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天空,呈现铅一样的灰色。

    凌锋立在落地窗前,视线掠过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投向远处的天际线。远远地看见,天空中有一只落单的鸟飞过,渐渐消失不见了。

    “凌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凌锋转身,看着全珲一身灰,匆匆换掉身上的衣服,披上一件白大褂,看起来更像个医生,手中拿着一叠文件,仔细翻阅着。

    两人在临窗的沙发上相对坐下来。

    “今天是周末,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才是,全博士确定以后打算把事业中心转移到国内了?”凌锋虽然是在问,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已经对全珲产生了信任,不管是对他的专业能力,还是职业操守。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澳门那个晚上,又一次经历了痛苦的裂变后,立刻就去找了他。而全珲当时只是询问了几个问题,当即并用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事情,确实是真的。

    “对于医生来说,所有的时间都是一样,没有周末和工作日的分别。”全珲把手中的确诊报告递给他,“这是确诊书,跟我在澳门预计的情况大体一致。关于你的病情最详细的描述,以及治疗建议,都在上面了。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们沟通以后,确定下来,尽快执行。”

    凌锋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听到他这样的话时,心里仍然感到无力,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接过确诊书,大体浏览了一遍,匆匆放下。

    “全博士,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二人格会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我跟叶枫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很确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第二人格?”这是凌锋最想知道的问题。

    全珲沉思片刻,郑重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我需要了解你们认识的具体过程,发生过什么事,才去推测,再确认。一个健全的人格,分离出不同的人格,一般会是两种情况:曾经遭受过某种难以承受的创伤,于是,分离出一个人格,去承受这种创伤,这样,他的主人格就不会再记得痛苦的经历,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另一种情况,是主人格自己潜意识里的一种渴望,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于是,用另一重人格,去实现这种渴望。”

    他解释得很仔细,凌锋不可能听不懂,甚至,他立刻就意识到,他自己属于哪种情况。脑海里立刻浮现叶枫在临死前,在他耳边说的三个字,“温……言……风……”

    从此,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经常在他脑海里响起。最可笑的是,前面的两个字,他自己说不出来。

    叶枫曾经向他提起过,他有一个女朋友,是他想要一生守护的人。只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温言。

    一直到他遇见温言,他去查了她的具体情况之后,才知道,温言就是叶枫想要一生守护的人。他也知道了,温言在叶枫离开以后,七年的时间里,竟然一直孑然一身。

    是的,他很羡慕叶枫。七年前羡慕,现在仍然如此。

    七年前,从叶枫的讲述中,他了解了一些关于温言的种种,甚至知道,温言一直没有答应做叶枫的女朋友,最后看到叶枫陪着他父亲去看医生,他们在医院碰见,温言竟然主动告诉她父亲,她是他女朋友!

    叶枫的父亲叶树城是个盲人,凌锋见过一次。叶枫曾经自嘲,她是因为同情他才做他的女朋友,不过他不介意。

    从前凌锋不能理解,骄傲如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是爱他才跟他在一起。

    可遇见她之后,他竟然做了跟叶枫一样的事情。即使知道温言不爱他,他也想跟她在一起,纵然只是以没有爱情的婚姻这种形式。

    他很确定,他对温言的感情,七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七年前,他在万年集团上海的分公司,也就是在上海认识了叶枫。至于叶枫口中的那个人,以前在哪,后来在哪,他不敢问,叶枫也不会告诉他。

    这七年,他一直在寻找她,可人茫茫,他去哪里找?七年前,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

    “凌总,你在听我说话吗?”

    凌锋的思绪飘得有点远了,被全珲拉回,“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你的第二人格是叶枫,有可能和温老师有关。”全珲犹豫了片刻,说得更直接了些,“你是不是喜欢温老师?”

    凌锋的眼神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回过神来,“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值得更好的人,至少是个健康的人,带给她幸福。”

    这句话,像千年寒冰锻造成的剑,瞬间刺入他的心脏,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呼吸不过来。

    他以为,叶枫死了,能给她一生温暖的人,会是他。

    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甚至感恩,在澳门的那个晚上,他及时终止了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其实,你不用这么悲观。现在社会多元化,人的**多样,多重人格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要配合治疗,有痊愈的可能。即使不能完全痊愈,只要正确对待,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全珲的话还没说完,门突然被推开,厉锦程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凌锋看了门口一眼,想要把目光收回,却看到紧跟着进来的温言,竟然情不自禁地看了她两眼,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视线收回来。

    “凌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们缺个买单的人,你凌**oss最不缺的就是钱。请我们吃一顿呗。”厉锦程一边在全珲旁边坐下来,一边笑着说。

    温言在他们中间的一条空沙发上,静静地坐下来。此刻的她,心情很复杂。既忐忑,又兴奋,有期待,也有紧张。她突然发现她很没出息,一进门就低着头,躲在厉锦程背后。她感觉凌锋像是看了她一眼,可等她走过来,他又当她不存在一样,继续埋头看手中的材料。

    “你在看什么?”她主动向他的沙发上坐过去,这个动作,着实费了她不少勇气。

    “我在看什么你看不到?”凌锋的话一如既往地带着刺,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她坐到他旁边的那一刻,整个人不自觉地有些僵,他匆忙把手中的确诊书收起来。

    温言对他刀子嘴豆腐心的说话风格已经习惯,不怒反笑,“你收起来了,我怎么看得到?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情书吧,这又是哪个红粉佳人?”

    凌锋很意外她突然的变化。她离开澳门的时候,不是一副恨不得要掐死他的表情吗?怎么现在突然这么热情,甚至比去澳门之前还要热情一百倍?

    她的热情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接她的话。

    他当然不知道,来的路上,厉锦程已经给温言传授了几招追男神的绝学。第一招,胆大心细脸皮厚。

    温言正在努力实践呢。

    “凌锋,我在澳门帮你解了围,你是不是该有些表示?我可是带病上阵啊!”厉锦程看见他们没有下文,只能催着他们去吃饭,当然是想多给他们制造一点相处的机会。

    全珲看了凌锋一眼,他们原本要拟定治疗方案的,现在看来,今天是完不成了。

    四个人一起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西餐厅。

    点完菜以后,厉锦程拉着全珲出去了,餐桌上只剩下两个人。

    温言又开始紧张起来。甚至不知道怎么打破眼前的冰局,厉锦程说的那些理论,对她好像不太管用。

    “家里人怎么样?”最后还是凌锋破了冰。

    “挺好的,晓涵一直吵着要找她的疯哥哥,疯子的疯。”

    “……”

    “你家里人怎么样?”

    温言本想开个玩笑,他好像不买账,她只好依葫芦画瓢,问家人,打算问完家人,继续问天气。

    “你不都说了,一群疯子。”

    “……”

    他们是没办法好好继续聊天气了。

    沉默一直持续到另外两个人回桌才结束。

    整个一顿饭吃下来,一直都是厉锦程在不停地说笑,全珲和温言不时应答几句,凌锋却是一个字都没吐,只是很安静地吃饭。

    温言感觉有些窒闷,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

    走出餐厅的时候,厉锦程提议去打网球。周末的时间,对于厉锦程这种极度害怕独处的人来说,是一种煎熬,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被填满。

    温言以为凌锋肯定会拒绝,她能感觉到,他不想看到她,也不想跟她说话。她所看到的事实,与厉锦程给她看的那张照片,以及由此推测出来他们彼此喜欢的言论,完全背道而驰。

    “会打网球吗?”回到车上以后,凌锋突然问了她一句,将她从黯然中拉出来。

    和来时一样,开车的是全珲,厉锦程坐副驾座,他们俩坐后座。

    温言笑了笑,“你肯定打不过我。大学的时候,我虽然是学渣,但十足的运动健将。”她说的是事实,除了游泳,其他运动项目几乎都涉猎过,网球还拿过高校联赛的冠军。

    “那我们试试。”他竟然主动挑起了这场争战。

    前排的厉锦程开始起哄,这下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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