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寿宴,自然是度过的无比尴尬。表面维持的喜庆气氛,并掩盖不了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炎初芷和炎初寒身上。何况炎天烨自始至终的神色一直沉凝着。虽然谁都不再提及画卷事件,但暗地流动的或惊讶疑惑或幸灾乐祸情绪还是让两姐妹如坐针毡。纵是冷静如炎初芷,思及事情前后,心里也忍不住焦躁不安起来。水天零想到的事,她也很快想到了。她太懂炎初寒了。她知道姐姐自从知道自己喜欢她后就一直疏离自己,害怕的正是如今这一幕发生,才在沧雪大陆四处游历,很少回朱雀山庄。没想到即便如此,有些事最终还是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姐姐性子固执,现在出了这种事,加上她的伤势已经初愈,怕是又一心想要离开朱雀山庄。一旦姐姐孤身上路,离开自己的视线,更是危机四伏,后果不堪设想。

    炎初芷越想越担忧,余光忍不住瞥到身旁的炎初寒身上。只见对方脸色比往日更冷,几乎能感觉到阵阵寒风。炎初寒也不理会那些视线,只闷头往口里沉默地倒着酒。只有炎初芷能看到,炎初寒垂在腿上的手,攥得指节都泛了白,淡青色的经络微露在手背之上,昭显着对方内心不可抑制的怒意。

    没过多久,炎初寒身前的一壶酒已经空了。她放下酒杯,在众人的视线里忽然站了起来,冷着脸同炎天烨道了句身体不适,便率先离了场。炎天烨并未阻止,反而让炎初芷跟着过去帮忙照顾。炎初芷听炎天烨这么说,知道族长是想让她们两姐妹避免尴尬,同时也是为了向众人表态他对画卷里荒唐内容的不相信。

    炎初寒的身影消失得极快,当炎初芷跟着踏出院门时,已经看不见了对方踪影。见状,炎初芷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朝两人住处走去。

    “小姐,”待离得炎天烨的院落远了些后,身后沉默跟着的小乙才出了声,满脸皆是担忧与愧疚,“对不起。”

    炎初芷摇了摇头:“此事不怪你。”

    “可是……”

    “小乙,现在并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炎初芷倏地顿住了脚步,打断了小乙的话,正色道,“你要明白,我和姐姐现在都被人盯上了。但是我们除了知道对方是家族里的人外,对其他一无所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个人来,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是,小姐。”小乙低下头去。

    炎初芷自然并未回自己的院落,而是直直地朝隔壁炎初寒的房间走去。炎初寒打得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而也许只有自己才能让姐姐改变决定。

    留在院里的下人还未得知寿宴上发生的事,因此见到炎初芷知道她是来找炎初寒的,都与平时一样打了招呼。

    炎初芷走到炎初寒的卧室门前,抬手试着去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她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改为敲了敲门。

    “姐姐。”

    门里一时并无动静。炎初芷继续敲着。片刻,才响起炎初寒不带感情的应声:“回去。”

    闻言,炎初芷望了望周围,见没有人注意,方在门外压低了声音道:“姐姐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门果然自里面打开了。炎初芷踏进门去,重新将门掩好了。见炎初寒已经转身往桌旁走去,也跟着缓步坐在了凳子上。

    一落座,炎初芷便闻到鼻间一股浓郁酒香。她低头扫去,见桌子上摆着白玉酒壶,正被一只手执了,将身前酒杯满了上。见状,炎初芷皱了皱眉,伸手去阻,低声道:“怎么还喝?”

    炎初寒见对方手臂也扯,这才抬起眼来,望向炎初芷,冷冷道:“你管自己说便是。”

    “现在这个时候,姐姐这般喝法,莫不是还想冒险失去理智?”炎初芷微微挑了挑眉,缩回了手,“若姐姐不怕被人又抓住把柄,喝个一醉方休也无碍。”

    听到炎初芷的话,炎初寒神色一僵,顿了顿,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沉声道:“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炎初芷却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得其实也并不多。家族里出了内贼,这个想必姐姐心里也清楚几分。只是这内贼似乎又得到了另一个家族的支持,目的许是为了掌控家族。从眼前情况看来,怕是已经开始着手对付我们两个了。”

    炎初寒的脸色极差,忽僵硬着语气道:“今天出了这种事,怕是流言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朱雀山庄了。我过几天就同爹娘告辞。这样对我们俩谁都好。”

    见对方果然提出了离开,炎初芷不由叹了口气,一副预料之中的神色:“只是对我比较有好处罢?”

    炎初寒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姐姐。”炎初芷开口打破了沉默,放柔了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流言。但你若当真走了,恰恰是中了对方下策。他们的目标十有**是你这个族长候选,而不是我。”

    炎初寒望一眼炎初芷,随即垂下眸去:“我意已决。你若不放心,大可以自己放手去查到底谁在后面弄事。至于这里,我是不会也不想留了。”

    “我不会让姐姐走的。”炎初芷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话语淡而坚定,“除非在此之前找出暗中的敌人,否则我不会让你踏入险境。”

    听到炎初芷的话,炎初寒终于忍耐不住,“刷”得自站了起来,带翻了身后的凳子。她也不顾,兀自盯着炎初芷,一字一句道:“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我之间,若真的没什么事,我也不会这般担心。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甚至已经被人看出了端倪,难保对方不会再发现什么。你可知这后果,远远比什么生命危险严重得多?”说到后来,炎初寒话语已经有些沙哑,“不谈爹娘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沦为家族笑柄。连你……都不知会受些什么苦。要知道为了苦苦维护的尊严面子,家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耐心地听炎初寒斥责完,炎初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炎初寒的目光,才轻声道:“我不在乎。”

    “你……”炎初寒脸上的冰寒破裂开来,怒得眉毛都轻轻颤了颤,眼底却流露出几分痛苦。

    “我在乎的是姐姐。”炎初芷望着这样的炎初寒,反而恢复了平静,“什么家族荣辱,磨难责罚,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姐姐安好。其他又有什么要紧。”

    闻言,炎初寒神色一颤,目光复杂地望着炎初芷。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处,各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感觉到对方不亚于自己的执着,炎初寒变幻了几次神色后,颓然地垂下了头去。

    僵持间,一片寂静里落了炎初寒的呢喃。

    “可是我在乎。”

    话落,炎初寒又抬起眼来,一眨不眨地望进炎初芷的眼里,定定道:“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冒险,否则别说朱雀山庄,怕是整个沧雪大陆,都没有了你的立身之地。你……怎么可以不在乎?我既是你的姐姐,就万不能看你踏入这般不堪境地。”

    炎初芷目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缓缓抿出一个浅淡笑意,目光反而软下来。她站起身来,将炎初寒身后的凳子扶了起,拉着她的手臂坐下:“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但姐姐可有想过,若是你出了事,我但不会独活。姐姐知道我不曾开玩笑。你若当下了决心真为了保我名誉离开,我也拦不住你,仍是只有那一句话想让姐姐知道。如果姐姐在外头出了事,做妹妹的便下去陪你。”

    “炎初芷!”炎初寒闻言话锋凌厉,手心一翻攥住了炎初芷放在桌上的手,神色有了隐约怒意,“你敢?”

    炎初芷望着生平第一次朝自己发了火的炎初寒,反而笑起来:“我这么说,也不过为了让姐姐看清楚这些后果,不曾说笑一分。于我而言,若是姐姐不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了。”

    炎初寒闻言话语一堵,咬着唇瞪着炎初芷,却也辩不过她。她只觉得胸口痛意如蚁噬咬,一阵阵地涌来,脸色都白了几分。似乎感觉到炎初寒的难受,炎初芷顿了顿,随即伸手温柔地覆上了炎初寒,温和道:“其实姐姐也不必将事情想得那般坏。我身系家族灵兽,他们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而你与我的流言,便让它传上一阵也无妨。姐姐若不爱听,不出去就是了,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炎初寒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颇有些纠结地阖上了眼,不再说话。身前炎初芷的目光细细地打量过炎初寒的神色,静默地描绘过那熟悉至深的容颜轮廓,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那目光却深情似水,在一双眸里晃荡着柔情波光。

    半晌。炎初寒方睁开了眼,正对上炎初芷毫不掩饰的目光。她神色微微一震,片刻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此事再说,我现在不想同你争。不过……这几日先不要单独见面罢。”

    “好。”炎初芷见炎初寒这么说,也知道她暂时不会不告而别,倒是干脆地颔首应了,缓缓站起身来。

    本以为对方准备离去,却许久不见脚步声。炎初寒回过头来,微微蹙眉,疑惑地望向炎初芷。

    “姐姐。”炎初芷对上炎初寒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抚上对方的脸。后者身子一僵。

    炎初芷淡淡笑了笑,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像极了七八分的面容,话语轻得如同薄纱般飘在空气里:“姐姐,你知道么,很早以前我就在想……上天安排你我同胞而生,彼此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我一直希望能和姐姐一起走到命运的尽头。那么不管多远,都是一桩圆满事。因此,其实我从不曾惧怕任何生死别离。姐姐在哪,我的心,便在哪。”

    尾音飘落的短暂间,炎初芷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上了炎初寒。

    唇与唇相贴。宛如柔软心事,不曾抛却。往昔记忆如许,紧紧缠绕彼此密切相连的命运,甚至分别的漫长岁月,都丝丝缕缕被思念所贯穿。

    炎初寒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攥紧,那眼底却有光芒碎裂开来,晃成一片虚境,模糊了现实的一切,恍若坠入梦境。她却不曾避开。或者说……无法避开这样的炎初芷。

    这个淡淡笑着诉说,用心凝望着自己的女子。神色温柔,眉眼处皆是令人难以抗拒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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