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羲生辰那日,上官遥君没去上朝一大早就来到了父子俩的院子,按照萧临的安排衣着朴实的一道在阳州城里转了转,还特地去了遥君幼年时上官贾士常带她去的棋社、书院,也去了享誉天下的泮溪池,常年的温泉咕噜噜的从石头里冒出来。

    沅羲玩得不亦乐乎,一手拽个爹一手拽个娘怎么都玩不够玩,哪怕眼皮直往下搭也都不停的眨眼不愿回去。

    叫人看了直心疼。

    终是上官遥君看不过去了,与他拉了拉小拇指许诺以后还会常常陪他出来玩,这才做了罢。

    等到回到上官府的时候,沅羲已经在萧临的怀里睡着了。不过,萧临踏进府门后就一路朝着膳房的地方走,看样子也是没打算将沅羲抱回院子休息。

    遥君不禁责怪于他,哪知他只是回头淡然一笑,让她跟着就是了。

    结果,到了膳房后竟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过灶台上却放了好些食材。萧临走进去后用脚挑了根凳子出来,点了点下巴示意遥君坐下,然后便将沅羲递到了她手里,且小声在她耳畔道,“若是抱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上官遥君是不明所以全然被他牵着鼻子走的,等着怀里多了个重量,再一抬头时萧临已经撩起了袖子。他这样子一下子就跟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那时的他给自己做了一碗寿面,还是傅曲意教的,所以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如今呢,他已然学会操着菜刀熟练的对着鸡鸭鱼肉这些下手,瞧那切菜的手法很是熟练不像是临时抱佛脚学的。

    烧火、添油、下菜,撒着佐料浑然天成的大厨风范,倒叫遥君愕然。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来,他往锅里掺了些水后便盖上了盖儿,然后将手里的大铁勺放到了一边,随手拿起灶台上的干净的抹布擦着手走了过来,打算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遥君动了动身子,没让,挑着眉头看向他的手,“脏。”

    闻言,萧临怔了怔又是一笑,解释道,“没事儿,你总得亲手为沅羲煮两个红鸡蛋吧。”他看了看另一边煮着的锅子,“鸡蛋备好了,你就放下去就行。等会儿沅羲醒了,知道是你给做的一定会高兴的。”

    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还是顺着萧临的意又把孩子交回到了他手里,拉着衣摆起身朝萧临说的方向走了去,果真见着已经滚好的红鸡蛋,边上的水也刚刚烧上。可是,上官遥君将两个蛋拿在手里一个劲儿的蹙着眉,犹豫着这蛋该怎么放呢。

    萧临笑着摆首,“把蛋拿低点,放进去盖上盖子就成。”

    上官遥君这不服输的性子,自问不比男人差,在大周时她也不认为自己比萧临的能力差多少,是以从来不喜欢听从别人的指挥。

    但,这厨艺嘛,瞧萧临方才那架势,她还是乖乖的按照他说的去办。只是做完后,脸上或多或少显出那么一丝不高兴的样子来。

    瞧她那别扭的样子,萧临是发自内心的觉着欢愉,他眼神飘忽像是回忆往昔一样的说道,“沅羲自小身子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吃东西也挑。襁褓的时候光是奶娘就几乎把当时平都城里的都找了一遍,好不容易大点了可以吃点米糊之类的,大小厨子连宫里的御厨都请来睿王府试过,这孩子就是不吃,但他也不大哭,就是憋着泪珠子可怜兮兮的把你望着。后来是个老嬷嬷用她老家的秘方做的东西,沅羲才肯吃,但嬷嬷年纪大了,我就让王府的人去跟着学,但又怕他们学不像自己也一道学了,后来慢慢的只要有空我都会给沅羲做吃的,倒也就在厨艺上出了师。”

    遥君尚不知,沅羲小的时候竟是这么的折腾人,只听翘楚说过孩子身子弱,不爱哭不爱说话,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然而,这些都是她对于沅羲的亏欠,她虽生他却不曾教养,可孩子却能在第一眼认出她来,并以最纯真的心接纳她感化着她,让遥君这颗原已冰封的心再一次悄悄的融化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的朝萧临走了过去,缓缓的蹲在他的脚边,抬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蛋,勾画着他的眉眼嘴鼻,眼睛像她没有萧临的凌厉多了,鼻子倒和萧临一样又挺又直,嘴唇呢?小小的嘟嘟的,一看就有让人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他到底是怎么从皱巴巴的奶娃娃长成这么个招人宠爱的孩子呢……

    这么想着,总有抑制不住的泪水想着往外涌,就在上官遥君失态落泪想着要解释的时候,萧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拧眉摇了摇头,示意让她听听屋外有什么动静。

    陡然的一下,泪水尚挂在脸颊上她却已经顾不得站起身来朝膳房外走了去,果然听见不少惨叫声。

    遥君一脚往外迈却再一次被凑上来的萧临稳稳拉住,他将沅羲交到她怀里,“我去看看,你跟沅羲一定要藏好。”

    “萧、萧临!”还来不及将名字喊全,萧临便已没入了黑夜之中。

    遥君回头看了看膳房里的灯烛,赶紧过去统统熄灭掉让整个屋子变得更加的寂静。她抱着沅羲躲到了院子的门口边上,用草丛中的几颗矮树苗作为遮掩。

    显然这么大的动作,怀里的沅羲开始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似懂非懂的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娘亲。

    遥君抬出一只手比在嘴上,“沅羲,你听娘亲的话,现在一定不要出声好吗?”

    沅羲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后就从遥君的腿上挣扎着起身,然后与她一道并肩蹲在了草丛后。

    上官遥君见状一把将沅羲狠狠的搂住,心里更加痛恨今夜的搅局者,这可是她孩子的生辰萧临做的菜,她的红鸡蛋沅羲可都没吃着呢。

    因为有孩子在身边她也不敢随意出去,只得等萧临回来,但是那人都去了好久仍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就在她担忧之时,院子外有了匆匆的脚步声,正想偏头一探的时候忽然又从墙头跳下一个黑影来。

    月光下几道森冷的光来回在遥君的眼前闪过,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将沅羲抱到了胸前,背向来者。

    不过,想象中的疼并没有袭来,她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去,身后已经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手握软剑直指来人。

    遥君见是萧临松了口气,不过萧临居然也收了剑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颜。

    她偏头看了看刚才从墙头飞来的黑影,竟是冷言。

    “上官府正在被人血洗,穿着打扮是禁军的人。”萧临将方才探得的情况告知上官遥君。

    同时,冷言也单脚跪立,“禀七爷,苏桓连同朝中部分新晋臣子打算将上官府一举毁掉,说是事后再给你安上罪名。”

    “苏桓想死吗!”遥君怒吼道,倒引了院门外看守的烈风和惊雷的侧目。

    冷言垂首不语,只道,“据密报,是花柔再次入了云樽宫!”

    花柔?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居然还留在阳州的。如此说来,是上官遥君自己失策了。

    “属下之前见禁军异动包围了上官府,便着管家来通知七爷,属下则去通知司徒武率右军前来,结果右军的人说司徒武被七爷您杀了,原因是上次没能护好您被苏桓擒住,所以你会连右军的人一并处置,故而右军也反了。故而,属下返回途中才遇上宫里想来传讯的人。”冷言算是将遥君预计的最坏情况一一证实了。

    所以说这姜国没救了,全都是些耳根子软的人,风一吹就倒。

    虽说苏桓找的都是些年轻怀揣着人生雄伟计划的新晋才子们,只因为朝中真正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是没这份胆量再跟上官遥君斗的,但是,如今禁军、右军皆叛变已然变成了武斗,可现下遥君手里却没有任何派的上用场的人马。

    “走。”萧临沉声道,“为今之计先离开阳州才算安全,你不能在留在这里了。”

    “不能留在这里。”遥君复述之后反问道,“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把上官府交给他们吗。”

    她可做不到!她将沅羲交给萧临。

    萧临,“……”他一把拉住欲往外去的遥君,疾声道,“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遥君停驻抬首朝他看了去,斩钉截铁的说道,“可我这座青山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守住最后这几捆柴火。”

    她是铁了心的,任谁都拉不回来的,萧临知道。

    所以,他立马叫来烈风和惊雷,“带沅羲离开阳州城,三日之后我们没有出现,你们就即刻启程回大周,听明白了吗。”说着,已是不顾两个属下惊愕的眼神,蹲下身来拉住沅羲的双手道,“沅羲,爹要守在娘亲身边,所以你一定要跟着烈风和惊雷两位叔叔等着爹娘来接你好吗。”

    听完萧临的话,沅羲的腮帮子立马鼓了起来,眼睛瞬间也红了,饶是如此他依然重重的点了点头,依依不合的将小手从萧临的大掌中抽了出来。

    萧临亦是动容忍不住抱着过他的头在额前亲了亲,再没时间多说,他便同遥君一样恨下心肠赶紧追了出去。

    上官遥君一路是朝着紫色的方向而去的,而那个方向是她母亲生前居住的墨兰淦,是整座上官府里最为精致的别苑,从里到外没有一丝奢华,但所有的东西都是上官贾士亲手置办的价值连城,连打扫都是由他自己,后来便是遥君接手了。

    显然,上官遥君没想到居然能有用上它的一天。

    萧临追至墨兰淦时,上官遥君已经启开了侧厢房中的一道暗门。

    “沅……”

    “我已让烈风和惊雷带沅羲走了。”

    “你……”

    “我乃大周的王爷,如果死在这姜国无论是苏桓还是其他臣子都是得再三掂量的。我在你身边反倒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不用遥君问,不用她说,萧临便抢在她前头把所有的话都说了个干净,甚至不惜把自己比作棋子,让她任求任予。

    “说,你要如何做?”萧临似乎是不让她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就已经誓死黏上了。

    所以说,他们俩其实是同一类人,坏脾气都是一个样子的。遥君闭了闭眼,转身朝暗门后走了去,“这里有个密道,直通云樽宫。”

    什么?上官府居然有直通云樽宫的密道。

    “通到哪儿?”

    “正殿,龙椅后。”

    面对这样的答案,萧临只能是失笑,苏氏一族怎么玩得过上官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坐上那个长满了刀尖剑锋的破椅子,他们要的也不过是帝王身后的操纵权,可攻可守。

    萧临与冷言一道替其拉开暗室中地上的一块砖石,即刻扑面而来的是幽深危险的味道。

    “你想在明日大殿上当众擒住苏桓对吗?”

    遥君眼一瞥,取过火把点燃提着衣摆拾阶而下,“擒贼先擒王。”

    但是,上官遥君这次的擒王却是孤注一掷的,若然朝臣们看清楚了形势,知道禁军和右军皆已不在上官遥君的手中,也不管苏桓的死活,那么他们就可以一举推翻苏氏一族的王朝更能斩断上官一族的霸权;他们可以再寻新皇,又或者做下一个上官。

    所以那一路,她的脚步极为沉重,前路生死不明,可却还有太多的事情未能完成,遥君的心很是不安。

    “既然,姜国容不下上官一族,何不到大周去呢。”

    感觉到空气从新鲜到浑浊再到稀薄,如今又能闻着流动的气息时,萧临掐着已是天命的时辰不禁停驻脚步试着问着前方执拗的身影。

    遥君亦是一顿,苦涩一笑,“姜国何时容下过上官家的人,不过是我们上官姓的逼着姜国非容不可罢了。”

    ……

    在最后的口子处,冷言上前把住暗门的机关。遥君转头撞进那一汪深潭之中,眸光流转岁月倒回,好像又见着盖头掀起的那一瞬间,夕阳下含笑兮兮的一张张脸。

    她朝他轻轻的勾了唇露出一抹肆意的笑来,有点点敷衍有点点小坏却莫不让人熟稔于心。

    回首看了看冷言,冷言转动机关,幽闭的空间里有了石磨碾动的声响,像是阎王殿的钟声一声声的催促着。

    萧临几步上前两手将遥君紧紧拥在怀里,像以前像无数次试想的一样,狠狠的不再松手。

    而,光亮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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