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的鸣叫声,风拂过阿芙蓉赤红的花瓣,沙沙声。

    三井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低矮的储物间的屋檐如同鬼怪巨嘴般大张着。

    刚刚,又梦到了。

    火,与血。

    他伸臂挡在眼前,闭目深深吐气。

    怪不得会梦见火。

    三井伸手就摸到身上裹着的一条薄被,大约是七海怕他着了凉风给盖上的。三伏天的晚上,热的人满身是汗。深山的夜本是难得的清凉,可储物间逼仄狭窄,通风亦不畅,并不算凉快。

    难道还把我当成病人吗?三井寿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

    闷热不同于阳光的炙烤,又是另一重难耐。他掀开被子,摸索着起身,连单层的里衣也干脆的脱了,只剩下一条粗布的裤子。他还嫌不够似的,光着脊梁直接倚到了木板墙上。

    总算凉快了许多。

    “因为世人遭遇的,兽也遭遇,所遭遇的都是一样:这个怎样死,那个也怎样死,气息都是一样。人不能强于兽,都是虚空。”

    透过单薄的墙壁,隐隐约约的听见那女孩的低颂。

    这个时间还没有睡吗?

    三井微微阖目,侧耳倾听。

    “都归一处,皆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兽的魂是下入地呢?”

    女孩子的声音低缓而又虔诚,枯燥的经文竟让三井听得入迷。

    “……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欺压:看哪,受欺压的流泪,且无人安慰;欺压他们的有势力,也无人安慰他们。因此,我赞叹那早已死的死人,胜过还活着的活人。并且我以为那未曾生的,就是未见过日光之下恶事的,比这两等人更强……”

    还是《传道者书》上的内容,明明是教化世人堪破虚妄的经文,却生生叫那女孩念出生无可恋的厌世之感。

    脑子里不禁转起了这几日的疑虑:大雨那天来访的和尚,紧张到撒谎的阿雪,名为红子的游女,阿龙住在花街的同名姐姐,铁男讳莫如深的“雪片”……

    丝丝缕缕,好像都和阿雪少女有关。三井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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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诵经的声音低低絮絮,融在夏夜的山风之中,和着虫鸣,和着草木的沙沙声响,渐渐消散。

    “时常行善而不犯罪的义人,世上实在没有。”

    念诵的低语戛然而止,黑夜中空余一声轻而长的叹息。

    窸窸窣窣的声响,隔壁传来的脚步声,踏过老朽的木质地板,一路向玄关走去。

    开门的吱呀声,踏上木屐的咔哒声,细碎的脚步踩着庭院的石板走远了。

    这么晚了,她这是要去哪里?

    三井握住了塌边的刀。

    这天晚上,很好的月光,牛乳似的洒在地上,远处的山峦林木全都隐在如黛的阴影里,庭院明晃晃的,石阶上凝结的夜露被月光映的雪亮。一行小巧的脚印在露水里十分显眼,三井便循着这脚印跟了过去。

    曲曲折折的,那女孩的足迹一直延伸到竹屋后面。越往前走,水汽越多,渐渐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三井步履匆匆,穿花扶叶,叶尖的露水很快浸湿了衣袂。

    “哗啦——哗啦。”

    透过树丛的掩映,传来清晰的浇水声。

    就是这里了。

    绕过栎木的树丛,是一条小型的山涧,大约是夏季的雨水充沛,积水在下方形成了天然的一汪水潭。

    七海雪就站在水潭里,弯腰掬起清澈的潭水向身上浇去。

    她没有穿外衣,白色的单薄浴衣被水浸得透明,紧贴在纤细的身体上。胸前的领口散乱着,露出大片肌肤。

    三井寿的脑子里轰地一声,身形不稳的晃了晃。

    “咔嚓”,脚下的枯枝踩断了。

    “什么人?!”七海猛地沉进潭水里,警惕的转头张望。

    “是我。”口干舌燥,三井嘶哑的答道。

    “三井大人?”七海自水中站了起来。

    拨开茂盛的栎木枝叶,三井寿慢慢露出身形,他痴痴凝视着水中的少女,目光灼灼。

    宽大袖口处伸展出的雪白的手臂,长长的黑发湿漉漉的披散着,惊讶的表情,林间小鹿般纯净的黑眼睛……月光照的太过清晰,三井的视线追逐着从她脸颊划下的一颗水滴,顺着女孩纤长的颈项,弯过锁骨,一直滑落进浴衣领口那神秘的幽暗里……

    血在燃烧!

    “三井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粉色的樱唇微微开合。

    三井寿用力的吞咽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我……”

    ——不行了!!

    他踉跄着,合身扑了上去。

    两人的倒影瞬间破碎在水面,水花四溅。

    ……

    一切都是那样的慌乱,那样的急切,让人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雪色的浴衣在清冷的潭水里缓缓绽放,湿润的长发缠绕在颈侧指尖,带着微苦的甜香,少女苍白的肌肤渐渐染上蔷薇的粉色……纠缠的躯体,错乱的呼吸,呜咽的求饶声被少年强硬的吻所吞噬,少女的眼泪滴落在潭水里,泛起道道涟漪……

    树影倒映在晃动的水面,掩住缠绵的身影。

    水声潺潺,月色寂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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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雪是被三井抱回来的。

    她的腿软到根本站不起来,腰也没力,整个人都快化到三井身上了。

    红着脸捂着眼睛,被小心的放进寝室的被子里,七海仍不敢置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无助的感受着对方在脸颊上文存抚过的体温,每一下指尖的轻触都激起七海的一次战栗。脑子里一片混乱,眼泪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指尖碰到那晶莹的泪水,三井寿黯然垂下眼帘:“对不起……”

    七海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三井低下头,把武士刀塞进七海的手里:“你……想怎么样都好,我不会逃。”

    眼前人依旧没有动静。

    三井心中一喜,也许……?

    “我……会负起责任来的。”他顿了顿,耳朵红透了,“如果你愿意,我会娶你。”

    黑暗中,七海的眼睛猛地睁大。她用力咬住嘴唇,才吞下嘴边的一声惊呼。

    月光透过寝室的窗子照进来,明晃晃的映出两人的影子。两个影子都一动不动,寝室内一片静谧。

    “我……会对你好。”三井完全不敢看她,只是羞涩的盯着地板,“那个,虽然我现在没什么钱……”

    他磕磕绊绊的便想边说:“我当年师从安西光义,在湘北道场学习北辰一刀流……那个,我会去拜托安西老师写推荐信,然后去找个工作什么的……”以前一直拉不下脸来求人,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本是直参之子,至少能做个番士……俸禄养家可能不够,也可做些雇佣的活计……”三井不知道自己也能考虑的这么周详,明明之前宁肯做个闲人也不愿接受低级的工作。

    三井拿余光偷觑七海的动静,只瞧见女孩儿的肩膀好像在微微发抖。是在笑我傻吗?

    “你……别笑我……”三井忍不住扳过七海的肩膀,却看到怀里的小姑娘已经满脸是泪,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显然是在咬牙忍住哭声。

    三井少年瞬间吓呆了,他手忙脚乱的又把武士刀塞到七海手里:“你……你别哭!生气的话,就砍我两刀好了!随便砍!”

    “唔……唔啊啊啊——!!”七海突然放声大哭。

    “你、你哪里痛吗?是不是刚才我——?!”三井又急又慌,扎煞着两只手不知道要放哪里好。

    “你是受伤了吗?!”他慌乱的伸手摸过去,被对方一脚踹开了。

    糟了!刚刚好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非、非常抱歉!”三井满脸通红,快速膝行后退就是一个猛虎落地式,“请恕我冒犯……那个……究竟是怎么了,我,我刚才也不知做的对还是不对……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三井已经语无伦次,身上急出了一身大汗。

    “呜呜……呜啊啊啊……呃,唔啊啊……”

    哭泣的声音渐渐平息,三井心中一松。

    谁知下一秒就被突然从被子里光、溜、溜站起来的妹子狠狠扑倒了。

    吻,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落下来。

    三井野狗的脑子一懵,只知道紧紧搂住怀里满脸是泪却疯狂亲过来的姑娘,热的热,凉的凉,烫的烫……后面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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