

    姓周的老人喘息着,他身边有穿着铠甲的士兵脸色一变,就要出声,却被老人挥手止住。

    周老骑在高头大马上,脸色涨红,他年事已高,骑着马如此奔驰,对自己身体也是不小的负荷,老人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轻轻吞下:

    “此刻万分火急,将军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这消息,迟一日到达中都,便是对将军这满心忠诚的一份亵渎。”

    老人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阳光照射到远处,正好可以看清那远处城墙上,巨大的“邯阳关”三字,更可看到有黑烟在关中升起,直上天穹。

    老人从怀里取出了那本书册,翻开到杨证道亲自书写的那一页,不禁身体一颤,随后长叹一声,书册掉落在地,那些士兵都是一惊,再看周老眼中竟是有了几分湿润之意。

    “毕竟是杨家人啊。。。”

    周老低声叹息。

    一个士兵下马将那书册捡起,正要递还给老人,却鬼使神差地心中一动,看了一眼书册那一页上的字。

    这书册不小,一页能够容人写下几近千字,然而那一页上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占据了整整一页的篇幅,士兵一看这凌乱的字体就知道是杨证道所书——

    “文帝六年冬,大燕作乱,邯阳关破,杨证道战死!”

    那士兵心底一惊,看着周老,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老人接过了那书册,紧紧抿着嘴唇,突地大声道:“走!”

    随后一扯缰绳,向着南方直奔而去,那几个士兵面面相窥,只能策马跟上。

    邯阳关南面城墙上,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看着老人的几骑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他的手紧紧握着身边的旗杆,良久之后才松开,转身离开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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