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不大不小,也不算繁华的城市。

    出生到现在十六年的时间里我从起初的喜爱到后来的木然,再到如今的厌烦,原因只是因为它多得吓人的雨水,粗略估算下来一年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它是被稀稀拉拉的雨水遮掩的。拒偶尔放晴时天空的颜色十分纯净;拒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十分干净;拒每天撑起的无数雨具十分绚丽。但仍旧会被冰冷而且潮湿的空气打磨的失去所有新鲜感。

    记得几年前c城被评为最天然的城市,诸多横幅挂起后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雨水冲刷的变了颜色。我也曾问过父母为什么不换个城市居住,他们回答说早已习惯了与雨水相伴的生活,换个地方会不适应。或许当我年过中年后也会迷恋上这里的特别,但现在我还是想用陌生冲击一下根深蒂固的无奈。

    c城一中,市里面相当不错的高中之一,今天是高一新生报到的日子。我被这里录取的时候父母一阵高兴,甚至巴不得给我开个庆祝宴会,可在我眼里无非就是学习的内容变了变,接触的人变了变,蒸发三年时间的空间变了变,剩下的仍旧是在雨中上学放学,然后用扭曲的表情迎合其他同学的表情和话语。老实说我很厌烦这样的日常,没有激情、没有自由,就算时不时想些天马行空的事情,转瞬也会被父母用一句“为了未来好好奠定基础”给轰得烟消云散,至于那些臆想出来的宏伟蓝图更是一早就被定义成了大言不惭,甚至是大逆不道。

    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的后排。看着身边忙着交谈的同学,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致,就像不知道c城雨水连绵的具体原因一样。以前的一个朋友说我是冷漠的人,不去在意别人,也不让我自己的气厨驻已经非常凌乱的世界中。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过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而已,被动地与人相识。被动地与人相伴,被动地与人相忘,最重要的是被动地批准降临到这个城市,呼吸着清新但格外粘稠的空气。

    “张子含,你出来一下。”

    抬起头看着教室门口一脸微笑的班主任。有些暗自感慨命运的离奇,越不想成为焦点的时候就越会被推到众人注目的平台上,至少从我的角度上分析,被第一次见面的老师直截了当地叫出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和我一同被叫出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生,此时都是一脸兴奋的模样,相比较下我那万年皮笑肉不笑的怪异表情应该可以称作是奇葩。什么时候我学会了在别人面前表现我真正的心情,或许就能避免许多不遂人愿的事情了。

    班主任叫我们的目的很简单,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三选一。那两个女生大概是出于谦虚的心理推来距去地选择了副班长和学习委员,然后一起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选无可选的我,就连班主任也是一脸满意的神色。很想问问我到底是哪里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也很想干脆利落地拒绝掉完全不适合我的工作。可惜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班主任重重地排了下肩膀,在一句没根没据的“加油”中将我推到了最为显眼的讲台上。

    我还有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就是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无可奈何的事情变成自己热衷的事情,这并不是强大的适应能力,而是无可奈何加上无可奈何后的认命心理。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就算是我,同样也需要一个相对轻松的心态,否则很难保证不会被窗外正叮咚的雨滴扰得失去理性。

    注意到她还是在阴阳顿挫的就职演说时无意地低头一瞥,和其他叫嚣的同学不同,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简单的笑容像极了平时的我,都在努力迎合着四周的气愤,不过也不能算是完全相同,在留意到我的目光后她很匆忙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几乎可以肯定,我属于对周围的厌烦,而她则属于对周围的恐惧。

    经常听到有人用“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作为理由掩盖自己猥琐的行为,我一直不明白“性”指的是性别还是性格,如果是前者,似乎就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磁场中,不断奔跑中迟早会失去目标;如果是后者,似乎难度又太大了些,至少在每个人不大的圈子中寻找这么一股吸力简直算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如何这句话对我是没什么意义,所以从讲台上下来以后我便很快将她逐出了脑海,我不喜欢别人深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同样也不会让自己深入到别人的生活中,只有在相互避让中我才能维持内心的平静,除非我想展示一下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疯狂,才会将某人或者某事安插在心头最高的地方。

    担任班长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也算是让我这个偷懒主义者好好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疲惫不堪。每天往返于办公室、教务处和教室之间,但凡下课就能看到我跑东跑西的身影,更为奇怪的是高一十几个班里,只有我一个班长在完成着繁重的任务,后来我才得知是我们可爱的班主任将所有工作都推到了我的身上,说不好他还可以算作是我在偷懒方面的前辈。好在因此我换来了些许赞扬,不然非得和班主任好好理论一下不可。

    在年纪里我的名声很好,可在班级里已经差到了一定程度,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在自习的时候拿着木棍不停上演着斯巴达式管理。小部分欣赏我霸气外露,是交朋友的上上之选;大部分咒骂我的行为,觉得完全是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荒唐表现,别说是朋友,就连成为对立的仇人在他们眼中也纯属浪费。可实际上没有人说对了我真正的心理,这不过是为了让班主任意识到我不适合当班里第二领导的手段而已。许多人说主动辞职要比被人免职体面一些。我倒不这么认为,有些时候就是因为碍于面子才自断了所有退路,更何况我那班主任根本就不会接受我的辞职呢。

    遗憾的是几天的尝试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只是换来班主任一句十分含糊的话“你做的不错,在某些地方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我不关心哪里不错以及哪里需要调整,因为都不是真正的我。比较关心的是他为什么对我如此信任和期待。

    付出是一种美德,是得到结果的必经之路,可无条件的付出除了圣人就只有愚人了。尤其是像我这样连付出都觉得没必要的人,更不愿意在没有回报的情况下为了仓促存在的班级贡献自己的精力。于是我选择了做回原本的自己,只完成任务不负责管理。即便是班里乱成一片我也最多是大喊一声“安静点”,然后埋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喂!张子含!”

    抬起头看着从前排转过身的人,她应该算是我在这个班里最为熟悉的人了,毕竟很早以前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上的小学和初中。相比较新聚在身边的同学我更习惯和她交谈,不用太多去装裱自己,也不用勉强自己去说、去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情。简简单单保持她所认识的我就可以了。

    “怎么了?”

    “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心理学么,帮我个忙呗!”

    她能知道我喜欢心理学着实让我吃惊不小,要知道我一直认为自己掩盖的很好。也可以说我一直觉得让别人清楚自己的爱好就等于让对方抓住了自己的弱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别管这个了,多少年的朋友了,知道一些也很正常。你能不能帮忙?”

    “我总得知道是什么事情吧,如果是想让我帮你了解某个男生就恕难从命了。”

    “想哪去了?只是想让你帮我的一个朋友而已。”

    “你的什么朋友?”

    “来一中以后新认识的。叫张佩琪,一个十分单纯、可爱的女孩,就是门口第一排靠墙坐的那个!”

    偏头望向教室门口,才发现她口中的张佩琪正是我最先留意过的女生。许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挺矛盾的,一边坚信着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一边又渴望着戏剧化的人生,到了最后。我却只得到茫然失措的怪异状态。

    “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张佩琪这个小丫头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有一点,心里有些自闭,无论怎么去接近总感觉她身前有一堵坚硬的墙,试图去询问,她也总会用谎言或傻笑应付过去。”

    “任何病都讲究对症下药,连你都问不出病因更何况我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呢,这个忙我帮不了。”

    “就是从言语里我找不到突破口才想让你从心理学的入手么,你该不会是不想去费这个劲吧?”

    小段的判断一点儿错也没有,我的确是不太想参与她们的事情,最后没有效果,会被烙上自作多情的名号;有了效果,那个张佩琪又可能说出深埋于心的往事,没有什么能比肩负别人的秘密更疲惫的了。我不是善人,也不想做善人,更不想以善人的心态答应去扮演善人,还是那句话,出力不讨好的事我不做。

    “不想和无能为力没有太大差别,反正结果都是帮不上,除非是她主动过来寻求我的帮助。”

    “她要是会这么做我就不在这儿发愁了,关键是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露。”

    “对我来说关键的是你为什么如此在意她。”

    “我也说不好,就觉得她特别招人怜爱,忍不住就想帮帮她。”

    “你确定把她从自闭中拉出来是为了帮她而不是害她?毕竟你想知道的东西是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太过执着只会让她对你产生疏离感,到最后若是适得其反你要怎么为自己善后?”

    “没想过,我现在就想让她放开自己,多交些朋友,至于我怎么样无所谓的。”

    我理解不了小段的这种心态,和我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相差的太远了。也许在许多许多年以后我也能学会为了朋友贡献出自己的一切,但至少现在我仍旧喜欢将自己作为独立的存在。

    “随你吧,我只能祝福你早日成功!”

    “等等,等等,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帮我啊?我都说得这么毅然决然了,就当是给我的奖励也不行吗?”

    “小段同志,张佩琪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没有必要去操那些心。而且一个男生成天追着一个女生聊东聊西,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就算我无所谓也得照顾她的脸面吧!”

    “考虑这么多干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挺好吗?”

    “是挺好,可我现在想做的并不是帮你或者是帮她。”在语气中添加了些许厌烦的味道,实在不想再往已经很烦躁的心里增加更多的事情,我可以承受很大的伤害但却只能负担很少的事情。奇怪的反比给我带来的是虚假的轻松,无论喜欢与否,暂时我都不想舍弃,或者说在已经冰凉的内心世界重见阳光之前,我什么都不想改变。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帮张佩琪就等于在帮自己。”

    “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自闭症!”佯装生气是我时常用到的逃避方法之一。极其不愿意承认我和张佩琪有着微弱的相似之处,更不愿意想象在小段眼中那微弱到底有多么庞大。

    “你难道不觉得你们都十分擅长场面的话语和表情?我知道你不自闭,但你和张佩琪为弥补心里的缺陷所采用的形式是一样的。就像现在你和我聊了这么长时间。内心里其实已经烦到了极点吧?”

    相当准确的解释,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否定,就好像一把尖刀插在了影子里,感觉不到疼痛。却始终影响着很重要的地方。这一次我应该算是失败了,并不是因为哪里做的出现了漏洞,而是因为遇见了将我简单刻画出来的模板,虽然仍旧不同意帮张佩琪就等于帮我自己这句话,但如果不改变风格,迟早我会完全暴露出来。

    “就算如此我也帮不了你,改变我自己非常容易。换个形式就可以了,可要改变张佩琪必须要从内部做起,你让我去客串心理医生,大概只会帮她完善自己的伪装,如果你真的愿意看到更为虚假的她,我或许会帮你一下。”大言不惭的回答,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把话说的这么专业,我只能认为是在为自己的闪躲找一个恰当的借口,也许我只是不想看到现在的形象崩溃后的自己,不想让自己在狼狈中成为一个可笑的失败者。

    “这样吧,有时间我先让你们认识一下,接触上一段时间你再做决定可以吗?”

    “咱们班里这么多人,你随便选一个都能帮上忙,干嘛非要拖我下水?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善良的人,那我恐怕是最不合适的人选了。”

    “我只相信你!初中的时候许多人就在说你特别随和,拥有着其他人没有的东西,我不过是想让你给佩琪分享一下你所拥有的东西。”

    “拥有?我不过是把一无所有演的出神入化了而已,因为没有所以可以随时装入不同的东西,因为没有所以才能完美地配合别人,让我和她分享,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能不能别说我听不大懂的话,实在不行就去分享一下佩琪的东西总可以了吧?我觉得那个丫头就是太胆小了,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然后慢慢的就有些自闭了。”

    “又变成让我去给她勇气,然后帮她分担过去的点滴了?我可没这本事。”

    “你有!你能给人许多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地就信任上你……”

    班主任的轻咳适时地打断了小段的话语。安全感到底是什么我想没人可以说的清楚,往往都是在寻找这个东西的过程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又在痛到麻木时将偶然的温柔误认为是安全感,最后却伤上加伤。至于信任倒是可以从字面上解释清楚,只不过有太多时候需要加上“盲目”的修饰。

    我给不了任何人安全感,因为我自己同样也在寻找着可以救赎我的人;我也无法让别人信任,因为我从来不会轻易去相信别人。一来一往间只会让对方从兴奋变成失落,而我则是平淡加上更多的平淡。

    窗外的雨忽然凶猛了起来,噼里啪啦惹人烦乱不堪。坐在门口的张佩琪应该无法清楚地感受到外面的凌乱,同样也不会知道在教室的另一端刚刚围绕她展开过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悄悄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瘦弱、孤单,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极小的容器里装下了庞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产生了好奇的心理,所以我选择了犹豫,犹豫要不要去改变三分之一的自己,犹豫要不要面对可能发生的身不由己,还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自己和她闭锁了许久的古老城池。

    放学的铃声将我从混沌中解救了出来,拿起黑色的雨伞准备在冰凉中将刚才的一切忘记,不管世界拥有着怎样的色彩,我的眼中它永远都是透明的,只有这样才能方便我去观察周围有没有能勾起兴趣的别样空间。

    可惜小段没有给我忘记的机会,很霸道地拽着我走到了张佩琪的面前,然后让我和她在怪异的微笑中相互对视,我所掩饰的是烦躁和抱怨,至于她大概是在掩饰尴尬和无奈吧。在小段的一厢情愿中我们都成为了受害者,避免不了地踏入了彼此不喜欢的乱流中,只能看谁会走出来,谁又会深陷其中。

    “佩琪小朋友,这位是我以前的好朋友张子含,难得又在一个班里了,大家认识一下吧!”小段的介绍很简单却很直接,一个“好朋友”就让我没法随意拒绝,正如父亲曾教育我的:时时刻刻都要记坐足别人面子,才能让别人给足自己面子。

    “不用认识,班长大人么!开学第一天就在讲台上大展风采,能这样说上话是小女子的荣幸啊!”

    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只能说张佩琪的伪装太过做作了,恭维的同时贬低了自己,轻快的同时彰显了陌生。也难怪小段会热衷于帮助她,这副模样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极不舒服的片段。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在众多才子佳人面前班门弄斧了一下而已。”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场面话,她们或许没有听出来,我只是在模仿张佩琪那奇怪的说话方式罢了,至于为什么会产生针锋相对的心理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讨厌她的存在,也许是讨厌我们之间的相似,更也许是讨厌现在的自己看着很早以前的自己。

    永远没有胜利者,因为我们都会败给未来的自己。我选择了不停挑战,而张佩琪选择的却是原地踏步,一个危险一个安全,一个可能成长一个只会被淘汰,,大概小段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和张佩琪完全合不来。

    “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一会儿该关校门了!”

    客气地摆摆手,迅速离开了教室,实在不想继续待在伪造的热情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在虚假的碰撞中衍生出真实,又在陌生的真实中被迫地逃亡。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帮忙的问题了,而是能与不能,至少现在我的回答仍然还是不能。

    雨水突然奇怪地停了下来,似乎很不想让我回避不愿面对的事情。

    从车棚中推出自行车,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撑开了黑色的雨伞。

    有人会暗骂我神经,有人会说我喜欢被注视的感觉。

    而我会说,这只是为了幻想在雨中的场景,只是为了遮掩此时真实却又异常冰冷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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