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如意死因,苏靖荷没有一刻不希望将裕王挫骨扬灰,而今却不得不祈求裕王安康,只因那致命的一箭是何铭射出。

    靖国公当即绑子跪于宫门前,苏靖荷想,何铭怕是早抱着必死之心,当时那样万念俱灰,却是她大意不察。

    新年的第一夜便是在惴惴惶惶中度过,待晨光的第一缕光亮照进宛荷院,便听见外头匆匆的脚步,是言声。

    “裕王已过险境,无性命之虞,王爷怕王妃太过忧心,先让奴才回府传话。”

    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苏靖荷回问:“王爷呢?”

    “还在宫里头,王爷让王妃放心,万事有他。”

    苏靖荷抿着唇,她怎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王爷晓得她会担忧表弟,这话既是宽慰,也是定心,可射杀皇子何等罪名,莫说保下何铭,便是要让靖国公平安渡劫也是很难了……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今除了等,再无他法。

    一夜不曾合眼,如今得了消息,丫头们都劝着苏靖荷休息,她哪里睡得着,直到舅母过府,她才知道,言声说的裕王已过险境仅仅指的是无性命之虞,可中箭太深,刺穿右肩胛骨,昔日马上意气风发的裕王再不能弯弓御马……

    她竟忘了,表弟箭术极好,又有小姨送的良弓……

    见苏靖荷久久不语,何夫人更是着急:“铭儿这孩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之前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年前精神了许多,还想着去猎场转一遭透透气也好,哪晓得会出这种事情,定是迷糊了。”

    何夫人不知如意的事情,只当儿子被下了将头,苏靖荷也不能多言,只提醒道:“舅母可有去见过何昭仪?”

    何夫人也是聪明的,她点头:“早让你小姨陪着你二舅母入宫去了。”

    毕竟惹祸的是何铭,何夫人进宫确有不妥,加上二舅与何昭仪乃是一母所出,二舅母去说情更适合些。至于舅母今日前来,她也明白目的,遂安慰着:“即便我不说,舅父的事情王爷也定会上心。”

    这话也只是安慰,她知王爷会用心,可朝野上下都明白庆王与靖国公府交好,这事怕王爷自己也难摘干净。

    又劝慰了舅母好一会儿,兰英却是急匆匆跑进屋传话:“不好了,王妃,皇上下令,将何少爷押入刑部大牢了。”

    说完,何夫人一个晕眩,昏了过去,苏靖荷剜了眼兰英,虽是她交代了兰英去外头守着,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禀,可舅母还在,这丫头太没眼力见了。

    兰英惴惴不安站立在门框边,有些进退不是,终还是被苏靖荷一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赶紧请大夫过来。”

    重伤皇子,即便是无意,也不可姑息,早料到会有下狱之事,何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再醒来却也平静许多,想相安无事是绝无可能,然何铭是一脉单传,如今也只求能保下性命而已。

    庆王迟迟未归,为着何铭的事情,苏靖荷只得去一趟安国公府。

    在父亲书房见到苏牧时,苏靖荷只微微一愣,若无意外,二人怕也正在为靖国公府的事情头疼,同坐一条船,谁也不希望这个时候靖国公府出事。

    “你有孕在身,还跑来跑去作甚。”苏瑜看见女儿,第一句话便是心疼斥责。

    “铭儿出事,女儿怎能安心待在府里,父亲也知道舅父待我极好,铭儿于我如同亲弟一般。”苏靖荷走上前几步:“刑部主事袁庆是父亲门生,父亲可能……”

    “刑部都是庆王的人,陛下肯将何铭收押刑部而不是成王手底下的大理寺,可见事件还有回旋余地。”苏牧插言说着。

    这个道理苏靖荷自然懂得,她不怕何铭在刑部受私刑,却是担心……“我是担心铭儿自己想不开,让人多盯着他一点才好。”

    “何家那小子也不是这般怕事的性子,你莫担心。”

    苏瑜摆手说着,只苏牧凝神细思了会儿,才道:“三妹思虑得有些道理,伯父这事莫操心,侄儿这就遣人去办。”

    苏牧的神情全落在苏靖荷眼中,她微微蹙了眉,待苏牧行礼辞行,苏靖荷也拜托父亲在朝堂上多为何家斡旋,便匆匆跟了出去。

    “二哥,等等。”苏靖荷几步上前,喘着气。

    “慢点,你这般急匆匆,哪里像个有身子的人,让庆王瞧见可要心疼。”

    苏牧驻足,等苏靖荷缓了气息,才听她道:“谢谢,听说是二哥发觉异常,惊了何铭坐骑才让长箭偏了准头。”

    “我和你一样,不希望何铭有事。”

    苏靖荷点头,静默了会儿,才是继续问着:“二哥可愿与我说句实话?”

    苏牧挑眉:“怎么?”

    “当初送如意离开时,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与你亲近,临别时你们说话最多,何止是只言片语。”

    苏靖荷不悦蹙眉:“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如意没有事情托二哥去办?”

    “没有。”苏牧直截了当接了话。

    苏靖荷抬头与他对视,他双目清明,看不出波澜,又见他回话毫不迟疑,终是摇了摇头:“罢了,是我多想了,铭儿的事情还有劳二哥。”

    -

    庆王先苏靖荷一步回到王府,等苏靖荷进屋,便见着趴伏在书案睡着的夫君。

    从里间拿了披风小心翼翼为周辰景披上,却将他惊醒,握过苏靖荷搭在他肩膀上的右手,一个巧劲将身后人儿转拉进自己怀中,指腹滑过她的眼眶,道:“昨夜肯定没有合眼。”

    “哪里睡得着,铭儿这孩子糊涂,我怎能安心。”

    “出了这事,何铭不受些灾难是不可能的,但我答应你,定护住他的性命。”

    苏靖荷点头,搂过周辰景,埋首在他肩头:“你也要当心,我没有告诉过你,铭儿喜欢如意。”

    抱着苏靖荷的手微微一顿,苏靖荷只当她是讶异,没做他想,继续道:“铭儿这一箭绝不是恍惚,裕王杀害如意的事情,本也没几个人知道,怕是王爷身边亲近之人故意露了口风出去。”

    “嗯。”周辰景应了声,打横将苏靖荷抱起:“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身后就好,现在乖乖听话,去睡觉。”

    苏靖荷难得这么乖巧,在他怀里蜷缩着似听话的猫咪,等将她放置床榻,苏靖荷却是拽过周辰景的袖口:“你也一起休息。”

    “好。”

    周辰景与她并肩躺着,注意到门外的黑影,却没有动作,只静静躺着,待听见身侧平稳的呼吸,他才起身,拂过她的长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柔的三个字从唇瓣溢出:“对不起。”

    下了床榻,周辰景往屋外去,言声已等在门边,在周辰景耳畔轻声道:“药拿到了,人也交代好了。”

    周辰景低眉看了眼言声手上的盒子,嘱咐:“赶紧送过去,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

    好不容易逮着庆王这边的错处,成王自然不会手软,第二日朝堂上半数臣子上书,求陛下严惩何铭,并治靖国公管教无方之罪,加上陈贵妃最疼儿子,每日在陛下面前哭诉,让陛下没有一日不烦心。

    即便烦心,却仍是犹疑,迟迟没有给何铭定罪。听闻,是因何昭仪孱弱着身子在御书房门外匍匐跪着,求陛下饶恕何铭,陛下虽不肯见何昭仪,多少也有几分心软,待第三日何昭仪晕倒御书房门外,陛下终是起身前去探视,却不想是见何昭仪最后一面。

    何昭仪多病缠身,本就时日艰难,哪里挨得住三日不吃不喝的跪地,撑着最后一口气求了陛下,才终是保全了何家唯一的骨血。

    宫里何昭仪薨逝,丧礼忙乱,何铭的事情也便耽搁了下来,直到裕王亲自拖着受伤的手臂恳求陛下惩处何铭,陛下才是应下。

    死罪免了,活罪自然要受,裕王右肩烙下残疾,陛下本有意断何铭手臂,却不想庆王进言,称裕王贵为皇子,何铭此举乃是冲撞天威,必流放边陲,昭示天下,天家威仪不可犯。

    原本断一只臂膀,能留在靖国公府,终一生荣华,可流放千里却是苦不堪言,群臣皆赞庆王不偏私,成王也乐得见此结果,等消息传到庆王府时,苏靖荷只略微蹙眉,倒没有大动肝火,她信他自有道理。

    然而流放不是最糟,陛下感念靖国公多年功勋,特许何铭流放前回府见见家人,哪晓得一进门却被靖国公长棍招呼,被家丁按在长凳上,生生挨了靖国公八十混子,靖国公是军中历练出来的,即便近不惑之年,也是一身气力,加上何铭本在牢狱中折腾一遭,哪里经得起这番棍棒,一口气没上来,竟断了气,靖国公夫人当场晕厥,消息传出后,镇西将军夫人和庆王妃也是匆匆赶了过去。

    流放变丧事,靖国公府上下一片哀戚,何铭丧礼上,成王待人亲自过来,命大夫开棺摸脉,何夫人哭着阻止,却哪里有用,苏靖荷上前去扶,确实双眼锐利看向成王:“逝者已矣,即便铭儿有错,也用命偿还,成王何必咄咄逼人。”

    “不过佐证一下,怎么就成了咄咄逼人,还是......棺木里另有蹊跷。”成王眯着眼看向苏靖荷。

    “这么大一场丧事,成王以为还会有假?”

    “这可不一定。”说完看了眼庆王:“人心狡诈,本王不过帮国公府在检查一下。”说完,让人开路,护着大夫上前。

    “你!”苏靖荷咬唇,身后却被人及时扶住,回身,只听庆王安慰着:“还未入土,让成王看一眼也无妨。”

    待大夫证实棺中何铭确实没有脉搏,成王才是满意离去。一番大闹,苏靖荷有些疲累,身旁庆王询问着:“可是难受,让丫头先送你去后院休息。”

    苏靖荷点点头,由着丫头搀扶着离去时,却是注意到人群里熟悉的身影,那年轻人她认得,是曲家的少爷,几次在庆王府遇见过,记得他与何铭也是同窗,关系颇好。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地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她回身看向大堂里的周辰景,见他目光依旧追随着她,很是紧张看着自己,遂回以一笑,转身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并非要探得太清楚。

    她仰着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冬日里难得有这般暖阳,若天气一直这样好,一个月后,铭儿便能到延州军中吧,此事这般结果,已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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