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与沈梦溪齐齐望着他,那汉子憋红了脸,道:“天地良心,我绝无此念。”

    沈梦溪哈哈一笑,露出两排皓齿,笑道:“大哥,我两兄弟初入江湖,刚刚只是无心之言,还希望大哥多多包涵。”

    那汉子暗中松了一口气,干笑一声,道:“不怪不怪,江湖险恶,两位兄弟万事防备,也是情理之中。”

    沈梦溪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位东财神确实是个难得的大买主。”他往前靠了靠,附耳道:“还望大哥指一条明路。”

    那大汉眼珠一转,似乎又动了什么念头,面露难色道:“这…”但是不出须臾,他立即笑道:“二位请跟我来。”

    二人随他步行到码头,只见河面上帆影往来,虽在佳节,交通仍是极盛。除此之外,更有十来艘大龙舟停泊在岸,林寻寻思道:“那几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此时能乘船离去,当是妙极了。”这水路甚是隐秘,人物极其混杂,那官家即便四下追捕,料来也不会查到水路上。

    那汉子笑道:“今日端午佳节,县里举办龙舟赛,这方圆十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来了。”他指着那泊着的几艘龙舟,道:“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看,那艘是县太爷公子的,那是焦员外的,那是岳举人的…”

    他一一啰嗦完后,又道:“每年官府格外重视这龙舟大赛,只不过,不知为何,今年官府的部署松懈了许多。”他暗中瞧了瞧林寻二人面色,心中已经将二人看作了偷盗墓穴的盗墓贼无疑了。

    一听到官府二字,任林寻二人有何等胆识,也已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沈梦溪更是紧张不安,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离去,恐怕真的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二人当下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听那汉子继续道:“嘿嘿,今日适逢龙舟大赛,喜庆热闹,官府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前来滋事,只要二位此时起身,定是一路平安。”他顿了顿,续道:“嘿嘿,此番有缘与二位相识,来日二位若是见到张员外,嘿嘿,还请多多美言几句。”

    他心底里得意的笑着,只因他心中自有算计:自己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这简直就是在给林寻二人指路。若他两能在自己的指引下找到了张太乙,只等交易成功,那张太乙询问起来,他两必然会说出前因后果,只要能让张太乙记得自己的姓名,那便是天大的美事了。”

    沈梦溪微笑道:“那是自然。”大汉心中正美滋滋的,忽听他又说了一声:“不过…”

    大汉心中一凛,忙竖起耳朵,追问道:“不过怎么了?”

    沈梦溪道:“我兄弟两身无分文,哪里坐得起商船,我们还是走路去吧。”说罢假装将那小包袱正了正,朝林寻道:“兄弟,我们走吧。”

    那大汉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心中好不着急,忙一手拉住沈梦溪,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挥,强笑道:“大兄弟,不急不急。”

    沈梦溪微微皱眉,奇道:“如何不急?”

    那大汉指着前方河面,道:“兄弟你瞧。”顺着他指尖望去,自第一艘龙舟数去的第四艘,那龙舟船身虽小了一些,但是装饰漂亮,富丽堂皇,也是颇为夺目。

    沈梦溪大惊失色,道:“大哥是何意思?”

    那大汉道:“那是愚兄的小舟。”

    沈梦溪摇了摇头,装作听不明白,只听那大汉道:“两位兄弟,此去广州路途遥远,若是走路前去,那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到,愚兄不才,愿为两兄弟尽些薄力。如果二位不嫌弃,但愿这龙舟能作二位此行的脚力。”

    林寻早年尝遍人间冷暖,岂不知他奸商面孔,心中冷笑,嘴上忙道:“既然如此,我们真不知该如何答谢大哥。”

    那大汉挺直胸膛,仿佛真的是某位不世出的当代人杰,豪笑两声,道:“哪里话…”

    沈梦溪难得与他废话,忙道:“大哥,敢问我兄弟两应该何时启程?”

    那大汉沉思片刻,道:“愈快愈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端午良节便是启程出行的好日子。”

    林寻惊道:“真的?”

    那大汉生恐迟则生变,忙斩钉截铁道:“当然。”他语气不容置疑,却是让人难以信服。

    那大汉左右招呼了两声,只见几个伙计直直跳入水中,摸到铁锚,不一会便将那龙舟拖行至岸边,大声道:“好了。”

    那大汉拍掌道:“本来还想与二位义结金兰,但是迫于时刻,来日我三兄弟再作八拜之交。”

    沈梦溪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此别过后,何时才能再见到大哥。”

    林寻心道:“此时只要能离开江门,便是得了自由。”他偷瞥一眼,只见沈梦溪依旧胸有成竹,与两年前大不相同,心中暗自佩服“此人本是生在异国,但短短两年便能通晓中原人情世故,当是有神鬼莫测的智慧。”

    那大汉大笑道:“二位兄弟何须担忧,此番二位随着愚兄小舟前去,只要将宝贝买个好价钱,二位再坐着愚兄小舟回来就是了,哈哈,到那时候,我三兄弟便可享尽人间繁华。”他也并非愚人,他生怕林寻二人空口无凭,只要坐着他的龙舟前去,他们两的一举一动便都在自己人的眼皮之下,自然也不怕这二人到时候跑路,甚至还能…

    沈梦溪又怎么会猜不到他的算盘,但是心道此时迫在眉睫,还是先出城要紧,若是与他纠缠久了,恐怕要引起他怀疑,念及于此,当下笑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那大汉道:“兄弟客气了,时日不早了,快快动身启航。”他唤过船上的伙计,暗地里吩咐了几句,又大声道:“记住,一路上多多照顾我这两位兄弟,若有差错,嘿嘿,小心紧皮儿和你们的家人。”

    说罢,他又要亲自送林寻二人上船。

    林寻二人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难分难舍的表情来,愁着眉,低着眼,脚步却是匆忙。二人刚刚上船,那大汉也忙装模作样的挤出两滴眼泪,用长袖擦拭,一边哭一边笑,好不滑稽。二人看在眼里,忍住笑,齐声道:“大哥保重。”

    那大汉高声道:“二位兄弟保重。”

    一番下来,两方人都不知对方姓名,就这样喊着大哥,喊着兄弟,岸上的伙计们看在眼里,看着三个素不相识的人称兄道弟,实在是可笑之致,一个个都不禁掩嘴偷笑。

    待林寻二人钻进船舱后,那大汉正了正衣冠,忽的一抬手,啪啪两巴掌打在两旁的伙计脸上,喝道:“看个屁,还不快去干活。”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彻街巷,一人纵身下马,抢到那大汉身前,望着那愈见愈远的龙舟,只见那龙舟已然驶出了河道,变做了一颗细不可见的黑点。那大汉被他们这一吓,正要破口大骂,忽的瞥见这人腰间别刀,再往上一看,心中一紧,登时惊道:“李捕头,你…你的脸…”

    那捕头半边脸血骨零丁的,听到那大汉说话,一只独眼瞪了过来,沉声道:“你放走了他们?”

    那大汉听得云里雾里,他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忙道:“李捕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捕头并不说话,眼中充满了毒辣,一时之间,岸上的吵闹,河边的号子,似乎都细不可闻了。那大汉只感到静得可怕,小声道:“李捕头,他两…是犯了什么事么?”

    那捕头伸出手,将草帽压得更低了,一只鬼火般簇动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冷冷道:“那两人杀了我五个属下,你今日放纵他们逃跑,哼,你也脱不了关系。”

    他眼神之毒,语气之寒,竟让那大汉心底凉透了。大汉倒退两步,哆嗦道:“你…你要知道…我亲舅可在京城都察院当差,你…你敢…”

    他话音未毕,忽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大刀已架在后颈。

    匆匆之间,便已过了两日。是夜,龙舟愈往东行,河流愈见湍急,船身也随之晃动。林寻夜不成眠,走到船边,此时夜深人静,只见前方愁云惨雾,伸手不见五指。他眼中尽是漆黑迷茫,耳中只听得到河水轻轻拍打船身,一时之间,只感到前途未卜。

    他想起这两三年自己的遭遇,厄运连连,却不知,已有些时日没见过家人,说起家人来,其实也只有个姐姐。但就这一个姐姐,便让他更加悲愁,一个弱女子,此时在暗流涌动的林家又过得如何?

    又过了两日,龙舟行到一处浅谈,竟是难以行船,几人匆匆下船,才发现那龙舟已经深陷泥潭,怕是没有百十个纤夫,休想拖它出来。船上几个伙计商量一番,派两个去请些纤夫,留下四人来看着林寻二人。

    过了好一会,那四人也觉得无聊,便蹲在一旁攀谈了起来,当下聊起家中的子女,又聊起老板的威胁,语气尽是无奈,时不时偷偷看上林寻二人两眼,生怕他们跑了。

    林寻隐隐听了两句,朝沈梦溪道:“我不想走了。”

    沈梦溪点了点头,小声道:“不错,我两此刻定被官府通缉,水路最是难查,你我若想安全前往敦煌,便少不了这龙舟。”

    林寻摇了摇头,抬起头来,只见那四个伙计光着膀子,他似乎看到了这四个男子家中的妻儿老小,他轻声道:“不,我是为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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