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王爷的名字,苏靖荷一天一个主意,看了《诗经》,便觉着扶苏或是景行的名字顺耳,换本《离骚》,又觉着望舒、灵均也不错,甚至连《易经》都不放过,差些要给小王爷取名泰来……

    整日忙活,看似小王爷的名字是由苏靖荷来定,但每每有了想法,只需庆王三言两语,又觉着不好,连一旁伺候的兰英都瞧出了端倪,偏偏王妃毫无所觉,每日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担着什么了不起的责任,哪还有当初在安国公府时的机敏,王妃不过生了个孩子,却连智慧也不见了?

    名字还没定下,就迎来了小王爷的满月宴,恰逢中秋,陛下早早就派人接了庆王妃和小王爷入宫。

    一大早丽妃宫里的宫人便开始传出话来,说是庆王府的小少爷长得可漂亮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肌肤似雪吹弹可破,性子又好,不哭不闹的,见人便咯咯直笑。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宫里头都在谈论庆王府的小少爷,庆王和庆王妃的模样已是最出挑的,生养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至极,尤其,这是第一个能在宫里头举办满月酒的王府少爷,日后福气大着呢。

    丽阳宫里,丽妃娘娘拿着小面鼓逗弄着孩子,六六两只眼睛直溜溜盯着小鼓,两只肥白的手臂跟着抬起,偶尔指尖碰着鼓面,便开始呵呵地笑,嘴里的口水流出,很快被灵阳公主用软帕擦拭,却惹来丽妃娘娘的训话:“你别光瞧着你五哥的孩子欢喜,如今身子也养好了,赶紧自己怀一个,到时六六也有个伴儿。”

    许是想起之前失去的孩子,灵阳眼神一暗,正巧手指被六六软软的抓住,心情霎时好了起来,也懒得回丽妃娘娘话,只专心逗弄着孩子。

    丽妃却不罢休,继续道:“生个男孩是你福气,若是女儿,正好许给咱们六六,是不是?”

    丽妃抬着下巴与六六逗趣,他哪里听得懂,一旁的苏靖荷也不接话,这才满月,就被人惦着日后婚事,也是不易。

    “在外头便听见欢笑声,让朕也瞧瞧孙儿。”陛下声音传来,厅里都是一惊,赶忙起身行礼,陛下只摆了摆手,径自走向摇篮,小心翼翼抱起小六六。

    小家伙一点不认生,到了陛下怀里,只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盯着陛下瞧,久了,突地伸出软软的小手拽住了陛下的衣领,吓得一旁丽妃赶忙伸手去拉,却被陛下制止,由着他挣扯自己的龙袍,刚满月的孩子,也没多大力气。

    “还别说,这孩子眉眼像极了陛下。”丽妃见陛下心情甚好,待孩子也耐心,便多说了些讨喜的话:“这孩子在奶娘怀里都有哭闹,偏偏被陛下抱着时笑嘻嘻的,可见与陛下亲近。”

    听了这话,陛下尤为开心,应着:“可不是,朕的孙儿,像朕。当年景儿小时候也是这般,一哭闹起来,宫人们都哄不住,但只要朕一抱上手,就欢喜得不行。”

    苏靖荷在一旁听见,不禁想着当年曲贵妃圣宠正隆时,庆王应该也是陛下手心的宝……

    灵阳公主也走近几分,帮着说话:“儿臣觉着,这一辈孩子里,当属五哥这孩子眉眼最像父皇。”

    陛下听了公主这话,不置可否,抱着孩子的举动更亲昵了几分,此举动看在丽妃眼中颇为欣慰,不管如何,庆王这个孩子是讨了陛下的欢喜。

    一屋子其乐融融,却有陈贵妃身边公公进来打断:“回陛下,贵妃娘娘酿的桂花酒今儿开封,请陛下前去品尝呢。”

    陛下眉头微皱,看了眼怀中允着手指咯吱笑的六六,遂回绝道:“朕不过去了,让贵妃晚上将桂花酿带来便可。”

    高公公一愣,每年中秋陛下定会亲自陪着贵妃娘娘品尝娘娘酿造的桂花酒,今儿却因为庆王府的小少爷,拒了贵妃娘娘,难怪宫里头都传,这个孩子的出世,怕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陛下又逗着六六耍了会儿,见高公公还在原地,登时不悦,斥道:“还不下去,杵着做什么。”

    高公公不敢停留,赶紧行礼退了下去。之后陛下又询问了孩子平日吃食,与丽妃娘娘一道陪着六六耍玩,苏靖荷得了空,却被灵阳公主叫到一旁。

    “嫂嫂有多久没见过苏美人?”

    突地提及苏菀,苏靖荷愣了会儿,应是很久很久……最后一次见面,她还没怀上六六。

    “我知道嫂嫂和苏美人早先便不甚亲近,可总归是姐妹,今日既然入宫了,可要去见见苏美人?”

    灵阳并不擅长隐藏情绪,见她说话眼神飘忽,便知她话里有话,这些日子灵阳一直在宫里头住着,或有些关于苏菀的事情不好明说?

    “苏美人怕也不想见我。”苏靖荷只答了这么一句。

    “苏美人性子执拗,自小便如此,苏府除了三太太,少有人进宫来,倒是郡王妃时时陪苏美人说话……总是不好。”

    苏靖荷总算听明白了,灵阳这是为了庆王着想,遂安慰着:“等会得空了我去美人那走走,你也宽心些,养好身子,也好圆了丽妃娘娘的心愿。”

    -

    午后,陛下留在丽阳宫休息,苏靖荷也哄了六六入睡,留奶娘注意着孩子,自己则往苏美人的紫玉宫去。

    紫玉宫离丽阳宫许远,苏靖荷在宫外等了许久,才被宫婢请入。

    宫殿虽不大,里头摆设精致,都是上等物件,可见陛下的恩宠,还未走进里阁,便听苏菀凉凉的声音传来:“这是吹了什么风,姐姐竟想着来看我。”

    榻上,苏菀半倚着斜靠,说不出的慵懒魅惑,与昔日模样相去甚远。苏靖荷立即屈膝行礼,将姐妹身份拉开,苏菀却只是眉头轻挑,嘴上似有似无挂着笑:“王妃这一拜可受不起,庆王如今深得陛下倚重,姐姐又喜得麟儿讨了陛下欢喜,这宫里便是贵妃娘娘都得礼让你几分,我又算什么。”

    说起话来比以前更多几分尖锐,还不等苏靖荷说话,却又是抚着长长指甲,说着:“不过王妃这一拜也不委屈,当初若不是妹妹我替了姐姐入宫,哪有今日恩宠的庆王妃。”

    苏靖荷却是看了眼左右,道:“我想与美人单独说说话,可好?”

    不等苏菀开口,下人们自然没有动作,等了许久,在苏靖荷打算放弃时,苏菀才是凉凉说着:“都下去吧,姐姐怕是有些体己话与我说。”

    待宫人们退开,苏靖荷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恨我吧?”

    苏菀轻笑一声,展开手臂:“姐姐瞧瞧我这紫玉宫,精雕玉琢、很是气派,我如今独享陛下恩宠,在宫里头风光无二,是姐姐成全了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何来记恨?”

    苏靖荷却是轻浅说着:“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我身后,黏腻得不行,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大喜欢跟着我了……”苏靖荷看向苏菀,思绪拉回许久之前,缓缓道:“或许是六岁,或许是七岁,只记得你再不往荣华院来,却事事喜欢与我比较,我画海棠得了夸赞,你非得让三叔给你请了最好的丹青画手,学了整整三月的海棠;我下棋赢了大哥,你又开始苦心研究棋谱;那年,奶奶让我搬进暖心阁里陪着她住,第二日你便哭闹着也搬了进来……那时候你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你……”

    苏菀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苏靖荷,唇瓣蠕动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曼……”

    苏靖荷将她打断,平静说着:“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总和我抢东西,我处处争胜,不过为着母亲,母亲性子软,父亲又疼宠姨娘,膝下孩子也不仅我与姐姐,若不能得父亲和老祖宗欢心,只会让姨娘们欺负了去,而你明明什么都不用付出,便有疼惜你的父亲,庇护你的母亲,事事听话的弟弟,一家和乐。”

    “苏曼荷!你竟是苏曼荷!”苏菀此时已经站起身,指着苏靖荷颤颤说着:“难怪……我总输你一分,从小到大,从头至尾,都是你。”

    苏靖荷浅浅一笑:“为何这般诧异,早晚,你也能从谢玉口中知道。”

    说道谢玉,苏菀突地愤怒起来:“你竟还有脸提及表哥,你贪慕权势攀附庆王,怎还有脸提及表哥!”

    “攀附权势?我若喜欢权势,当初便会欣然入宫了。”说完,苏靖荷抬眼看着苏菀:“当时婶娘用尽法子想把我弄进宫去,我恨极了,如今却是感激,若没有那一次事情,我绝不会想法子求助谢玉,有些事情,便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看似对你情深意切的人,却只想着如何让你替他去讨好陛下,当初对我这般,如今对你,也是这般!”

    “住嘴!”苏菀突地歇斯底里喊着:“表哥待你那般好,你怎敢这么说!”

    “为何不敢,我不喜谎言,你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我当初那般绝望,却也能走过来,你为何不肯。”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你滚!苏曼荷,滚!”

    看着怒红眼的苏菀,苏靖荷终只是一声叹息:“放下过往执念,或许海阔天空。”

    说完,转身离开,却没听见苏菀最后无力的一声:“如何放下?上天眷顾你遇见庆王,我却什么也没有......”

    -

    出了紫玉宫,迎面却遇上谢玉,这里是后宫,此路通往哪里苏靖荷也晓得,不免蹙眉。

    “靖……庆王妃是来看望苏美人?”谢玉停下脚步,仍旧是一派风流。

    苏靖荷本不想搭理他,念着身后的紫玉宫,遂说着:“郡马爷还是不要往前的好。”

    谢玉让身边宫人退开几步,才道:“苏美人连日来头疼,此次进宫,母亲嘱咐我给美人送来治头疼的偏方。”

    “宫里自有太医,我刚才见美人气色不错,怕不需这些了。”

    谢玉只笑笑,却没有挪开步子,苏靖荷眯眼:“那是你的表妹,还是在你眼中,世间人只分两种,一种于你有利,视若珍宝,一种于你无用,弃之如敝履。”

    谢玉微微挑眉:“庆王妃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我以为你最清楚。”说完,又摇了摇头:“罢了,不过浪费口舌。”

    苏靖荷迈步离去,与谢玉擦肩时,却听谢玉浅笑着说道:“庆王妃何以如此自满,您以为,在您与皇位之间,庆王会如何抉择?”

    苏靖荷顿了脚步:“郡马爷可不能乱说话,且不说王爷没有野心,即便是有,他也不会利用女人,别以为世间所有人都与你一般无耻。”而后毫不犹疑的离去。

    走了没多久,菊花园中正遇见前来的庆王,金黄的花海中,他朝她缓缓走来,握过她的手,浅浅问着:“听说去见苏美人了?”

    苏靖荷没有回话,只是仰头看着庆王,每每见过谢玉,她总要庆幸,庆幸自己嫁的是庆王!

    “干嘛盯着我瞧?”看她双目盈盈如秋水含情,周辰景有些纳闷,抚了抚苏靖荷的额头:“也没烧啊。”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转了话头:“不是说去了城郊,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六满月,自然得早些办完差事回来陪着。”

    “既是要陪六六,出来寻我做什么。”苏靖荷眨巴着眼睛说着。

    周辰景搂过苏靖荷:“行了,不就想听我说念着你么,是,我怕你在宫里受委屈,一时见不着你,心中空落落的,可满意?”

    “满意!”苏靖荷点头,回握着周辰景的手:“走吧,咱们回去看儿子去。”

    -

    满月宴不过家宴,没有朝臣,场面也自在许多,苏靖荷抱着孩子过来,总免不了被各宫娘娘和各府王妃逗弄一番,夸赞的话语听得多了,苏靖荷也不当真,她的儿子好得很,多些或少些夸赞也不会改变什么。

    昭阳公主上前时,苏靖荷有一瞬的呆愣,因着如意的事情,她心中对陈宴有些不满,便与陈家不再往来,如今昭阳公主送来平安金锁,她只得客气道谢。

    “孩子生的好看。”

    苏靖荷笑笑:“也就这个优点了,大家都说长得像王爷。”

    昭阳却是回着:“我却觉着这孩子像你,性情。”

    论模样确实像周辰景多,可着见人就笑的性子却与他父亲相去甚远,想起母亲曾说过,自己小时候最不怕生,莫说在安国公府,就是带出去,也总能和旁人玩得欢实。这点,或真随了自己?

    也就两句话,大家各自落座,歌舞精彩,六六却看不明白,可下午睡得足,这会儿精神头挺好,仰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边圆月,好似寻着了个好玩的东西。

    咿咿呀呀地,嘴里也不知说些什么,苏靖荷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周辰景:“你儿子要你摘天上月亮给他呢。”

    周辰景抿唇一笑,看了眼六六:“王妃比本王本事大,讨好儿子的事情,本王就不和王妃抢了。”

    苏靖荷瞥了他一眼:“今儿丽妃娘娘可帮你儿子把媳妇都选好了呢。”

    “哦?婆婆不满意,媳妇哪入得了门。”

    “我这个媳妇也没得婆婆满意,不照样嫁了。”苏靖荷回嘴应着。

    “那是因为我喜欢。”

    周辰景答得理所当然,让苏靖荷忍俊不禁,两人一言一语很是欢乐,倒是惹来陈贵妃冷嘲热讽:“庆王和王妃感情真好,看得我们都羡慕,难怪至今庆王府里也没个侧妃侍妾,陛下像庆王这个年纪,可有好些孩子了吧。”

    陛下点点头:“这倒是,莫说朕了,就是成王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有三个孩子了,不过没事,两人感情好,日后少不得孩子。”

    没有顺着陈贵妃的话头往下,陈贵妃脸色已很不好看,还想再说几句,陛下却是冷眼瞧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成王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情莫以为朕不知道,你且管好自己的媳妇。”

    这话让陈贵妃一时无言,成王为拉拢朝臣,娶了好些侧妃,也跟着惹来府上不少麻烦,确实让人头疼。

    不再理会陈贵妃,陛下让刘公公抱了六六过来:“今儿可是六六满月,都得喜乐着过。”

    苏靖荷将儿子送走,又看了眼夫君,总觉陛下今日待六六太好,好得,有些不真切......

    女人的预感果真准得很,歌舞毕,陛下突地问着庆王:“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庆王起身回话:“还不曾。”

    苏靖荷下意识眼皮一跳,很快便听陛下笑了道:“这孩子最如朕的意,便叫如意吧,赏五冠珠。”

    陛下一言,座下寂静无声,便是当年太子未废,太子府的长子也不曾得陛下亲赐名字,满月宴加上赐名,这在孙儿中是独一份,何况陛下赏赐的五冠珠非同小可,一般是皇子成年封王时才有的赏赐,如今庆王的孩子刚满月便得了五冠珠,甚至压过还未成年的九皇子……

    寂静了会儿,便有人跟着恭贺,周辰景牵了苏靖荷上前跪着谢恩,丽妃娘娘更是高兴。而陈贵妃与成王脸色却是极为难看,成王有二子,却没一个能的陛下此番重赏,心中怎是滋味。

    苏靖荷面上虽平静,或者在别人眼中,她该是欢喜,却恰恰相反!旁人都觉陛下此举为大恩,是对小王爷的看重,也是对庆王的恩泽,可她抬眼看着高座上的帝王,却觉着冰凉。

    近日西北边境屡传裕王功绩,成王在朝堂上愈加得势,陛下是怕成王与庆王间权利失衡,遂接着六六满月,添此赏赐,看似拔高庆王,不过权衡而已,在这位帝王的眼中,儿孙都比不过他的帝位,他在龙椅上的只关心甚是得意着他的帝王权衡之术,又可曾见过外边满目疮痍的天下……

    而最令她气闷的是,她翻阅古籍一月都不曾敲定的名字,就被陛下随随便便定下了,如意?比起她之前挑选的,实在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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