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得报,花柔带了汴梁五百精兵离开了真果城朝阳州而来。前殿守卫森严,就顺着花柔这些人从后宫进来的。”萧临简单说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么也就是说,刚才那些追杀他们俩的人应该是装扮成云樽宫禁军的汴梁人。

    像是洞悉了上官云初所想,萧临视线轻轻的从她那张脸上扫过,抬首凝望着头顶的明月,淡淡说着,“你当下应该回到前殿或是上官府,用阳州城里的守城军来与这云樽宫里的汴梁人对抗。”

    这不用萧临说,她也知道,更何况她可没萧临说的那么狼狈。只是要怎么出去呢?遥君左右看了看,心里别扭着不想表明自己识不得方向的事实,故而白着眼珠子转身朝一间宫女的屋子走了去,好在她手脚轻速度快,没一会儿就拖了个衣衫不整的宫女出来,然后顺利带着两人出来宫去。

    翻出后宫的城墙,遥君自当要与萧临分道扬镳,然后她才好顺着城墙一路走到云樽宫前殿的宫门,那时天已微亮,不少的大臣们已经穿戴着官袍乌纱帽神色凝重的下了马车结伴前行,可抬头猛一见着脸色苍白一身狼狈的上官遥君时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睛后才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遥遥的看着在那人前撑得笔直的腰杆,看着护守在她两侧的护卫时,萧临才又悄悄的转身隐入了树林之中。

    攻打汴梁虽然说几乎是用了姜国所有的兵力,但谁没有后招呢,上官遥君为了清扫云樽宫后宫里的闲杂人等,不得不动用了手里暗藏的兵权,并将右军的司徒武调到了身边暂代了罗邺那一角,作为她平日里的方向灯;也是因为花柔的缘故,一直受命捉捕此人的冷言也回到了阳州。

    然而,花柔闻风而动的速度显然要比上官遥君要快,夜里没有抓到她与萧临便立刻带走了自己手底下的所有人,将干干净净的云樽宫又还给了她。

    为防万一,右军的人还是把云樽宫前前后后都查了一遍,而遥君则换了身衣裳后又朝苏桓的寝殿走了去。

    那里保持着昨夜逃离时的凌乱模样,也依然烧着跟昨夜一样弄浓浓的熏香,苏桓匐在自己的龙榻边上眼神空洞犹如丧家之犬。

    瞧见遥君来,也就抬眼看了看又继续耷下了头,喃喃问道,“你想杀我对吧,杀吧,反正迟早都会被你杀掉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遥君微微扬了扬下巴,冷冷的问去。

    苏桓也似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与他十五岁的年纪不大相符,有着像看尽世态炎凉之后的孤独感。他也没作多的解释,只道,“我死了,皇位才会是你们上官家的。”

    又是这样子的答案,真以为那皇位人人都稀罕似的。

    遥君也懒于解释,哂笑之后轻轻的问了句,“裴年息在哪儿?”

    苏桓不自然的紧紧手里拽着的锦被,然后摇了摇头没说话。

    遥君顺着颔首将这个问题暂时搁在一边,再问,“你是怎么认识花柔的。”

    闻言,他的眼珠子稍稍的左右动了动,又一次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的意思还是说不想说。

    但是,遥君却勾嘴一笑,“你若说了,我便不会杀你。会让你继续坐在皇位上,只要你别再犯傻做些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听到能活命,苏桓的眼中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丝希冀来,他立马转头好似一副寻求肯定的样子,但是好像又不太愿意让别人发现他的迫切,所以装得很辛苦,看得人也很心疼。

    上官遥君不知,瑾娘唯一的孩子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倒让自己不知以后该如何向她交代。

    “这是我看在你母妃的份上给你的机会,苏桓你自己看着办。”说时眉梢不禁往上一挑,也戳得苏桓一颗心骤然一紧。

    他又将手里的锦被攥了又攥,才答道,“两个月前是她自己到宫里来的,还拿出了皇兄以前贴身的小玩意儿,她说她是皇兄的妃子。”

    “苏复的妃子?”

    “是。”回答时,苏桓的眸光沉稳不似说谎,继而他接着道,“她告诉我,以前去大周杀我的刺客都是您指使的,并非皇兄。还说皇兄多次请求您接我回姜国,都被您否决了,就在皇兄不准备按照您的命令行事,准备派人去大周接我时,你就杀了他。”

    上官遥君听了只觉好笑,反问道,“你就单单听了她这些话,就信了?”

    苏桓耷下头去,点了点。原本就对她有着极深的防备,随时随地都怕被上官遥君杀掉没了小命,所以也就经不得旁人的挑拨,这才铤而走险想要一举把上官家从姜国的云巅给拽下来。

    可是多少人的努力,真就能这么幸运的砸在他苏桓的头上?遥君摇头看了看他,只能恨其是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白白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是以,遥君再给了苏桓最后一次机会,“苏桓,我最后问你,裴年息在哪儿?”

    再一次明显的攥被,笑脸的挣扎也愈加清楚,当他又想摇头时,遥君却道,“如果被我发现你撒了谎,刚才的约定一笔勾销。”

    说时迟那是快,苏桓立马从龙榻边跪扑了过来,哇哇大哭道,“遥君哥哥,对不起。是那个花柔先前来信说若要扳倒您就必须先杀掉裴年息,所以我和杜栓才昏了头将裴年息给毒死的。”

    上官遥君勉强抽出一只脚来,狠狠的朝着苏桓的肩头踹了去,大声喊道,“司徒武,让人把榻推开。”

    司徒武听命之后立马找了六个侍卫朝苏桓之前一直扶着的龙榻走了去,动了动最上面一层,果然是可以移动的,所以几人才同在一侧使力,狠狠推开榻上的石板,刚一露出缝儿,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便迎面扑来,有个年轻点的侍卫一下没忍住直接掉头就吐了出来。

    缝整得大些了,能看出个全身脸面时,司徒武才转身看向上官遥君。

    遥君掩着鼻慢慢走了过去,瞥眼一看,身上是裴年息的官服和素有的一些佩饰,因着石盖中尸腐的情况并不十分明显,从眉目上还能瞧出些裴年息的影子来,就是脸上开始有些虫子在爬了,一点点的啃噬着他的皮。可能是当时还没有对朝中大臣进行说服,所以苏桓与杜栓也不好处理这具尸身,这才想到了放在龙榻下面,再在寝殿中换上浓烈的香气掩盖尸腐的味道。

    上官遥君就那么睨着眼看着那句腐尸好大一会儿,才突然下令道,“就地烧了,记得别烧着其他东西。弄完后龙榻得恢复原样好让皇上睡得舒服。”

    就地?司徒武不明,抱拳询问道,“那……还需安葬裴大人吗?”

    “不用。”遥君笑笑,“皇上就躺在裴大人的骨灰上,夜夜反省一下你这次的错误便可。”

    苏桓陡然一颤,呜咽着回头朝榻的方向看了去。

    遥君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然后唤出冷言来,这才疲倦的跨出了寝殿朝宫门走了去。回上官府的一路上,她都是窝在马车里闭目休息,这一天一夜几乎都没合过眼,虽然前几个月让翘楚给她调理了下身子,但再这么折腾下去也着实吃不消。

    所以,上官遥君特地吩咐走慢些,只是她尚觉着刚眯了一下眼睛,就听到冷言在车外压低音量唤了她一声。

    上官遥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到了。”

    “嗯。”

    冷言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揉了几下额头稍稍恢复点精神气的遥君,警觉的挑开窗边上的帘子往外瞧了去,冷言适时的转过身来,朝她欠了欠身子,低声道,“七爷,小公子在那边。”

    小公子?

    脑子里还想着冷言这声称呼是对谁的呢,就见着上官府门前的小河边上站着一大一小的两人,这次手里不再是那个红色的小布猴却是一只灰不拉几的螃蟹,圆滚滚的站在萧临脚边上很专注的盯着河里逆流而上的小鱼群,觉着有趣还时不时的抬头往萧临脸上看去。萧临亦是一副慈父的模样,每一次都能和孩子单纯的眼神对视上,然后扬着嘴角轻轻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

    那一刻,上官遥君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奔了出去,早在昨夜的时候她就想问萧临,他到了阳州沅羲怎么办,但怕自己关心过渡更惹那人的怀疑,才憋下满腔的担忧始终没问关于孩子的事情。

    只是不想,刚刚将宫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萧临居然就带着沅羲来了。

    她匆匆跳下马车去,但跑了没几步又觉着自己是不是太明显了,便硬生生的将速度慢了下来。

    萧临是早就看到马车来了的,只是沅羲正好玩得高兴,现下又见上官遥君朝这边走来,便轻轻的拍了拍沅羲的小脑袋瓜,然后指了指他身后。

    沅羲还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然后看清楚遥君的模样才露出两个小酒窝来,糯糯的叫了一声,“娘亲。”下一刻,更是迫不及待的从萧临的脚边上跑了过来一把环住她的腿弯儿。

    儿子在跟前,萧临也在面前。

    遥君按捺住内心想狠狠亲一亲沅羲的冲动,只能故作平静的把孩子抱了起来,淡淡的朝沅羲笑了笑算是作为回应,然后才侧首看向一直若有所思的萧临,“你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萧临走近,伸手拉了拉沅羲的小手,一边逗着孩子一边随口答道,“不放心,就带着他来阳州了。”想来真果城上的那一幕也是把萧临吓到了,所以现在对于沅羲他当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嘛,他涩涩的笑了笑,“我想让沅羲看看他母亲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可以吗?”

    如果这么一个要求都不同意的话,那也说不过去。

    上官遥君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抱着沅羲转过身去,不过走了几步后萧临却赶上前来要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沅羲似不愿,两只小粗手圈住遥君的脖子不放,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哼哼着。

    萧临又是苦笑,撇过头凑到沅羲耳边道,“沅羲听话,娘亲累了。咱们说好要自己走路的,不是吗。”

    他嘴里的这声“娘亲”莫名让上官遥君的心实实在在的漏了一片,看起来像是为了沅羲才这么称呼的,但经过昨夜的事情后,她总有自己随时随地都已经被萧临瞧出来的危机感。

    沅羲很听萧临的话,立马顺着他的手滑着落了地,一瞬间便让上官遥君轻松了不少。虽然,她自小习武,力气不弱,但一只手就没拿过比剑还重的东西,陡然抱久了沅羲,手臂也很快就酸麻了。

    所以,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被萧临的那双眼看穿,那么身份的问题,只怕也是时间早晚罢了。

    两人一左一右拉着沅羲的手,意外的让孩子特别的高兴,原本安安静静的性子一下就变了样儿,嘴上虽没多说话,但一蹦一跳的两只小脚就能瞧得出他此刻的欢快来。

    走进这座深宅大院之后,里面的森严与肃穆是萧临能够想象得到的,但是却未曾预料到竟是如此的安静,静得像是走入了一个片墓地。若不是回廊底下、院子里那些不同颜色的灯笼和石头,是全然感觉不出其他生气来的。

    寻着萧临的目光在那些奇异的颜色上,上官遥君说了句,“我父亲让人特地做来辨识方向的,都二十多年了。”

    原来如此,上官贾士这个当父亲的也确实很用心。而萧临发现了,他们一直寻着红色指示的方向走,不过恰巧在一个红色与蓝色的分叉口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人从前面走了过来,躬身朝上官遥君欠了欠身。

    “七爷,尚书令和吏部侍郎在书房等候您多时了。”

    沅羲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但直觉觉着娘亲要松开自己的手,故而他巴巴的抬起头来,好一副招人怜的样子,似嫌不够的还眨了眨那如扇的眼睫。

    上官遥君见状拧眉心软,萧临却蹲下身来,将沅羲攥着上官遥君的那只手拉了回来又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抬头对遥君道,“你先去办正事儿吧,让其他人带我们去就行了。”

    现在确实有正经事要办,但看看沅羲,撅着一张小嘴就别过脸埋进了萧临的肩头。

    遥君笑了笑,转身对人道,“你带睿王爷去锦绣云杉。”

    萧临一把将沅羲抱起,微微朝上官遥君颔了颔首便跟着管家继续朝红色的方向而去。

    “锦绣云杉”带着一个“云”字,以前可是上官府里的福地如今却已空置了整整五年,但这五年里上官遥君依然让人每日打扫,就跟上官云初还在一样,没有半点的变化,只是少了一个主人而已。

    越靠近那个院子两侧栽种的山茶花就越加的多了起来,萧临随口问道,“她喜欢山茶花?”

    管家看了看,想着也不是什么打紧的问题,就回头笑了笑,答道,“是,六小姐生前很喜欢。”

    这个“生前”又有些刺痛了萧临,可是,埋在他肩头的小脑袋瓜忽然转了转头看了看两旁的盆栽,有些赌气的道,“不喜欢。”

    听着这软糯糯的声音,莫说萧临连管家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许是这上官府好久没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出现了,也没怎么有人气儿了,故而他也忍不住逗笑道,“那小公子喜欢什么花呢?”

    沅羲眼珠子认真的转了许久,才又道,“不喜欢。”

    “哈哈哈。”管家笑得开怀,“小公子也不喜欢花花草草吗,跟我家七爷还真是一样呢。”

    萧临脚下一滞,想着问什么却见管家指着近在咫尺的一座院门道,“王爷、小公子,锦绣云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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