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可谓声如洪钟,在这空旷的山间听来竟有种“平地一声雷”的错觉。

    我跟着师兄壮足了胆子往下望了望,远远见到那喊叫之人,看样貌还颇眼熟。

    我们俩面面相觑,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跟着汤和鞍前马后的马脸老黄嘛!

    这真是个熟人啊……我心里暗笑,心说这老黄自从在姚家豆腐店着了小黄鹂的道,对她还是十分惧怕的,待会儿要不要叫小黄鹂来撑撑场面呢……

    正考虑着,忽听师兄在我耳边轻声笑道:“你看,我就说用不着怕这群官差吧!资质那么差,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多势众都不敢上来,怪不得连那些杂牌子的起义军都打不过……”

    我回过神来,问师兄道:“既然这样……我们还需要跟他们谈判吗?直接就开打呗!”

    师兄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光头,怒道:“你个笨蛋!我话还没说完呢!虽然那些官差是不用怕的,但是不代表他们的实力就一定差!就冲那个老黄来说吧,分明就是汤和的人,这回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汤和告的密……总之,照现在的形势看,我们不好和他们正面冲突,得先下去提前探探汤和的口风再作打算!”

    我愧疚地摸了摸头顶,心说还真是利令智昏,我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

    待我们这边商量完毕,只见师兄淡淡运功,气沉丹田,用同样洪钟般的声音回道:“午——时——三——刻——约——在——瀑——布——下——游——”

    底下顿了一下,立刻答应,于是战前谈判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问师兄:“师兄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定在午时三刻呢?”

    师兄边走边道:“你这笨蛋!首先,谈判的话我们是强势的一方,当然要挑一个时间以衬身份;其次,中午太阳比较热,人比较困顿,我们也可以早点儿下去,趁着这个漏洞勘测一下地形和他们的实力……”

    我点点头:“嗯嗯,此言有理,可是到了中午我们也会一起‘困顿’的啊……”

    师兄一个纵身倒在草地上,对我笑道:“所以我得现在补一觉,站岗的话就拜托你喽……”

    午时二刻,我、师兄再加上孔玫三人一同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官差的营地。

    师兄冲我们打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就散开了,我生性怕死,不好做那冲锋陷阵的活计,只好躲进防守较为松懈的后营。

    后营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偶尔路过的巡逻兵也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像是盛夏里被烈日晒卷了的树叶。我在地下捡到了个破草帽,随手拿起扇着风。正畅快着,忽听有人含糊道:“嗯……谁把我的破帽子抢去了……还不快还……还回来……”

    我吓了一跳,四下一看,只见两个帐篷只见的缝隙里面竟然挤着一个人!我踮着脚跳过去仔细一看——丫儿的!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汤和的那个手下老黄!

    真是个奇葩……我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大中午的,你睡哪里不好,非得躲在这里!?结果吓了爷一小跳……总得给你个教训才好!

    想着,我偷偷摸进旁边没人的帐篷里,顺了一支毛笔出来。那笔也不知是多久没写过字了,连笔尖都散了。我沾了点儿唾沫上去,就着不远的泥坑在那老黄的脸上欢乐地画圈圈,最后圈出了一只圆圆的乌龟。画完了我拿着毛笔远远端详了一番,觉得那乌龟笔迹饱满、形象生动,心里很是满意。

    突然想起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只好依依不舍地把毛笔放回帐篷中。刚刚只顾着找笔,行动匆匆,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如今四下环视了一下,发现那帐篷原来是个储物间,帐内存放着许多巨大的红漆木箱。我悄悄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兵器、日用品等物一应俱全。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刀真枪,就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这一摸之下倒是让我非常震惊——这些兵器的上面居然都蒙着薄薄一层灰。

    我心里不禁称奇,看来师兄说得没错,这群官差还真是十分消极,这么久都没碰兵器,怪不得连我们这群散兵游将都打不过,更别提那如狼似虎的起义军了……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帐篷的门帘轻微的一动。

    我心叫不好,难道是被人发现了?心下紧张,却仍装作不知道,只不动声色地翻动着箱子,暗中寻找一个趁手的家伙。

    我斜眼瞄着地下的阴影,看那细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蜿蜒过来,手上悄悄抓住了一根铁棍。忽然感觉一阵风从右边猛地一震,我赶忙顺势一躲,紧接着一把抓起那铁棍就向后甩去。

    本来我的初衷是猛地一个帅气转身,然后像师兄一般耍个漂亮的腕花儿,来一个惊世骇俗的飘逸出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实在忘了算那铁棍的重量,以我的力气连举起来都成问题,更别提“耍”起来了。于是,最后就演变成我以自身为圆心,双手抱着那铁棍华丽丽的抡了两周半……

    不过至少完美攻击了敌人,那人偷袭不成,一时又没防备,被我抡起的铁棍正好击中,尖叫着以一个流畅的弧度飞起,随即又狠狠地撞在了帐篷上。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来不及看,心里不停祈祷,阿弥陀佛,只要别弄出人命就好……结果还没走上两步,忽然四周传来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吱吱”声。我脚下一顿,还没反应过来,那豆腐渣一般的帐篷就以从天而降之姿扑在了我的身上……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手臂非常的疼,紧接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边端坐着的师兄,而第二眼看到的却是师兄对面同样端坐又笑容可掬的汤和。

    我刚想起身,忽然师兄手臂一抬,那宽大的道袍一闪,长袖正好遮在我的脸上。我随即明白过来,就着衣袖和身前的桌几又悄悄地躺了回去。

    隔着雪白的宽大长袖,我听见汤和那厮在对面道:“道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今天的所有行动我都了如指掌——这回可不是因为什么内奸,只是因为过手太多次,我较为了解你们的行事方式罢了。”

    师兄冷笑道:“哼,想不到我们竟然又折损在你手!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汤和笑了,道:“君道长总是这么性急,这可不好。对了,你师弟还没醒么?得叫他想办法劝劝你——要比隐忍,你还真得跟你师弟多学一学。”

    师兄不屑地“哧”了一声,紧接着手下一狠,我就觉得我那手臂不由得更疼,疼得我差点儿就叫了出来。

    但我不敢出声,硬是把这疼劲儿给扛了过去,心中暗骂,合着我能醒过来是多亏了师兄下狠手啊,看我回去不找他算账才怪……

    只听汤和又道:“道长,其实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想劝你们入伙。如今你们被官兵围在山中,不依靠我是逃不出去的,还不如……”

    师兄打断道:“我们就算是饿死在山上也不会求你这个匪类。话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天下有能力之人如此之多,你为什么就非得抓着我们不放呢?”

    汤和顿了一下,忽的笑了,道:“道长说错了,我想要的不是‘你们’,确切来说,是‘法浩’师父。”

    这话一出口,说得我亦是一愣。

    趁着我们还没缓过来,汤和继续道:“你们知道的,我与法浩师父乃是自小相识,他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有一年饥荒,他的父母兄弟相继死去,他一个人背着尸体出去埋葬,偶然停留在一座山上,突然天上电闪雷鸣,待雨停了他再回去,那地方竟平地起坟——这岂不是天生异象?”

    我躲在宽大的袖袍地下撇撇嘴,心说得了吧,就师父那个德行,还“天生异象”!?根本就是前世作孽太多,遇上了泥石流好吧……

    师兄也是不信,语气嘲讽道:“汤大人还真是想象力丰富,这话蒙蒙无知百姓还凑合,蒙我们?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汤和哈哈大笑,道:“汤某何时敢小看各位?你们不信我也无法,只是那山上的位置颇有说道……”说着压下声音,悄声道:“……那是条龙脉!”

    我听得一抖,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大半,原来那汤和对我们三番五次地骚扰,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可是这也太玄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凭什么让他深信不疑呢……

    见我们这边没人应声,汤和似乎是得意一笑,继续道:“其实都说开了吧,也无所谓什么‘龙脉’,你们不信,重要的是有人信就够了——这世间的事,有总胜过无,你们还年轻,许多事情才看不清楚,等到我这个年纪你们也就明白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看来汤和这人是个标准的投机分子,胆大心细,不怕输,更不怕死。为了获取更大的收益甚至连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也要利用,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这的确是成大事的必要条件,但是……这怎么说呢,三观不同,如何安静对话啊!?

    果然,师兄的手臂微微抬起,那半透明的袖子也就轻轻扫过我的脸,虽然闭着眼,我也感觉到眼前的阳光是愈发的亮了。紧接着我又听见了倒水的声音,似乎是师兄准备喝水。

    我的心也随着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甭管汤和怎么解释,我们也无法判断真假。他说实话也好,说假话也好,我们都是他的俘虏。看他那心狠手辣的作风,他是势在必得。今天我们要是还不肯松口,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正想着,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的一声,紧接着四下风声又起。我不禁握紧了拳头,心说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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