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迂腐的人啊......”

    “自命着仁慈,兀自言语着众生平等,却不想,都是些空话套话。创世神智辰同你们,若是真如自我标榜的那样,那我风无意只问一句,你只道月华大陆上的生命是生命,那转生海中的怨灵就是蝼蚁么?你只道是众生平等,不愿月华大陆之上的人们涉足战火,可对于怨灵一族,你们等同视之了吗?若是等同视之,为何临死之前都要动用法力,将怨灵一族封印于转生海?这虚伪的神灵,他自己都做不到,还在做什么布道者,教什么徒弟?”风无意忽然转头笑了,“真是讽刺。”

    风无意嗤笑了一声,“智辰不是宁肯诸神俱寂,也要将月华同皓连分开,那为何不肯给怨灵一席生存之地?嘴上说的倒是好听,可行动处却是自己打着自己嘴巴,在这个世界上,物竞天择,谁能比谁高贵多少,谁又能比谁卑贱多少?幻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仍然参不透这个理儿么?”

    “现在做出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又是为那般?这世间,难道就你们这些生物该生存,而我们怨灵一族,从出生起,就活该在无尽的虚空中腐朽?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风无意的话,认真听起来,也还有几分道理。毕竟每个人,都有争取生存机会的权利,只是很多的种族,在本质上就是无法兼容的,譬如人类同怨灵。在怨灵的眼中,人类就是食物,在人类的眼中,怨灵也是妖物,自然是要消灭的对象。因为这样的对立,便注定了二者之间要永生永世的斗争下去,不死不休。

    可个人皆有着自己的立场,幻王自然也明白不了多少。妖物就是妖物,怨灵就是天地不容的存在,这样的话语。听在幻王的耳边。不过是狡辩罢了。

    事实上,狡辩如何,不狡辩又如何?毕竟是相对立的两个种族,相斗相杀,仅此一条归途,将那些道理听了去,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还平白扰乱心智一回。

    还不若糊里糊涂。

    幻王从来不会质疑神灵的决定,既然创世神将那些怨灵全数封印在了转生海,那自然是有着自己的理由。怨灵这种生物也活该生活在转生海,活该不见天日。记住此条便好。

    有人妄图破坏创世神灵定下的规矩。那么自然是死路一条。

    幻王顿了顿身子,不再同他多说。手中的龙头杖重重在地上一磕,巨大的冲击波转眼扩散开来。

    “谬论!”

    她厉声说了一句,手中的长杖便舞动了起来,霎时间走石飞沙,将众人的视线都遮蔽住了。

    风无意嗤笑了一声,念着跟这样的古董老太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提出弯刀相迎。那无心弯刀看起来精湛短小,甚至是没有刀刃,可运用到了战场上,则是以风为刃,凡是有风的地方,刀柄所至,便是刀气所至。

    风无意着实是厉害了,同幻术之始祖交手,竟然还能丝毫不落下风。皓连古都之上。想要有这般修为,万人之中也挑不出一个了。

    霎时间,这转生海之畔,便成了先天们交缠的战场,从那一刻,耳边便只闻喊杀声响,刀剑齐出,火光炫舞。

    仅风无意一人,便可以将幻王缠住,这自然就余下了另外一旁,涟嫣同离龙。

    前番分别,涟嫣也只是同离龙说自己在松林仙境生长千年,早已习惯了同白岚在一起的日子,希望父亲能够成全自己的念想,让自己回到白岚的身边。离龙毕竟是疼爱自己的女儿,她的念想便是自己的念想,他不想扰她,便就这样准许了。

    恁是谁,也想不到,这父女二人再次见面,竟会是此等光景。

    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的时候,着实让离龙心中一惊。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女儿,可又觉着她周身散发出的诡异气息,又不像是自己的女儿。

    “嫣儿?”离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忙对着那女子说,“嫣儿,你怎么会在此处?你快离开,这儿危险!”

    涟嫣看了他一眼,面上淡出极端诡异的冷笑来,她慢慢将手上的血色利剑举起,妖娆地叫了他的名字,“离龙,我的父亲。”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极其妖冶,甚至还有些轻蔑调笑,可从唇间透露出的声音,却是那般寒彻人心。

    离龙闻言愣了一愣,“你不是嫣儿。”

    “不是涟嫣,那本座是谁?”

    涟嫣笑了,笑得那般漫不经心。

    “你虽同我的女儿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你不是她,你周身所涌出的诡异气息,同她完全不一样。”

    离龙皱了皱眉头,随即向她举起剑来,“妖孽,你怎会有同她一模一样的脸,你到底将我的女儿,怎么样了?”

    “你的女儿是谁,谁是你的女儿?”

    “离龙,血债终究是要血偿的,你杀了我的亲生母亲,这笔账,你说,本座要同你如何算?”

    “恩?你的.......母亲?”

    离龙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身子却是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一次说清楚吧。”

    “离龙,真对不住,我也好,涟嫣也好,都不是你的女儿,你原本就没有什么女儿的。我的母亲,是赤凤一族的王后,名唤秋落意,也就是.......你口中的玄鸟。”

    那女子的目光凌厉,直直盯进离龙的眼中去,“这件事儿,过去的也还不算久,你定是还记得的。她死在你的手上,你说,这笔账,本座该如何同你讨?”

    涟嫣说完笑了,她掩住嘴角,笑得如同夜叉修罗。

    “你,你在说什么?嫣儿......嫣儿她......”

    那女子口中的话语,传到了离龙的耳中,打击得他直直向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假的,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离龙说着。语气都有些颤抖了。

    然而涟嫣却不以为意。她直直向前迈了一步,“离龙啊,枉我曾经将你叫过一段时间的父亲,你露出这样的神情,是想要做什么呢?是很受打击的样子吗?不过,要说是打击,也该是从涟嫣的口中说出的吧。毕竟,认贼作父,亲手攻击了自己的母亲,看她惨死在眼前。知道真相之后,这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事实啊......”

    昔日让涟嫣尖叫到冷汗频频的真相,甚至是逼得她一念成魔的真相,如今,她却是能够笑着说出来了。

    离龙的脸色煞白煞白,口里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不是真的,我的女儿......”

    “这不是真的!”

    “哎!”眼前的女子拍了拍额头。“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离龙,我曾经的......父亲。”

    她抬起手,指尖碧绿的光点慢慢现出,那细微的光点扩大,再扩大,最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离龙抬头看那女子的容颜,一时间愣住。

    “离龙。你可还认识她?”

    涟嫣慢慢说着,离龙的身体抖了抖,终于沉声向着那女子说道,“认识,琉月的贴身侍女,朱雀。”

    “不过,在我记忆全失的时候,她死在了我的手上。”离龙说着说着,语气便是渐渐黯淡了下去。

    涟嫣嗤笑了一声,“一句记忆全失,你便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你当日虽是杀了朱雀,可毕竟对凤凰琉月还有着那么一丝感情,你虽将她的**击碎,却还留了那么一丝残魂,以种下复生的契机,不过,很不幸的,这只朱雀的运气太好,被本座相中了,我用聚魂之法将其捕捉,留住了她最后的记忆。”说着,涟嫣抬手,一抹淡蓝色的光点慢慢淡入了那丝残魂的脑中,“朱雀,当年的真相,你便同离龙说说吧,当年你是唯一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人,你口中的话,离龙没有不相信的道理。”顿了顿,涟嫣回头望向离龙,似笑非笑地说出,“即便是死,本座也要你死个明白。”

    那缕残魂好似是被控制了一般,睁着血红的眼睛,“诺”了一声之后,便呆呆地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了。

    三百年前,离龙同凤凰琉月同为幻王门下,自然是一对神仙眷侣。当时黑白圣石的封印出现异动之时,幻王急召门下弟子同往镇守,那个时候,琉月才刚刚怀孕不久。在姑儿山仙栖洞中,所有的人结成了三角攻势,以求增强封印,将那几欲破封而出的海神重新封印回去,然而,那狡诈的海神却是看准了防备薄弱的地方,也就是身怀六甲,气息有些紊乱的琉月下手,离龙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孩子,出掌挡了一击,却是不幸的,被那无穷的吸力吸进了黑白圣石之内,从而落入了水流觞之手。

    之后,由玄鸟主使,消除了他关于过往的一切记忆,让离龙为珈蓝圣殿所用,从此更名为玄蛇,成为水流觞的左膀右臂之一。凤凰琉月原本身子便弱,自那以后更是郁郁寡欢,每日虽是服用了大量的药物,可仍是一天又一天的虚弱下去。

    相思成疾,这句话,很多时候也是没有说错的。凤凰便是如此,虽然她竭尽全力想要保住腹中的胎儿,可很不幸,因为母体极度虚弱,三月之后,那孩子还是流掉了。

    也就是说,离龙同琉月,从来就没有过孩子。

    至于认了涟嫣,那自然是一系列的巧合,还由风无意的从中作梗。那日风无意带上松林仙境的血,早已被他掉包为玄鸟的血了。

    事实便是如此。那名为朱雀的女子面无表情的将这一切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涟嫣自然不能留她,手指微微一紧,便将那可怜的残魂,捏碎在了掌中。

    “别......别再说了......”

    听着听着,离龙的面色便是越来越刷白起来了。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镇定了良久,他的面色方能够平复少许,“嫣儿......所以,你是来同我讨杀了你母亲的仇吗?”

    “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嫣儿。此事本应和你无关的。你一直同白岚生活在松林仙境。从来不管红尘中的诸多纷扰,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儿,如此,也不会经受人间的悲欢离合。”

    “凤凰是我的妻子......”

    “可你也知道,你的母亲秋落意,她做出了什么。”离龙说着,摇了摇头,面色看起来甚是凄楚。“琉月等了我那么多年,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你杀了我的母亲。便有凭有据,顺理成章了?”

    涟嫣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

    “离龙。杀人就是杀人,没有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你杀了我的母亲,再过一万年,这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涟嫣咯咯笑着,“现在。说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同那事儿有关的人,没有一个活口,都已经成为历史的事儿,现在提出了,又有什么意思?”

    她将手中的血色长剑掂了一掂,回头道,“出招吧。”

    离龙闭了闭眼睛,一声无奈,也只好起剑相迎。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不久之前方才重聚的天伦,到了今天,便被这样残忍的打破。打破便打破,此前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副相杀的场景。

    那女子,此事与她无关不说,毕竟唤了自己那么久的父亲,自己能够这样凌厉地,下了杀手么?

    要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前的局势,又给不了他那么多的时间去做出选择。缠斗了片刻,离龙便觉着自己手中的长剑,是越来越沉重了,沉重到自己都要拿不起来了。

    只是......

    那九泉妖后岂是易举之辈?

    承受了妖后的元灵不说,甚至还有松林主人白岚的半身功体,虽说离龙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的真龙,可要应对着眼前的强敌,也要极端谨慎而行。更不用说是如他这般心里犹豫,下不了手,且战且退的了。

    一个不小心,离龙的手臂之上,便是留下了若干道深深的剑痕。

    嫣红的鲜血顺着他的伤处流了下来,将他的一身白衣都染红了。

    那女子却是妖娆着,在那剑尖舔了一舔,之后剑尖斜指,“你在留手吗?离龙?这样下去,你可是会死的啊......”

    “杀了我的母亲,你还指望,本座会顾念着同你的那么一点儿父女之情,饶你性命么?”

    “天真!”

    一句凌厉话语出口,涟嫣再不多说,手中长剑扬起,在那一瞬间,空中霎时间腾起一只血红凤凰,瞬间向着地面上的离龙冲杀过去。离龙苦笑了一声,心里仍是半分迟疑,可仅仅是半分迟疑,他的真身金龙再出的瞬间,便是来不及了。那只血红的凤凰近在咫尺,一击便要击中他的命门。

    离龙咬了咬牙,再没有办法,只得提剑硬挡了。这样强势的一击,事实上,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自己能够接下。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接不下也要硬接,若是再有犹豫,那结果便只有死了。

    死了?自己死倒是不打紧,离龙自来便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惧的事情,毕竟都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人世间的沧桑恩怨,看也看透了。只是.......凤凰还在自己的身体里,五百年后,她能够复生,五百年后,自己便能够再次,触碰她的容颜。他有很多很多的话儿要同她讲,他还想同她说出那句抱歉来着,他还有......

    所以......离龙咬牙,双目一闭,身体里倏忽涌出了金色旋流,凭空便幻化出了一条强势无匹的巨龙,直直向那血红的凤凰拼杀了过去。

    二人,都已经是杀招了。

    然而,就在那胜负将分的一刹那,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光划进战圈,将这两股冲天的气流瞬间分开。仿佛是遇到了克星一般,那样强烈的两股攻击,瞬间消散无痕。

    “白岚?”

    不等那剑光的主人身形现出,涟嫣的口中已经是出现了这样的两个字。她对这个招式如此熟悉,她对他的招式如此熟悉,熟悉到不用睁开眼睑,便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此时涟嫣的声音里,又惊又惧。却又凭空添了几分凄凉出来。

    “呵呵。”她苦笑了一声。

    “你要涉足红尘了么?”涟嫣将手中的血色长剑,慢慢握了紧。她不知道为什么白岚会突然出手,并且将自己的攻击消弭了,可她也没有这个心情去问他,此刻的涟嫣,只想着结束离龙罢了。

    此时此刻,白岚的身影方才迅速淡出。他向着离龙微微侧目,“离龙,既然她不是你的女儿,同你也没有什么冤仇。那便同你没什么关系。涟嫣是我的人,还望你能将她交给我才是。”

    离龙将那女子凝视了片刻。目光之中,却是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怜惜。他张了张嘴,想同她嘱咐些什么话儿来,想了一想,便又不再说了。

    “交给你了,望你能保她安全。”离龙低低说了一声,便不在此地逗留。径自前去驰援江安了。

    “你来做什么?”涟嫣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是不涉红尘,不出松林仙境么?如今却是怎样,忘了你的誓言吗?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白岚。”

    “同我回去,嫣儿。”

    白岚不等她说完,便是将那女子的话打断,他面无表情。却是向她伸出手来。“嫣儿,跟我回去。”

    “在你未铸下大错之前。”

    那女子哈哈笑了一声,“回去?白岚,我同你回去,说得倒是轻巧,我同你回去,你会如何待我?废了我的武功,同以往那样,留我在你身边,日日伺候着端茶倒水?”

    “你若想要一个丫鬟,皓连古都之上,到处都是,比我服侍周到的,大有人在,你自去找她们,与我再无瓜葛了。”

    白岚皱了皱眉头,“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你因我受伤,因我堕入魔道,我自然不会放任你不管?”

    “魔道?哈哈,不过是我的本心罢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坠入魔道?那不过是一个说法,一个名字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样也好,我不用如在松林仙境一般日日担心,每天都在一张面具之下生活,隐藏着自己的本心。”

    “如今,我的生活不好么?可以大声的笑,可以放肆的哭,可以大声的说我爱你,我想要得到你。不用再那般小心翼翼,难道不好么?”

    涟嫣笑的妖冶,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弹了一弹,“白岚,你从来都不懂我。你只道我是受了妖后元灵的影响,才会如此,可我怎样才能够让你相信,这便是我的本心。我想要你,日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千方百计的将你得到,你终究会爱我的,白岚。就像爱小雪的那样。”

    白岚的没剃头,皱地更紧了,他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可每次见面之时,那女子都要露骨的,将这样的话,重复的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那有什么意思。

    “我的爱,让你沉重了吗?”

    涟嫣笑了,“你让我同你回松林仙境,可你能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白岚淡淡开口。

    “这不是在明知故问么?”涟嫣笑着,将那手中的长剑捋乐几捋,“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如果我非要你回去呢?”白岚说着,面色越来越严肃了。

    “你不是属于此地的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涟嫣背过身子,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收进了剑鞘中,“我不想同你打,我不想同你拼个你死我活。”

    “你还在这儿,我便该来这儿。”

    听到那样的话语,涟嫣的心头,着实是一个大动。可到了此时,大动和小动,甚至是不动,又有什么分别呢?她苍凉笑了笑,“白岚,你还不明白吗?”

    “你自逍遥你的,我自纵横我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惹上松林仙境,也请你,再也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你若阻挡了我的去路,我便不念交情了。”

    白岚笑了,“休要再做这副样子了,你虽是披了嫣儿的皮,可你终究不是嫣儿,不论怎么学,也学不像她。”

    “妖后,我会将你从嫣儿的身体里驱逐出去。”此刻的白岚,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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