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茵芪的腕骨似乎被折断,嘴角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苏合景的头上被高跟鞋砸出两个血洞,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

    然后他们争先恐后得爬到苏子乔的身边,嚎啕大哭。

    海拓南从后面走上来,示意郑唐衣和白皑萧跟自己来。别墅正厅的大门终于打开,久违的光线如教堂般神圣得呼唤着。

    郑唐衣握着白皑萧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得相视对方几秒钟,谁也没有再回头去看。

    于豹把车子开上来,载着三人行出几百米,身后一声轰天巨响震耳欲聋。

    “我设计这间别墅的时候曾想过…这一生数敌良多,到底谁才值得我用这么高调的方式送葬呢。”海拓南从倒视镜里看着身后的熊熊烈火,耳边呼啸的是消防车的警笛。

    “至少他们三个终于团聚了。”白皑萧感觉到郑唐衣的手越来越冷,“唐衣,你还好吧?”

    “我没事。”郑唐衣抬起眼睛:“只是可惜了子乔,我曾费尽心思让他原来江湖恩怨…最后却依然做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白皑萧不再言语,他如何不知苏子乔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世上有很多情债注定无法偿还。

    “只是苏合景后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的心脏又是谁的?”

    “龙行社出事后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才是那个背叛者…”海拓南形容起这一千古奇冤却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口吻淡定:“你跟白谨谦再次相遇后将货留在清水镇的院子里,没几天沈梨若就保护着你出国疗伤,而尚铭留下来进行后续调查。苏合景在我设计的倒戈下被砍了四十几刀,只是连我也没想到我的心腹毒耳阿龙竟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人。毒耳阿龙在帮我清理现场的时候将苏合景的衣服套在另一具身材相似同样砍作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就这样完成了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我派去的人在国外得知你没有生命危险后我也安下心来。刚刚接手龙行社,很多精力都在安邦定国上。自然也没有将尚铭这样的小角色放在心上。谁想到他这个蠢货查到了些什么东西才让你们一直误会是我所为。”

    “不是他查到的,是我们一直先入为主。你是整次暴动里最后的赢家,必然难逃怀疑——”郑唐衣道。

    “不过我猜测,尚铭既然私家侦探做了那么久,基本的职业技能还是过硬的。”海拓南继续道:“苏合景又要治伤又要逃匿,多少还是会露出些马脚。尚铭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却没来得及通知到境外的你们,他只能忽然约我见面。可就在那一天,毒耳阿龙驾车以意外车祸的方式撞死了尚铭。尚铭的死让我开始怀疑毒耳阿龙,但很快发生的一件意外打乱了事情的节奏。我处理尚铭的事情之时没有发现沈梨若弟弟沈家壁的行踪,派去的人明察暗访只说在尚铭出事的那一天那孩子也莫名失踪了。”

    “不是说梨若姐的弟弟也被害死了,心脏正好和我相配,爸爸为了给我做手术才去倒卖毒品最后被龙行社发现杀掉了么?”白皑萧惊道。

    “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而这猜测的基础命题一开始就错了…既然阿南不是害我的人,苏合景又重伤在逃…那瑾谦到底是怎么死的?”郑唐衣咬着嘴唇。

    “你们一定要知道么?”海拓南冷笑了一下,“其实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要知道!”白皑萧坚定道。

    “我…我也希望知道。”郑唐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我答应过白谨谦,如果说了这个秘密,就要不得好死…”海拓南自嘲得笑道:“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

    “尚铭死去的第二天,我想去找白谨谦把你丢在他那里的货拿走。为避免麻烦,我是一个人去的。在那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他可能不太记得我,但当我敲开门的时候他那不安和惊悚的表情让我瞬间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我没有提拿货的事,只是像老朋友慰问一般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但我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自然…”海拓南说着回头看了看郑唐衣:“他是那么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你能把绑架跟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么?”

    “绑架?”白皑萧瞪圆了眼睛:“他绑架了谁?”

    “那时的你已经十二岁了,对于先天心脏病的孩子来讲已经是个极限的门槛。”海拓南继续道:“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死亡只是早晚而已。事情有时偏偏巧合得令人不敢相信,毒耳阿龙杀死了尚铭也撞伤了沈梨若的弟弟沈家壁。但这个机灵的男孩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躲在垃圾箱里趁机从巷子里逃走了。他的伤势不重也不轻,逃出了两条街后正好撞见了从医院拿药回来的白谨谦。当初唐衣你躲在白家院子里,沈家壁跟在沈梨若的后面自然也是认识白谨谦的。小男孩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就这么昏倒在白谨谦的怀里。白谨谦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将他送进医院,可恍惚间记得当初在帮你输血疗伤的时候,沈梨若曾经提到过自己和弟弟的血型…眼前这个男孩,拥有着跟自己儿子相仿的年纪以及相同的血型…人非圣贤,白谨谦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父亲而已——”

    “你胡说!我爸爸连鸡都不敢杀,他不可能杀人的!”白皑萧听到这里再也不敢想象下去。

    “他没有杀人,但沈家壁确实是因他而死…”海拓南道:“我离开白家大院后叫人盯着白谨谦,才发现他在地窖里藏了一个受伤的男孩。也许他几经纠结却始终无法越过道德的底线下手,后来我再次去找他,他崩溃了,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着。

    我去地窖里看了沈家壁,他被车撞伤后引起了感染又受到了惊吓,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白谨谦一直在哭,他说他不也不想这样,一时动了邪念现在只怕是酿成了大祸。看着已经休克的沈家壁,他的手臂已经因感染而坏死,即便救活也只能截肢。于是我就自封做了一把上帝,找来了可靠的黑市医生先为沈家壁做了检查确认指标匹配,然后准备了完善的储藏设备。然后…我用枕头捂死了那个男孩,取走了他的心脏。”

    白皑萧和郑唐衣都沉默了,在他们的脑中几乎已经可以呈现出一幅悲惨的画面,白谨谦面对着这样一幅情景,是怎样的绝望和自责?

    “之后的流程都是我一手操办的,白皑萧顺利接受了手术恢复的很不错。白谨谦却因此患上了抑郁症…雪上加霜的是,我自认为做的很小心,却还是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同住白家大院的桂老三…那天他在修补自家的地窖墙面,微小的缝隙让他把隔壁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他以此为要挟,对白谨谦进行敲诈勒索。”

    “可是爸爸根本就没有钱啊!”白皑萧道。

    “我知道以后打算帮白谨谦做了桂老三,但他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他的罪孽这一生都无法洗清,绝对不能再杀人了。桂老三当然知道白谨谦没有钱,所以他瞄上的是你留在他那里的货。”海拓南回头望了望郑唐衣。

    “白谨谦答应了桂老三的要求,陆续拿了些给他。却没想到桂老三的胃口越来越大,他不识字于是要求白谨谦替他记账,用以将两人拴在一起。更可恶的是,他趁白谨谦不在的时候竟让方词韵试毒,当白谨谦发现方词韵染上毒瘾以后彻底绝望了,他…其实是自杀的。从工地的高层跳了下来,想要抱着桂老三同归于尽。”

    “我…那些年,我把三叔当成长辈一样。跟小娇尽心尽力得照顾他。他竟然…”白皑萧攥着拳头狠狠打在车窗玻璃上:“那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桂老三?”

    “他摔成了瘫痪,不能说不能动,比死更痛苦。我又何必要去招惹他?”海拓南戏谑道。

    “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带着唐氏,去白家大院带回了留在那里的货和瑾谦的死讯。”郑唐衣道:“我一直以为,背后的凶手是你…”

    “我懒得解释…”海拓南道:“直到四年前,我发现了苏合景的踪迹…我才知道,这场战役远远没有结束。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我只能从白皑萧身上下手。我派冯钊去挑衅,事情发展的很顺利。白谨谦的儿子遭难,你不可能会坐视不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以迎娶方词韵的方式…更没想到,苏合景和郑茵芪的手段会是那么咄咄逼人。为了维护住苏子乔的地位,频频对你们两个出手,挑拨离间和制造误会不过都是小儿科,利用唐衣你的贴身保镖阿亮来做文章更是技高一筹,甚至聘用蹩脚的杀手进行让人想不透的狙击刺杀。而我,不过将计就计。既然白皑萧阴错阳差得进了龙行社,干脆就跟中信海运斗到底。”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郑唐衣低声道。

    “你会信我么?”海拓南的眼睛里透着复杂的情愫:“苏合景是你的好大哥,郑茵芪是你最亲密的姐姐…出事的前一周,我求你跟我离开龙行社,求你放弃龙一清接班人的地位…你却因为被白谨谦的那段录像带所刺激,在烂醉如泥的情境下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们下车吧。”海拓南示意于豹把车停在了郑唐衣的别墅前。

    “阿南…”

    “别说了!”海拓南倚在车门前,一只手打住。“我不想听对不起,也不想听你说谢谢。就是考虑到你可能会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才趁早把你们送走…ok?”

    郑唐衣愣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回头牵了白皑萧的手,并肩往院子里走去。

    海拓南倚在车门上,身子摇晃了一下便栽倒了。

    “海先生!”于豹抱着他,急忙去翻他口袋里的药。

    “阿南!”郑唐衣闻声回身,“他…他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才想到要关心他么?”于豹红着眼睛一把推开他:“我早就说过,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就是下辈子也还不清。”

    怎会不记得?郑唐衣蹲在海拓南的身边,回想起他哭着求自己离开的时候,自己那绝情残忍的讽刺犹在耳畔。不管是借着酒力还是因为白谨谦带着误会不告而别的行为让自己伤心绝望。说出的话就如飞出的刀,刺在骨头里拔都拔不出。

    “跟你离开,哈哈,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海拓南,这世上只有白谨谦才有资格这么求我。上过床就逼着别人许诺一生一世…看不出你骨子里还这么贞洁烈女,哈哈哈。”

    自己,曾对他说过这么过分的话么?郑唐衣的心紧紧得被攫住。

    “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他得了什么病?”郑唐衣的声音颤抖了,不顾一切得抓着于豹的肩膀,也不管自己能否撼动对方高大的身躯。

    “肝癌!已经晚期了…”于豹垂下头,咬着牙:“要不是他只剩下这几个月的时间,至于这么拼死拼活得跟苏合景斗么?他熬尽心血就是为了扫清一切威胁到你的障碍,就是为了能让你安安稳稳得跟这个小白脸在一起!”

    “于豹…”海拓南睁开眼睛,伸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你答应我不说的…我还没沦落到要演出这种苦情戏码…来要挟同情…”

    “海先生…”像于豹这样粗犷的汉子此刻竟哭的像个孩子:“你就服一次软行不行?你这辈子就不能为你自己活一天么…。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受了多少误会和委屈,难道连他一句谢都不该领么?”

    “要么没有我…要么只有我。我要的,他既然给不了…那么一句谢,一滴泪,我也不稀罕。”

    海拓南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凄绝绽放。他瘦削的手指紧攥着于豹的手臂,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呕出黑血。

    郑唐衣毫不犹豫得将他横抱起来,才发现他竟比自己想象的轻许多。

    他想,如果你此刻死了,至少也要在我的怀里。我绝对…不能再让你一个人。

    龙行社的最后一把火来得突然。在警方的倾力围剿中,各个分堂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外患未至内乱先征。更是为警方提供了一网打尽的作战时机。几十个仓库封查一空,账下有明目的资产纷纷冻结,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三天。一些个大哥级别人物,逃得逃抓得抓。加上社长海拓南下落不明,纵横a市二十几载的黑道第一大组织龙行社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立下奇功的是一位从警不过两年的小警员,他以身探险机智卧底,为整个计划的部署实施提供了最精准的信息。经此一战,他晋升为a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警司。

    尚佳轩的庆功宴上,白皑萧作为不速之客来得非常突然。没有尚佳轩想象中的尴尬,白皑萧的神色十分平静。

    “小萧…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尚佳轩拽了拽白皑萧的袖子,把他带上了天台。

    春天的夜里凉的很,星空却显得更加明澈,尚佳轩一直没有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对不起。

    白皑萧说:“恭喜了。”

    尚佳轩觉得像讽刺,他拉了拉警服的衣领,叹了口气:“小萧,警察有警察的纪律,就算是爹妈也不能说。”

    “但是唐衣知道…是不是?”白皑萧侧过脸来,星空的闪烁隐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没关系的,只要想到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小萧,你要怪就怪我吧。”尚佳轩听白皑萧如是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其实这跟郑叔没关系的,他虽然知道也支持,但卧底的是我,走漏消息的也是我…”

    “那你害过墨龙堂的弟兄么?”

    “没有…我没有杀过墨龙堂的弟兄,查封突袭或是围剿,每一个情报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算有小弟被抓,我亦是极力担保的。”尚佳轩否认道。

    “你的确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白皑萧将烟头捻灭,“我没有看错你…”

    “小萧,你什么时候出国?”尚佳轩笑得很不自然,将话题带了出去。

    “苏子乔死了,于是唐衣打算把公司卖掉,可能要处理些时日。另外,海拓南还在医院…唐衣每天都要陪护。”

    “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尚佳轩哦了一声。

    “海拓南所做的一切,我自叹不如。”白皑萧舒了一口气:“他的日子不多了,唐衣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我又何须矫情?”

    “恩,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尚佳轩眺望着远方:“现在总算都结束了,你以后有何打算?除了跟着郑叔外也总要做点想要做的事吧?”

    “开个画室咯。”白皑萧看着自己右手的掌纹:“枪拿久了笔都不会提了…也不知这手染了如此多的血腥气还有没有灵感给我源源不断…”

    “一定没问题的,老天给你的天赋绝对不会轻易收回去的。”尚佳轩笑道。

    “你明天放长假是不是?”

    “恩,怎么?想要保姆厨师还是司机,尽管说…”尚佳轩道:“随叫随到还不收报酬…”

    “那我不用白不用…明天早上送我去机场接个朋友。”白皑萧转身下楼:“回去吧,你是今天的主角,这么跑出来很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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