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等宫女肃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深怕安慧公主会迁怒她们。
    安慧公主发了一通脾气,终是稍平静下来,唤红衣道:“去,请陈师爷过来!”
    安慧公主嘴里的陈师爷,却是公主府谋士陈少亭。他和唐晋明身边的谋士陈鸣远是本家,两人当年进京,虽有才干,奈何仕途不顺,最后一人投在唐晋明名下当了谋士,一人便进了公主府当谋士。只陈鸣远得了唐晋明重用,却是得意,陈少亭在公主府一年时间,虽也得安慧公主重用,到底不如陈鸣远闻名。
    这番西鲁国求娶安慧公主之事,陈少亭自然一早就听闻了,只等着安慧公主召见他罢了。待得宫女来传唤,他也不意外,整整衣裳就随宫女过去了。
    安慧公主等了半晌,见陈少亭来了,便遣开身边的人,直接道:“西鲁国太子求亲之事,陈师爷自然知晓了,如今本公主吞不下这口气,师爷有何法子帮本公主出气?”
    陈少亭道:“事情起因,却是西鲁国自恃现下国力大盛,人心合一,而咱们棠国人心离散,朝政混乱,因有心试探。求亲一事,只是笺子而已。至于公主想出气,莫过于尽早择定一位王爷,以公主手中财力扶了王爷登位,统一朝政,富国强兵,再一举挥进西鲁国,生擒了西鲁国太子,让他给公主为奴为婢,则那时,什么气也出了。”
    安慧公主也知道,皇帝现下年岁已高,又信了道,整天炼丹服药的,这天下,总要交给其中一位儿子来承继。现下在京城中监国的,只剩下三王爷和九王爷,到时自然是在他们中择一人封为太子,承继大统。只这两人势均力敌,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却是未知数。但若是自己帮了其中一位,此消彼长,局势马上会变化。
    陈少亭又道:“公主宜早作决定,这时候出手,却能获得更多筹码,将来公主有功于国,自能继续掌管财政,一世荣华。”
    若是等到其中一位王爷势力大增,到那时助了势力大的王爷,对方必不如现下感激,若是助了势力弱的王爷,则事倍功半,敞事情不顺,更是惹祸上身。
    安慧公主沉吟半晌问道:“依陈师爷说,该选那一位呢?”
    陈少亭反问道:“公主心中难道没有人选?”
    安慧公主道:“论起来,三皇兄身边只有一位陈鸣远得用,但他妻室娘家得力,有武将支持着。九皇兄身边倒是人才济济,且他最近得了瓷器经营权,正是得意之时。真要选么,也有些为难。”
    陈少亭见安慧公主确实是为难着,这才道:“值这时刻,谁先来找公主,向公主示好,为公主出头,教训那西鲁国来使和女使一番,公主便选谁。”
    安慧公主听了,遂点头道:“便这么办,且看三皇兄和九皇兄如何做了。”
    正说着,外间已有人禀了进来,“公主殿下,王状元求见!”
    安慧公主一听,忙道:“快请他进来。”
    陈少亭吁口气道:“状元爷是一个有识之士,却是来得快。”
    在陈少亭心里,其实是希望陈鸣远先行到公主府的,毕竟两人是旧识,将来公主和三王爷联手,他们私下也好办事。不想抢先到来的,却是九王爷手下的王正卿,这也只能说,天意如此了。
    其实,陈鸣远何尝不知道这回是一个联合安慧公主的好时机,又如何不会向唐晋明献计?但他这头献完计出门,那头就遇上刺客,虽只受了小伤,但这么一拖延,到得公主府时,就被人拦下了。待见得公主府外停着王正卿的马车,一时仰天道:“到底是迟了一步啊!”
    那一头,甄玉从韦府中赴宴回府,却是沉思了好久,稍迟些,就召见史铁手,令他去打听西鲁国女使诸般事。自己在众位夫人跟前许诺,要教训那女使一番,现自要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王正卿从公主府出来时,且不回府,先行到王府中覆命,和九江王长谈了一番,这才回府。
    他一回府,就见甄玉身边的丫头候在门侧,说道三夫人有请三爷。他不由心里一动,便随着丫头到甄 中。
    甄玉见他来了,遣了丫头下去,亲手泡了茶递给王正卿,开口道:“三郎,现下却是九江王联合安慧公主的好时机,万不能错过啊!”
    王正卿眼睛亮亮的,赞道:“ 虽是女子,到底见识还是比许多人高强。”
    甄玉笑道:“越来越会奉承你家娘子了。”
    王正卿听她自承是他的娘子,心下更是痒痒的,低笑道:“我实话实说而已。”因把下午到安慧公主府中的事说了。
    甄玉听完道:“既如此,却又要防着三王爷狗急跳墙。且三王爷身边那个谋士陈鸣远和陈少亭是本家,想彻底孤立三王爷,须得说动安慧公主,让她使了陈少亭去游说陈鸣远,让陈鸣远改投公主门下。至不济,也要设法使陈鸣远离开三王爷,远走高飞。如此,三王爷失了臂膀,再无力跟九江王抗衡了。则九江王大事可成。”
    “ 啊 ,你这般的才智,叫我如何不喜你?”王正卿手一伸,把甄玉抱到膝上,感慨万端道:“你若为男子,我只能屈居于你之下了。”
    他说着,嗅得甄玉身上淡淡梅花香,这才想起甄玉之前提过,今儿会赴钱氏的赏花宴,因问道:“花宴可好玩?”
    “都在说西鲁太子向安慧公主提亲之事,又提及西鲁那女使无礼,虽坐在梅树下,却无心赏梅呢!”甄玉提起这个,笑道:“那女使不是递了帖子要和你切搓么?就让我去应战,打她一个落花流水,让她哭着回去。”
    王正卿凑近甄玉唇边,低声道:“就依你的意思。”说着,已是吻住了甄玉。
    两人  间,案上灯花数爆,有淡淡梅花香绕于鼻端间。
    ☆、64
    景泰四年十一月十八日,九江王别院梅林宛人来人往,各府郎君和夫人云集在处,只等着看一场热闹。
    梅林宛建在九江王府不远处,是一所布置精巧的庭院,其所在处本是一片梅林,后来建成庭院,园中保留了那片梅林,就是各处厢房窗下,也种着大大小小的梅花,梅花开时,美景纷呈,赏心悦目。
    王正卿负手站在一处厢房外,隔一会缓缓推门进去,见厢房布置清雅,梅花窗格推开着,窗外一株梅花不知道怎么长的,却是伸进窗内,在窗沿上肆意开放着。房内各处渗透梅花清香,沁人心脾。
    王正卿走到窗前,伸手抚着那株梅花,探头看了看,自语道:“这想必是园丁特意打弯了它,让它伸进窗内长成这样的罢?不过也甚有意趣。”
    王正卿记得清楚,当年甄玉进了九江王府中,得到重用后,却想在京城置办庭院,那时节九江王笑说不必置办了,待他成亲,便把这所梅林宛赏给他当住所。甄玉刻苦时节,常自勉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因此十分喜欢梅花。听得九江王要把梅林宛赏给他时,自是极高兴,还进梅林宛中游了一遍,画了梅花图,作了梅花诗。不想未等他住进这所梅林宛中,便亡故了。
    王正卿回想以前,有些怜惜甄玉,轻声道:“玉郎,我已跟王爷说了,若你今儿赢了西鲁国女使,给棠国争光,便让他把这所梅林宛赏赐给你。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总要助你得偿心愿。”
    梅林宛一位管家娘子见王正卿单独进了厢房,忙忙端了热茶进去,奉与王正卿,又要去拨火盆,怕王正卿冷着了,一时道:“王爷只在梅花开时才过来看看,平素这处也没什么人,便没有烧地龙。”
    王正卿笑道:“这厢房却不冷,站着一会儿,反有暖意呢!”
    管家娘子答道:“这厢房近着温泉处,却是宛中最暖的一间厢房。”
    王正卿笑了笑,吩咐道:“好好布置一番,待会儿榜眼赢了西鲁国女使,却要过来这厢房中庆祝的。指不定今晚,也会安歇在这处。”
    管家娘子忙应下了。
    这么一个时刻,梅林宛大厅中,却是设了一个小擂台,左边坐着西鲁国使者并那个女使图鲁花,右边坐着甄玉和九江王府几位谋士。底下一群人,却是各府郎君和娘子们。
    图鲁花不见王正卿,只见甄玉坐在案前,便嚷道:“我下帖子请的,是王状元,可不是他的夫人。请王状元出来!”
    底下一众人听图鲁花一开口,都惊叹道:“咦,她说的可是棠国标准京城话,字正腔圆哪!就这一嘴话,一定也下了不少功夫,没准肚子里真有料呢!”
    钱氏和季氏坐在一处,听得众人讨论,也悄悄道:“看模样,还真个一副女状元的样子呢!”
    季氏应道:“咱们的榜眼爷也是才能出众的,还怕了她不成?”
    钱氏说着,四处瞧了瞧,不见王正卿的影子,便嘀咕道:“状元爷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来助威呢?”她话音一落,倒是看见王正卿从侧门进来了,悄悄坐在角落中,一时吁口气,状元爷在,总能镇定人心,万一 真不敌这位图鲁花了,只要状元爷出马,还是能挽回场子的。
    小擂台上,甄玉却是答图鲁花道:“花娘子,你想比试什么,我都能奉陪,实在不须我家三郎出马。”
    图鲁花很生气,嚷道:“我可是西鲁国女状元,自然要你们棠国状元才有资格跟我切搓。”
    甄玉道:“花娘子,虽则你是女状元,但毕竟不是棠国的女状元,身份地位实在不能跟棠国的状元相比较。我呢,是棠国的女榜眼,跟你切搓的话,还是给你面子了。”
    图鲁花见甄玉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不由瞪大眼,待要反驳,一时又感觉到,自己嘴皮子功夫可能及不上甄玉,因道:“若我赢了你,你是不是要下跪拜师,再让王状元出来?”
    甄玉答道:“若你赢了我,就照你所说的做。若我赢了你呢,你该当如何?”
    图鲁花眼珠一转道:“我拜你为师如何?”
    甄玉眼角扫了扫台下,见得公主府的人坐在不远处,度着安慧公主也在,因收回视线,笑道:“若我赢了你,你给我家三郎当妾侍如何?我家三郎还没尝过异国女子,我代他可惜呢!”
    “哈哈哈……”下面一众男子听到这句话,一时皆笑了起来,鼓噪道:“输了就给我们王状元当妾罢,让我们王状元尝尝鲜。”
    安慧公主坐在厅内一处角落中,身边放了屏风,等闲人看不到她,她这会听得甄玉的话,嘴角起了笑,轻轻鼓掌,跟陈少亭道:“虽粗俗些,听了解恨。”
    陈少亭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对付西鲁国这些野蛮人,言语太过文雅却是不痛不痒,唯有像榜眼爷这样说话,才能刺中他们的。”
    安慧公主一笑道:“甄氏不错,若她不是女子,我倒要抢回府中养着了。”
    说到这个,陈少亭便不好接话了,一时轻咳一声,又看向台上。
    台上,图鲁花却是气红了脸,指着甄玉道:“等你赢了我再说吧,这会说这些,得意太早了。”
    台下,王正卿努力掩藏行踪,有些想笑, 啊,小心人家图鲁花输了,真跟着咱们回府哪!那时节,身边多一个异国妾侍,可是吃不消的。
    章飞白早看到王正卿了,一时猫着腰过来,坐到王正卿身边,悄悄笑道:“三爷,三夫人几句话下来,可是压住了西鲁国女使了。”
    王正卿笑道:“三夫人一向厉害,咱们且看女使如何败走吧!”
    章飞白接嘴道:“不是败走,是跟咱们走,到咱们府上当三爷的妾侍。”
    王正卿一下失笑,待听得台上说话声,这才止了笑。
    甄玉跟图鲁花第一场比试,是乐器。图鲁花吹笛,甄玉吹萧。
    当图鲁花拿了笛子,笛声响起时,众人倒是静了下来,一时暗暗吃惊,果然吹得不错,听着笛音,倒催动了一腔情怀,天地广阔,男女并肩而骑,落日余晖,极是美好。
    图鲁花一曲既终,底下众人皆鼓了掌。棠国人一向对事不对人,这图鲁花虽然无礼,但不能否认她这一曲吹得好,掌声,是应该给的。
    曲为心声,图鲁花虽粗鲁一些,还是不错的。若她真愿意给三郎为妾,接受下来便是。甄玉看着图鲁花暧昧一笑,伸手拿萧,站到台前吹了起来。
    甄玉这一曲,男才女貌,春时登楼看山,暑至清溪濯足,秋来汲泉烹茶,冬临相对抚琴,夫妻琴瑟和鸣,无双恩爱。
    她一曲既终,底下却是静默了半晌,这才如雷般鼓起掌来,喊道:“榜眼爷吹得好,好曲子!”
    西鲁国使者听完曲子,不得不承认甄玉这一曲更美妙,只一时又不肯认输,互相递着眼神。
    图鲁 高气傲,输了便输了,倒不想赖,起身道:“这一场,我认输便了。”
    “嗯!”甄玉看着她道:“下一场,只怕你会输得更惨。”
    下一场,是下棋。毫无悬念的,甄玉三局三胜,图鲁花则败得极惨。
    第三场,是写字。图鲁花自小聪慧,在西鲁国有女神童之称,她懂事时,便学写棠国字,一手书法,已是自成一家。一幅字下来,她找回了一点信心。适才输棋,心中积气,挥毫之间,气随笔走,这么一幅字,便比平时多了棱角,更显气势,度着棠国这位女榜眼 ,定然写不出这样强势的字了。
    待两幅字放到一起时,图鲁花脸色大变,天,这位女榜眼写的字,就是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得出,字体自成一格,一笔一划皆有章法,只有比自己强,绝不会比自己差的。
    这一场,甄玉依然完胜。
    第四场是比画画。甄玉当年便是棋艺双绝的人物,这会执笔,手挥笔动,已是画了一幅梅花图出来,搁放在案前。
    图鲁花画画并不算强项,这一回画的,是模仿前人的一幅仙足登山图,画完搁笔,探头去看甄玉的梅花图,见意景十足,画中梅花仿佛绽着清香,不由深深叹息道:“我又输了。”
    “输了就跟我们榜眼爷走罢!”下面的人大喊道:“可不许赖啊!”
    甄玉笑吟吟看着图鲁花,问道:“服了没有?你连我也赢不了,怎能跟我家三郎比呢?”
    图鲁花涨红了脸,隔一会道:“服了。你们棠国果然卧虎藏龙,不能小看。”
    甄玉见图鲁花痛快认输,口称服了,一时看她便顺眼了许多,点头道:“既是输了,这赌约么……”
    图鲁花小小声道:“榜眼爷,我虽来棠国数日,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王状元模样,可否让我瞧瞧他的样子,才作决定呢?”真如传闻中俊俏,妾侍就妾侍吧!若不是传闻中模样,总要想法子以其它方式解决。
    甄玉一怔,咦咦,什么状况?她真要当妾侍?话说,三郎那俊模样,连我也不禁要动心,就是那晚从韦府赴宴归去,在灯下拥吻,都差点留他在房中,若不是王府来人有急事要找他,只怕就……
    现下这位图鲁花想见三郎,要是一见倾心,莫非真要领了她回去?
    王正卿在下面扶额道:“看着这女使模样,似乎真想跟 走的,这可……”
    ☆、65
    西鲁国使者听着图鲁花话,却急了,图鲁花是女状元,是他们荣耀,若因此成了王正卿妾侍,则有违他们这次目,也失了西鲁国面子,因连声清咳,提醒着西鲁花,想让她想清楚再说。
    图鲁花听得清咳声,也回过神来,只是愿赌服输,且又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应承下话,这会如何反口?
    甄玉笑吟吟看着图鲁花,见她圆脸,浓眉大眼,倒也有几分看得入眼处,心里有个小声音说:纳回府纳回府!
    图鲁花涨红了脸,矛盾挣扎不过瞬间,就定了心,向甄玉行个礼道:“愿赌服输,我任由榜眼爷安排。”
    “好,不愧是西鲁国女状元。”下面观看人喝了一声采。
    安慧公主下面看完全局,眉眼一时舒展开了,笑道:“榜眼爷本事啊,这就代自家夫婿赢了一个异国妾侍了。”
    陈少亭笑道:“现形势未明,倒不宜真个惹怒西鲁国人,说不定榜眼爷会放图鲁花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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