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楚国,家父仅是一名小小的盐商,只是从小我父就跟我说,好男儿当为民请命,安国定邦。”张舟低声道。

    田婉儿坐在男人的正对面,微微低着头。

    “这个大夏已经存在了一千年,或许对于上仙来说千年不过一瞬,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凡人来说。。。那是跨越了生死那么长久的时间,我父一直如此教导我,这个大夏,存在了千年之久,今后也将一直存在下去,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才平定了这一片天下,用千年的时间,将原本分崩的各大族,整合成如今的‘大夏人。’”

    “好男儿,当建功立业,走入朝堂,惩治民安,只是我从小体弱,无法练武,我父无奈,只得请来不少先生,教导我四书五经,我二十年修学,自问博古通今,朝堂之上可出治国之策,朝野之外可当决战军师,一身所学,无分大小,都是为了这天下众生,这大夏王朝。”

    张舟轻声说着,田婉儿发现这男人眼中透出淡淡的惆怅,仿佛在怀念什么。

    “如今想来,那二十年,当真是我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间了。”

    田婉儿突然道:“敢问将军,将军的夙愿,不就是安邦定国,听你之前所说,你已经是王朝鹰冲将军,可谓一展宏图,目的都已达成,反而是不如修学期间快乐么?”

    张舟轻轻一笑:“上仙可有过童年么?”

    田婉儿一愣,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跟田卿儿都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开始修道,每日便两人抱着爷爷的大腿让爷爷说那些英雄传奇,修道的趣事,偶尔便溜出山峰,与陆涧等人到开阳宗小世界内的森林处玩耍。

    现在想起来。。。倒是一段很轻松愉快的往事。

    张舟见田婉儿出了神,原本轻柔的脸色更添几分温柔,不由得笑道:“想必也是很好的过去啊。。。”

    “虽然我父对我抱有莫大期望,日夜训导,小时候的张某,却是顽劣至极,在那小小的楚国城市之中,更有纨绔之称,纠集了一群猪朋狗友,每日便在四处捣乱,到家里的库房偷钱,到别人的鱼塘捕鱼,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邻家的女孩。”、

    “那时候的时光,如今想起依旧仿若昨日,被我气走的大儒先生也不知道有多少,当真是无法无天,人见人怕。”张舟突然叹息了一声:

    “只是当我成就官位,权力在握的时候,我自己便有许许多多的银两,花销动辄便是千两银子,便是去偷家里库房,也偷不出这许多财产来。”

    “而到了那时,那拥有鱼塘的一家人早已搬离,他们的鱼塘也就荒废在了那里,邻家的女孩早已嫁人生子,自然也是再不能**了,更何况我为官为将之后,便是远离了楚国,便连小时候那一群猪朋狗友,都没了联系。”

    “那之前我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胸怀平定天下的理想,身边聚集着不少侠客,而那之后,却是孤家寡人,那些与我偷钱捕鱼**良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张舟说着,语气中是深深的失落与怅然。

    田婉儿默然。

    “虽然我父希望我能走入朝堂,然而对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来说,要想走上政坛,便只能依靠科举进士,我从十六岁开始考炔功名,一直考到二十二岁,其中黑幕张某也不说了,官场**,只是到了第六年张某有幸,终于是考取了功名,得以前往中都。”

    “我张舟此生,算是比较幸运的,多少人十年寒窗,一生都无法考上功名,而我仅用了六年,便是得偿所愿,不过若我只是考取了功名,最多也只会被陛下册封个小小的地方县官,要想有如此成就,却是不可能。”

    张舟冷笑一声:

    “便是我进入中都的那一年,南越有诸侯公孙放,高举了反旗,从南方起兵,竟是无人可挡,一路打到了中都城下,厮杀几日,中都无数将领为之身陨,未死的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原本我的封任大典也成了点将之仪,城外是公孙放如狼似虎的南越兵马,朝中能带兵抵挡的人,竟是不足五指之数。”

    “彼时中都未破,我自告奋勇提出与中都两位老将军前往守御外城,而王城,便由最精锐的荆棘军防御,若是我等守御外城不利,那么王城尚且还有最后一道屏障。”

    “却没想到那南越的老虎竟是如此犀利,我等守城不过三日,外城就已告破,两位将军阵前迎战被力斩当场,整个南城门防线乱作一团。”张舟微微抬头,他的语气带有几分敬畏,仿佛回想起了那些厮杀的日子:“那时我们放弃了南城门,据守中都大道,那时候我们首领已然不在,却是给了我一展拳脚的机会。”

    “我几乎用尽胸中所学,召集了所有残兵败马,于中都大道与公孙放缠斗几近十日,用外城八万守御士兵的性命,拦下了那头南方的猛虎,虽然始终未能战而胜之,却也为北方前来勤王的大燕王争取了足足十日时间。”

    “最后南越公孙放兵败,大燕王斩下了他的头颅,我也因为外城守御之功,被皇帝所赏识,封了一个殿前鹰冲将军的名头。”

    “一时间,我声名震震,中都各处势力拉拢,更得皇帝的欣赏,允许我佩戴兵刃上朝,大夏宗老堂更是四处为我造势,就连荆棘军大统领也都亲自前来与我探讨天下大势。”

    “我本以为!得了如此恩**,如此权位,便是我一展宏图,回报万民的时候!我坚信以我之能,只要皇帝与宗老们听我的劝谏,缓图诸侯,以公孙放为前车之鉴,不出十年,什么陈卫,什么楚国,什么大燕,都不会与大夏离心!便是有再大的雄心,也只能忍到我张舟身死之后,才有反的可能!”

    “我有治国之才,决胜之略,而且张某年方二二,只要我一直拥有那样的影响力,在我死去之前,我自信这已然将倾的王朝,定会重新焕发它的生机!”

    张舟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仿佛闪起了红光,田婉儿皱了皱眉,突而觉得这个男人此刻的表情却是跟某个人很像。

    陆涧,也是如此自负,更胸怀大志向的人啊。。。。

    “然而我却是忽视了,这个大夏,到底腐朽到了什么程度!”张舟突然握起拳,声音带上几分极深的恨意:“那之后我每次找皇帝进谏,得到的都是‘再议’二字,我试图与同僚合力治国,却只赢来几处白眼!我去找宗老们诉说,那群老头,却只会坐在宗堂之中受人供养,我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耳边之风般,吹过了也就算了!”

    “就连荆棘军统领,我敬仰无比的黄墟将军,也是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一心只会去操练他的雄兵!当日以死阻拦公孙放的多名功臣烈士,却只有我一人得到了奖赏!其余人死的死,残的残,皇室,却是一个都没管!”

    张舟咬牙说着:“更有甚者,皇帝有一名妃子,本是公孙放的女儿,公孙放兵临王城下之时,便是贵妃娘娘披甲而出,将那头猛虎,她的父亲阻拦在王城之外,这才撑到了大燕王的到来,贵妃娘娘功不可没!”

    “然而事后。。。皇帝却是将其打入了冷宫+孙放未反之前,贵妃娘娘就一直不受皇帝待见,而公孙放到来之日,大夏后宫七十二妃包括皇后,除了公孙妃之外,竟是无一人敢站到前方,与这王朝共进退!反而是最不受待见的公孙妃,决然举刀阻拦自己的父亲,如此忠烈女子,最后下场却是被打入皇宫最角落的冷宫,此生不得踏出一步!”

    田婉儿静静听着,就是以她的性格都不由得皱了皱眉,若当真是如此,那这个做皇帝的也太过分了。

    “上仙可是以为,将贵妃娘娘打入冷宫便是皇帝的决定了?”张舟冷笑:“在公孙放瘦瘦之后,王城百废俱兴,大燕王也离开了中都,第二天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竟有上百人同时弹劾皇妃,说她是逆贼之后,竟是要皇帝赐死于她!”张舟冷哼着:“若不是当日我与黄墟将军以死劝谏,这位大义灭亲的皇妃,等待她的就不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了,满朝文武包括皇帝,都想要了她的命!”

    张舟突然重重一掌拍到桌子上:“原本我一番雄心壮志,却是在短短几日内,就被打击了个体无完肤!如此朝堂,如此宗祠,如此帝王!我满胸的学识,无处可展,我一心的方略,无路得用|是被那群宗祠老人,贪腐官员,还有那沉迷后宫玩乐,蒙蔽了双目的皇帝生生地寒了心。”

    “只是那时候,我依旧心存希望。”张舟突然叹息了一声,仿佛疲累无比:“我本以为,就算如此,只要我一日在朝堂之上还有几分影响力,终有一天皇帝总会醒悟过来的,而那些**官员,我也能用时间慢慢地将他们一个个清退下去。”

    “身在中都,处处繁华,便不会知道这天下世道到底是艰难到了如何程度。”

    “我在中都只呆了半年不到,便被任命为西南统挥使,前往南方,统领万兵,却是皇帝终于要对南越做出惩罚,我这一去,便是要将南越重新归入大夏版图,将那些造反分子一个个缉拿。”

    “也正是这一去。。。我方舟才看到了天下的民不聊生,贪官污吏横行,中都之外尸横遍野,天下人不得饱食,诸侯蠢蠢欲动,盗贼横行,这一切,与中都的繁华完全倒转了过来!”

    张舟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我一路統兵前往南越,战必胜,攻必陷,一路所见民生都刻下木简送往中都,希望皇帝斟酌应对,更是擒拿了一大堆贪腐官员送去,我自以为自己这一趟前来南方,必定有所建功,要将这南方都平定了!”

    “然而一路攻打,所见所闻,人人都说越人凶残无比,我却是见到了如同我家乡一般的情形,却是看不出越人残暴,残暴在何处!面对刀剑,他们一样发抖!面对侵略,他们一样反抗!面对家人,他们一样以死相护!从中都一路往南,到处皆是民不聊生,但到达越国境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我进入越国出其意料地简单,每过一城,他们便大开城门,以示归降,一路那些越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浸满了仇恨的火,只是却没有一人要与我们动手,直至越国王都之下,那越国少主大开王都之门,独自一人站在城门之下。”

    “他身后是六万越人,身前是大夏十万军将,那个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的年轻人对着我纳首便拜,在无数人前,请求我张舟放过越国众民,越国王室上下,愿意一死以平息大夏王的怒火。”

    “我那时候有怜才之意,见他身体虚弱,眉宇间却是无惧的神色,只说此事须得要他随我回返中都,由皇帝决定,不料那越国少主竟是在原地大笑三声,说出了一番对于张某来说犹如醍醐灌顶的话来!”

    张舟突然浑身都是一颤,田婉儿发现男人的脸色当真不断变幻,只是那眼中已经有了淡淡潮意,嘴唇也不住颤抖。

    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忽而想起了那天,数万人前,那个少年远远地指着自己,大笑起来:

    “皇帝?!若是那皇帝愿意放过我们越国数十万人,我也不必在此苦苦哀求于你了!张舟!张大将军!十万兵马统挥使,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所效忠的大夏!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灭亡了!如今身在中都的,不过是一群强盗而已!”

    我所效忠的大夏!我所效忠的大夏!

    我所。。。效忠的。。。

    “那人便在原地大笑三声,指着我又说了一句‘我信将军为人必不欺我,越人曾经反叛过那群强盗,但我们必不是唯一的一个,大夏将倾,以后会有比我父亲凶猛百倍的猛虎冲入中都,将军你到底是为了天下人掌权,还是为了这大夏掌权!’随后便拔剑而起,自刎在我张舟的面前,随后我进入越国王宫,发现王宫上下,不论主仆,男女老少,当真是全部聚众自杀在了王宫大殿之内!”

    “我以为此事已了,却有在中都的几名忠义同僚传书而来,说我送向中都的那些个贪官污吏,竟是全数还未到达就被一个个释放了去,有人向皇帝进言,说我不辨是非,抓捕朝廷官员,竟是在皇帝面前参了我一本j帝自然大怒,没过两日,就传旨召我自辩。”

    “那时我对这一切已经灰心无比,更是寒心到了极点,只想着这次回到中都也无须自辩了,回去就上书辞了这帝国官位,回到楚国当我的商贾公子算了。”

    张舟低声说:“只是在离去的前一晚,我本带领大军驻扎在越国王都之外,只待天亮就要拔营离去,不料深夜却是起了骚动。”

    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度森然,更有无尽痛苦在其内:

    “却是我手下十万兵马,有过半的人,都冲入了越国王都之中,烧杀掳掠!我自然是怒上心头,带了剩下的一半人便追入城中问询,我的副将却是取出了一份皇褕!上书越人不服教化,须得略施惩戒,要我屠戮那越国王都之中的所有越人,杀鸡儆猴,以示皇室威严!”

    “这就是我所效忠的大夏!这就是我的夙愿!这就是我这一身学识想要发挥的地方!”方舟怒声道:“直到那一刻我才深深明白,大夏。。。当真已经不该再存在!”

    田婉儿心中一冷,她听出了方舟话语中那浓厚得不行的杀气,女子迟疑了一下,问:“那将军当日。。。到底是怎么做的?”

    张舟听得她的话语,突然他脸上的怒意都消失,男人冷冷一笑:“还能怎样,那一日进城士兵,只有一半,我手下还有五万将士,都是忠诚于我的人,我自然是将那群不辨是非,满眼贪婪的人,尽数屠了个干净!”

    “一夕坑杀五万手足,我张舟在那天就发誓,要想这天下平定,第一个要拔除的,就是那大夏皇室!它辜负了我张舟的期望,从今往后,我张舟再也不会为他效力了!”

    男人大笑起来,突然伸手将桌上的地图掀开,一掌重重拍下:

    “便是那日起,我张舟,叛离大夏!从此在西南方拥兵自立,任何大夏之人,皆不可踏入这西南边境一步!”

    “我只恨当日自己为何要阻拦公孙放,才让越人遭到如此待遇!他们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欠他们的!只要我张舟活着一日,这天下谁也无法越过我张舟南下,侵犯到越国!”

    “这才是我修学多年,真正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大夏,生生毁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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