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长安城,史丹尼立刻追踪到了马蹄印。

    当然不是单一两匹马,而是数十骑疾奔且新近产生的蹄印,一路向东北而行,很明显,这即是那一群回纥骑兵所留下。没有什麽好怀疑的,史丹尼当即追迹而行。

    过程中,他既是心乱如麻、又是千头万绪,一会子疑惑百蛛这名称的由来、忽儿又转为单对萍儿一人行动上的疑虑与不解、还夹杂着许多听闻有关君弃剑这个人的传言。

    前两项实在太过混乱,无可描述,但第三项却是非常的有条有理。

    徐师叔说过,君弃剑是无忧先生君聆诗的义子,师承天才、智虑清明。虽然有时会犯孤癖,总的而言,是个辩才无碍、才能出众之人。

    瑞思则表示,君弃剑为人理智且冷静,一般情况下喜怒不形於色,言出则必行。性格有点顽固,但多数情况下是个可理喻之人。

    智虑清明?才能出众?理智且冷静?喜怒不形於色?

    在史丹尼来看,君弃剑目前的行动无疑将这些评语完全推翻了。

    当然,他不是无法理解。虽然严格来说,史丹尼并不是一个迷信鬼神的人,但他也没有任何根据去否定君弃剑与寒星的八世师徒之约。

    在追赶的路上,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君弃剑的意志

    是种发泄,愤怒溢满之後,爆发性的发泄。

    是种否定,後悔充盈之时,突变般的否定。

    对自身往昔所为,後悔,然後否定;愤怒,所以寻求发泄。

    君弃剑独追回纥二十余骑,以他的身体状况,还有命回来吗?

    这个问题,史丹尼渐渐的不再去考虑了。

    是他的决定。

    无论死活,是他的决定。

    史丹尼的思虑转了方向。

    君弃剑此次的暴走,源自於萍儿的发难。

    其实在一时之间,史丹尼曾经想用背叛这个词,因为事实上,萍儿背叛了沈既济一家。

    但他很快的否定了这个词,改成了发难。

    从萍儿离去之前的言行,他感受得到。

    对萍儿而言,她所作所为并非背叛,而是报复,对君弃剑的报复。沈既济一家,只是受了池鱼之殃。

    萍儿出身鄱阳剑派,已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但毕竟南武林发生的一切,他的参与都还太浅薄,虽知敌我,却不存在善恶之分。南武林的种种,绝大多数都是从其师皇甫望与师叔徐乞口中听闻。此二人虽英雄了得、值得尊敬,却不代表他们满溢着个人观点的叙述与评论就完全正确。

    最起码,鄱阳剑派、百蛛,就是他认为必须重新认识的存在。

    ...

    追到了!

    纵马疾驰了一个多时辰,离长安约已有七八十里,史丹尼终於追上目标。

    是回纥骑兵,的屍体……

    吧?

    史丹尼清楚的知道,君弃剑与回纥骑兵之间的水平落差太大,加上有药师小狼在侧,虽是重病之驱,还有余力宰掉其中几个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是,在平坦而视野良好的黄土高原上,他清楚的看到战斗留下的痕迹。

    很长。

    一线往前去,每隔数十丈便稀稀落落的留下一些斑点,根本就像是洒在地上留作路标的馒头屑,这些馒头屑连成了一条长达起码三百丈的线,指向东北。

    虽然距离尚远、还不能亲眼判明,但史丹尼可以肯定,那些斑点当然不会是馒头。

    是屍体。

    史丹尼纵马沿线前行,心里感受到深刻的震撼与讶异。

    屍线拖得这麽长、斑点这麽多,难道君弃剑并未败死,反倒一路追击,狙杀了众多回纥骑兵吗?

    经过第一批屍体,算出这第一群的斑点只有三具完整的屍体,他就有了结论:君弃剑追上了回纥骑兵群,并且展开攻击。而回纥骑兵似乎过於托大,只留下三人阻截君弃剑,其余人仍然继续前行。这三人则被君弃剑杀了个乾净。

    第二堆屍体群是在五十余丈外。

    史丹尼没有再去点算屍体数量,这种事可以晚点再作,眼前最重要的,应是先找到君弃剑。

    那家伙,一定在这条屍线的终点。

    只是在前往终点的过程中,史丹尼不禁有些怀疑。

    明知道寥寥三五人不足以抵挡君弃剑,却一而再、再而三只用这麽少的人数分批留下与他对敌,而遭到各个击破……赤心有这麽笨吗?他难道完全没有考虑集中人力,来个以众凌寡,一口气将君弃剑击杀?不,不可能,赤心一定会这麽作!但为什麽,这条屍线的屍体分布如此平均?

    还有,重病垂危的君弃剑居然有能力击杀众多回纥骑兵,也令史丹尼感到吃惊。

    总而言之,不管是回纥方面、或是君弃剑,行动上都明显的不合常理。

    只是史丹尼真的没有太多精神管那些。

    屍线在一株孤立於黄土高原的槐树下终止。

    史丹尼来到树下,仔细一看,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双眼、身体僵硬。

    连颤抖都作不到。

    他看到了这辈子所见,最恐怖的情景!

    啊呜唔~啊呜唔~啊呜唔~啊呜唔~啊呜唔~

    树在唱鬼歌。

    不,鬼在树下唱歌。

    哇地一声,史丹尼当场呕吐不止!

    而那唱歌的鬼,仍然不停地啊呜唔~啊呜唔~啊呜唔~啊呜唔~。

    ...

    不管东洋西洋,只要有人的地方、有君权、王权、神权的地方,就有酷刑。

    在中国而言,由人施於人的酷刑,有剐刑(千刀死刑)、炮烙(令犯人怀抱烧烫的铜柱)、剥皮、腰斩等等,残酷吗?很残酷,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狠的,因为这些都是死刑,不管忍不忍得住,最终都是会解脱的。

    真正最狠毒的刑,或许该说是汉朝吕后施予戚夫人的人彘。

    斩去双掌双足、断舌割耳去鼻挖眼,养之猪舍。

    不让她死。

    是的,不让她死。

    树下之鬼,比戚夫人,更惨一些!

    他的情况大致与人彘相同,只是留下了其中一些:耳朵,和手脚的皮。

    皮。

    只有皮。

    手脚的肌肉、骨骼已经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层皮,而这些皮被拉扯开,以匕首固定在树干上,整个人成了个被钉在树上的大字型。另外,耳朵也被固定住了,但用的不是匕首,而是数根银针。

    总之,动弹不得,连扭头都不行。

    更可怕的是,理论上人彘所以能成,所有的斩肢不可能一次完成,那必定会造成失血过多而死。然而这个树鬼的所有伤口很明显都是新伤,却,没有流血!

    是的,他的四肢虽被切离,眼鼻舌都已失去,却没有流血!

    换言之,原本是人的这个树鬼,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他最可能的死因,只会是动弹不得而渴死或饿死!

    又或者是,痛死?不,不好意思,史丹尼实在无法肯定这人还有没有痛觉。

    让他必死无疑,却又不杀他……

    ……这个树鬼,是赤心吗?

    这会是君弃剑所为吗?

    史丹尼无法想像、无法理解,但他听懂了树鬼不断的啊呜唔是什麽意思了。

    杀了我。

    他的神情,没有痛苦,看来应该是已感受不到痛楚,但却满是恐惧、惊怖。

    看到鬼了?

    不,在这之上。

    他看到了君弃剑。

    赤心在双眼被挖掉、视线只剩一片黑暗之前,最後看到的是,君弃剑。

    已经被玩坏、彻彻底底地进入暴走状态的君弃剑。

    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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