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呀……
    虽然北夷国主有言在先,可到底还是有不怕死的家伙妄图投机倒把。一向心怀鬼胎的傅云昇和衍成双竟然凑到了一块儿,招揽了江湖上所谓的“正义之士”,起兵作乱。
    北夷数十万大军压境,大夏守军自然不敢松懈,毕竟,谁也不知北夷国主的言语是不是冠冕堂皇,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时,剿灭叛乱的贼子,便就仰赖了西凉司命堂。文司命习夜歆派出司命堂最顶尖的杀手,与大夏影卫合作无间,悄无声息地剿灭乱臣贼寇,最终将傅云昇和衍成双斩杀,首级悬挂于京师城门上。
    习夜歆,他不是应该恨她么,西凉不是对大夏一直虎视眈眈么,为何却愿意帮她?
    “喜欢一个人,便就喜欢她的一切,即便不是心心相印,也绝不会伤害、背叛,要不然,你以为习夜歆为何连西凉的王座也不要,宁肯在隐姓埋名在大夏为你驱使?”
    哦,是么?
    原来习夜歆是真的喜欢她。此时此刻,石将离才回忆起曾与他开的玩笑,有过的温暖的和谐相处的日子,说过的暧昧而亲密的话语想起他曾无数次喟叹“若你不是大夏女帝……”。
    是呵,若她不是大夏女帝,他想必非常愿意让她成为西凉的国母吧,只可惜,大夏女帝怎能远嫁?而他,有入赘的心思和意愿,可她却心怀戒备,并没有当真。
    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就此错过。
    至于沈知寒,自然没有遭思云卿的暗算,关键时刻,竟是养象寨的贺岩夫妇赶到,救走了沈知寒。计谋未曾得手的思云卿恨得咬牙,无奈之下,带着晕厥的石暇菲去了西凉巫女宫。
    只是,一向国事为重的宋鸿驰,这一次竟然真的放下了一切,不顾病体前往西凉,见到了诡谲的西凉巫女习妍姣。没有人知道,如同少女一般面容娇嫩的习妍姣,竟与石家颇有渊源,仇根深重。她以石暇菲的性命为要挟,胁迫宋鸿驰自行了断。
    宋鸿驰并无言语,利落地拔剑自刎,鲜血流入巫女宫的莲池中,竟是将满池的白莲染作了红色。
    “习妍姣与你皇祖母本是亲如姊妹的挚友,后来却因一个男子而成世仇,她做了西凉巫女后,每一日都诅咒你们石家的女人爱而不得,生不如死,如今,你相父因你妹妹而死,你妹妹此生必是郁郁寡欢,不可能再于心中放下别的男人了,这才是她最为乐见的。”
    听着傅景玉淡然的叙述,石将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若这是真的,那习妍姣岂不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可她面容竟然还能如少女一般……
    ……听说她专吸男子精血……
    ……听说她把精尽人亡的男人扔到她巫女宫后山的深潭……
    ……这傅景玉倒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
    “那你呢?”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的是什么?
    “我!?”傅景玉自嘲地一笑,转过脸背对她,语焉不详地一声喟叹:“我是个傻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的是什么。”
    虽然这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但,沈知寒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令她失望。
    沈知寒只身夜闯西凉巫女宫,被习妍姣告知石将离已死,且将尸体抛入了巫女宫后山的深潭。那深潭中豢养着一只凶猛的巨大食人鳄,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不仅杀掉了食人鳄,还将鳄鱼腹中以及潭边堆砌的森森白骨一一细细摸了一遍,确定其中没有石将离的尸骨,便再次闯入巫女宫要人。
    习妍姣难得爽快地将沉睡的石将离和日日以泪洗面的石暇菲一起还给他,只是笑得颇为诡谲,令人不明就里。
    石暇菲带不走满池染了宋鸿驰鲜血的水,只好带走了花瓣被染得最红的那一株莲花。回到大夏,身为凤君的沈知寒向万民宣告相王病逝,承天女帝身染重疾,由月央公主承继大统,登基为帝。
    因着许多老臣对月央公主的血统心存芥蒂,沈知寒又拿出了身为凤君该有的魄力,将迂腐之辈一一下狱,提拔年轻有才之士,肃清朝堂,翻过了大夏历史中相王与女帝共同统治的一页。
    “到底是我看上的男人呵……”石将离如同看戏一般津津有味,眼见着沈知寒气势万钧的姿态,忍不住啧啧称叹。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傅景玉面无表情地暼她一言,泼冷水道:“却不知,若你一直这般昏睡不醒,你看上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也能对你专情永久。”
    石将离怔怔看着他,突然觉得背上一片冰冷。
    时间,可以让仇恨淡化,可以让爱情磨灭,可以让巨石风化,可以让沧海成为桑田。
    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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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满月亏,潮起潮落,时光荏苒。
    转瞬,十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身为女帝的石暇菲对已故的相王无法忘情时,可她却出人意料地册封了一位凤君。那位凤君是西凉王族男子,被西凉王送来和亲的,明明相貌与相王无一点相似之处,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说,那举止投足的风度与气魄,简直与昔日的相王如出一辙,也难怪能得如今这女帝的青睐。
    至于承天女帝的凤君沈知寒,如今居于凌波水榭之上,他深居简出,既不干政事,也不问朝务,更不见闲杂人等,每日只是潜心研究那些巫蛊草药,谁都知道,他想将那活死人一般的承天女帝给医治好。只是,无奈事与愿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承天女帝不仅无半点起色,身子也越来越弱。
    黎民百姓早几年一直关注着不省人事的承天女帝如何吃喝拉撒,几时会被送进陵寝安歇,前任凤君要不要殉葬之类的倒灶狗屁八卦,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可到如今,他们基本已经忘记了有这号人物了。
    如果说,十年前的石将离担心着沈知寒能不能经得住时间考验,那现在,石将离只恨不能让沈知寒对她彻底放弃。
    没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寂寞地忍受心灵的煎熬,经受命运无形的折磨。她看着他每天极有耐心地伺候她吃喝拉撒,全然不假他人之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着她转,他一次又一次尝试研究巫蛊之术,尝试各种药材,一次一次的充满希望,却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承受失望。
    那并不是一种满足,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干干脆脆地死了去,至少不会这般磨凿他,拖累他。
    毕竟,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更何况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摧残一步一步行进却无能为力,实在是令人心惊、心碎、心伤。
    无数次,她在他耳边大喊——放弃吧,别再等了,别再治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只是静静坐在她的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盼不到她睁眼微笑,便一直神色寂寥,终至黯然泪下。
    是呵,她是个死心眼儿,他又何尝不是?
    “寻个好日子,将那帝王陵寝拾掇好罢。”待得下一次,石暇菲与她那凤君来探望石将离的病情时,数年未曾多言的沈知寒终于主动开了口。他面无表情,双鬓却已是过早地泛起银丝,眼中透出极为黯然的颜色,仿佛自己也已经随着这言语化作了死灰槁木。
    石暇菲看着如今已是瘦骨如柴的石将离,无言以对,唯有照办。毕竟,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无论于谁而言,都是一种痛苦。而沈知寒,能做到这样的份上,无论是谁,也都应该满足了,难不成,真要哭着闹着一同去死,这才是爱入骨髓么?
    逝者难追,生者更应保重。
    终于打算放弃了么?
    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石将离看着沈知寒平静的脸,并没有自以为会有的轻松感。她很伤心,是的,很伤心,虽然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他,可是,到了这份上,没有谁会真的乐见自己被宣告放弃。
    她不愿变成史册典籍那枯黄的纸张上干瘦的文字,可是,待得她在那陵寝棺椁中肉身腐烂,尘归尘,土归土,那也就是她必然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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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了下葬的那一日,西风猎猎地吹拂树顶,沙沙声宛如哀曲,帝王陵寝开启,承天女帝的棺椁也被打开。无数百姓想要前往观礼看热闹,却被方圆十里把守的重兵给吓得魂不附体。
    到底关系着皇家体面呵。
    石将离身着赤色云锦纱四合如意九龙团云衮服寿衣,头戴九龙四凤金丝点翠冠,纤腰上围着玉制的革带,系着玉佩绶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已是消瘦不堪的脸即便是绘了妆容,也已是让人不忍猝睹。
    那皇陵寝殿灯火通明,重檐庑殿覆以黄色琉璃瓦饰,上檐饰重翘重昂九踩斗拱,下檐饰单翘重昂七踩鎏金斗拱,还镶嵌着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如同星子在穹顶上一般,熠熠发光。
    沈知寒亲手将她的身躯安置于棺椁中,俯身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而小猴子蕉蕉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安静得仿佛不是一个活物。
    “你猜,他会不会和你一起留在这皇陵寝殿中?”傅景玉看着眼前这一切,斜斜瞥了石将离一言,问得有些挑衅的意味。
    自从亲耳听到沈知寒说出要将她安葬进陵寝的言语,石将离就再也没说过话。她静静看着沈知寒将她的衣襟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好半晌才讷讷地应了一句:“他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和我一起等死么?”
    傅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若是敢踏出这皇陵,我定会——”话的后半句到底是没能说出口。他已是打定了主意,若沈知寒真要这般丢下她,他一定会一口咬断那人的咽喉!
    不能说他便是乐见这一切,只不过,当初他请求习妍姣为沈知寒移身还魂,也不过是想明证,这世间,再不会有谁比他更重视石将离。而石将离身上的蛊,这十年以来,也被消耗得奄奄一息了,若沈知寒真的将石将离弃之不顾,他一口咬死沈知寒,届时,他的魂魄会回到自己身上再次复生,而救醒石将离的灵药,这些年来,一直近在咫尺——小猴子蕉蕉的心尖之血!
    那时,她会不会明白,这世间,他才是最将他置于心尖上的人。那时,她会不会愿意忘记那无情无义的沈知寒,与他携手人生?
    “他能守着我这么久,我也应该满足了。”可惜,此情此景,石将离并不知他所思所想,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虽然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可从她的言语中,便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的极端低落:“他能这般待我,我也算无憾了。”
    是真的无憾了么?
    可是,当沈知寒真的起身离开时,她到底还是落泪了。
    “蕉蕉,跟我来。”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看着那小猴子蕉蕉如平常一样窜上他的肩头。
    那些泪无声滑落,她才深深感觉到心底的疼痛。她不得不承认,什么爱他便就是希望他过得幸福,即便是在别人的怀里快乐,那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爱一个人,当然是希望每日每夜都与他相守,希望他所有的微笑都是源于自己,希望他所有的快乐都是自己给予,希望他也如自己这般,将彼此置于心尖之上,无人再可替代。
    沈知寒,别走,我怕……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有说的必要么?即便是她说了,她也听不见。
    她只能在心中无声的呐喊。
    是的,她怕,她怕黑,她怕疼,她怕那些未知的恐惧感,她怕幕天席地的寂寞,她怕她最爱的这个男人不再爱她,忘记她,甚至是爱上了别人。无关乎自私,卸下女帝的一切,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罢了。
    等到她在这情绪中几乎灭顶时,那小猴子蕉蕉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窜到她的棺椁中,抓破自己的胸口,热烫的血滴在她的唇上,腥臭的味道令她几乎窒息!霎时间,仿佛是有一道极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过,待得她回过神来,她已是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到底是十年未曾动弹的躯体,虽然肌肉萎缩得不算厉害,可别说要她即刻从棺椁中爬起来,就连张开嘴,她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四周一片死寂,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现在醒过来,和苟延残喘有什么区别?
    沈知寒都已经走了……
    她这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难道还能冀望从这方圆数十里无人的皇陵中出去么?
    到底还是死路一条呵!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才稍稍支撑着爬起来一点点,背靠着棺椁壁,冷汗已是湿了全身。她记得,以前曾在这棺椁壁的暗格中藏了一小瓶鹤顶红,以防万一。她细细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到那个小瓶子。
    自嘲地笑了笑,她的心已是全然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眼,她打开那小瓶子,正待一饮而尽,却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
    “小梨,你现在的模样,鹤顶红一沾唇,便就必死无疑了。”
    那声音干涩而苍凉,带着深重的悲伤。
    那,是沈知寒的声音!
    石将离心中一惊,手一抖,瓶子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是么?”他的声音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他,不过是想将蕉蕉送到陵寝外放生,然后便回来陪他,可没想到,当他放蕉蕉离开时,那小猴子愣了一愣,突然疯了一般蹿进了陵寝。他一路尾随蕉蕉而来,见到这极为惊喜的一幕。他本以为,小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唤他的名讳,可是,她却没有。他眼见着她无比困难地慢慢爬起来,却是摸索出一瓶暗藏的剧毒,打算就此自尽,由始至终,未曾唤过他一生。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他更是心疼。
    她的心中,想必很早便已埋下了毫无安全感的种子,而他,该要如何令它消逝?
    “小梨,原来在你心中,我沈知寒是如此薄情之人呵。”低低一声喟叹,他缓缓地走近她:“我一心要治好你,望你陪我一生一世,治不好,便就同穴而死,可你……”
    含在眼眶中的雷终于夺眶而出,她抬起头,即便看不到的模样,可仍旧用那沙哑的嗓子唤了一声:“沈知寒!”
    下一瞬,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中,那熟悉的淡淡的草药的气息。
    是的,是他没错!
    这是她的沈知寒!
    他紧紧抱着她,就像所有的磨折与困苦都不曾出现,十年的等待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须臾。
    是的,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怀抱更加温暖。
    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唤着爱人的名讳被爱人拥抱的幸福感。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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