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子夜,可躺在大内地牢那坚硬而潮湿的地面上的嫣城却始终无法入眠,一个个时辰前太后带着太医打道回府,人虽走了,留下的伤痛却久久未能平息,扎针产生的幻觉让她在现实与迷离之间徘徊。

    回忆有时候像头猛兽,追的她喘不过气,有时候又像林中迷雾,让她不知所措,但更多时候,它像指间的微风,轻轻诉说着点滴的温柔。

    真希望可以停留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下,只可惜好景不长,痛楚又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忍不住皱起双眉,身子蜷的更紧了。

    好像知道她不会逃走一样,看守的两个侍卫纷纷抵不住睡意,靠在墙头小憩。这里唯一思维清晰的,或许就只剩下守在暗处的上官瑞清了。

    ***

    “皇兄,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赶紧休息吧,明天还得上早朝,您身体还没恢复,千万不能再累着了。”刘慎一边整理案几上的折子,一边劝说,此时的皇帝还沉浸在白天那几位大臣的争论之中,刘慎的话他不过随耳一听。

    “对于武陵太守你怎么看?”

    刘慎一愣,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人,不过他还是给出了最中肯的回答。

    “虽然几位大臣为他争论不休,太守本人也挺特立独行,但是臣弟认为还不至于处死。”

    “私自行刑还不至于处死?”刘禁侧过脸,疑惑的看着刘慎,半是期许的等待他的答案。

    “太守的行为确实非常严重,但那也得看实际情况,人都有正义之心,任谁都不会放过一个毒杀一家五口甚至连三岁的孝都不放过的凶手,太守先斩后奏,不过人之常情。”

    听完他的话,刘禁抿嘴一笑,道:“如果正义可以取代一切,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他一时语塞,随后支支吾吾的说:“倘若……太守将此案禀报皇兄的话……皇兄你一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凶手处死的,早死,晚死而已。”

    “拒结果可能是一样的,可提前禀报和先斩后奏比起来,产生的影响却差之千里。你想一下,若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案件,别的大臣也效仿太守先把凶手处死,视法律与不顾,岂不天下大乱?”

    “皇兄的意思是真的要处死太守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臣弟……应该会赦免他吧。”

    “当你赦免他的时候,膝下众臣联名反对,你该如何?”

    刘慎被问的不知所措,他根本没想过如此严重的问题,也不知道原来皇上在决定一件事之前还要顾及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倘若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是自己,他恐怕早就傻眼了吧。

    “朕再教你,你记住了,太守没有按照律法办事所以必须判罪否则难定民心,朕会免去他太守的职务,调离武陵,未来的三年他只能忍受牢狱之苦。三年之后,正好是朝中以李大人为首的几位大臣的卸任之日,这个时候再请太守出狱,让他接任李大人的职务,朕相信,以他的魄力和判断力,一定做的比李大人好,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提拔他的时候,三年正好。”

    刘慎略有所思的点着头:“皇兄记着就是了,臣弟只要按照皇兄的旨意去做。”

    “如果朕不在宫里你要如何,你该试着自己去做……”

    刘禁话没说完,大殿外突然传来了崔公公的脚步声,只见他面色铁青,神情紧张的一路小跑到屋内。

    “皇上,上官瑞清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刘慎诧异的望向刘禁,他则轻描淡写的点了一下头。

    “让他进来吧……还有,时辰不早了,让崔公公送你回宫。”他看了刘慎一眼,明显就是要把两人全都支走。

    不得已,崔公公随心有不愿,但皇帝的话他不可违背,只一个劲在心里念叨,希望上官瑞清不要再出什么茬子扰乱皇上的心境。

    可惜他这回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阻止不了那个黑暗中的骑士。

    向来拒人千里的他会主动觐见,这已经让刘禁感到十分意外,然而更意外的是他眼里藏着的黯然神伤,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刘禁敏锐的视线。

    “在下恳请皇上放过嫣城。”

    他心里一震,莫非是嫣城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好期限了吗,现在才过了几天,你又想怎么样?”

    “不是在下肆意妄为,而是嫣城,如果皇上不肯放手,恐怕她就要死在地牢里了。”

    地牢?

    她不是应该好端端的待在宫里的,怎么会和地牢扯上关系?

    “因为太医没有诊断出皇上的病因,所以太后就以为有人在背后蛊害皇上,结果在嫣城的房间找到了符咒,太后便将她关押进大牢。不仅如此,为了给皇上治病又不伤着皇上龙体,太后就下令在嫣城身上试针,皇上懂医应该知道,这苦堪比凌迟,虽不见血,但痛足以将人折磨致死。就在皇上昏迷的三天里,她已经体无完肤神志不清了,倘若再这般下去,她必死无疑。”

    他虽说的平静,语气里暗藏的针直刺刘禁的心!

    她遭遇了最痛苦的磨难,而那个说着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她的自己却还蒙在鼓里,要不是他最大的对手好心相告,他就可能永远都失去她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他感到天旋地转。

    “在下大可以把她从这座皇宫带出去,就因为在下相信皇上有能力保护好她,可如今看来,皇上的承诺似乎把她伤的更重,如果皇上连她的生命都保证不了,那么在下恳请皇上可以放她出宫!”

    上官瑞清又狠狠的补上了一剑,刘禁来不及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给出最理智最正确的判断,在听到嫣城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理智了。

    没有时间叫人,没有时间备马,也没有时间披一件外套,为了抓紧一分一秒,他与时间赛跑,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冲出未央宫,朝她所在的地牢拼了命的跑去……

    曾经为了寻找她,他已经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但是与今晚比起来,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为了抓紧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真的,什么都不要。

    正好是海棠花开的季节,在这个凉爽宜人的黑夜,红的如此讽刺。花开的再好又如何,不能给它阳光雨露,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指间枯萎。

    等他一路奔跑来到这座被百年风雨腐蚀的破烂不堪的大门前,守门的侍卫吓得脸色发青,语无伦次,甚至不敢相信此刻清清楚楚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他们年轻的君王!

    “皇……皇上……”

    “开门!”没等他们履平舌头,刘禁已经下令,其中一个侍卫立刻转身战战兢兢的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开锁的手都在抖。

    “太后把嫣城关在哪里?”

    “小……小的这就带……带皇上去。”另一个侍卫也习惯性结巴。“还是在下带皇上去吧。”正要迈步,紧跟而来的上官瑞清一把拦在那个侍卫面前,刘禁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止。

    只能说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溃败感,当看到最想要珍惜的人遍体鳞伤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唯一作伴的是一盏点亮在角落的油灯,旁边应该是给她吃的却原封不动的残羹剩饭,而她,这个美得令人窒息的芊芊女子,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襦裙,她最爱干净了,可是襦裙上污迹斑斑。

    他一步一步朝蜷缩在角落的她走去,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尘埃在黑暗中嘲笑的声音。而瑞清一动不动的站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面上静如止水,双手却死死紧握,原本拯救她的人应该是自己,却为了她,把最爱的她拱手相让,只在暗处扮演一个无名英雄。

    这样的上官瑞清,是可笑,还是可悲呢。

    随后眼看着刘禁将脆弱的她从肮脏的角落抱起,一步不停的从他身边走过,闷热的地牢只留下他一句:“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如果她再受半点委屈,你就带她走。”

    瑞清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嫣城躺在他怀里,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怜悯的微笑,这微笑——要送给到头来还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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