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华发丛生,适才还是妙龄少女,瞬间已是耄耋老妪,云若谦哽了喉,怀抱着奄奄一息的王禹君动容不已:“几百年来煞雪已与幺儿紧密相连,而你,又是因着煞雪的灵血才活了这么久,如今幺儿命悬一线,煞雪命不久矣,你也是危在旦夕了。”

    原来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密不可分,原来几百年的爱恨纠缠道最后只成了一张网,网住的却是自己而非他人。

    王禹少眼见着那幽冥剑没入了王禹君的身体,眼见着那与自己想同的血液慢慢地溢出,悔么?是痛吧,那曾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妹,那曾是一家人珍而宠之的王氏幺女,可是晚了,终究是晚了。

    “妹妹。”王禹少踉跄着扑到王禹君的身边,却被云若谦反手一挡。

    云若谦冷眼瞧着悔不当初的王禹少,恨恨道:“我早就劝过你放下屠刀,而今大祸已经铸成,悔之晚矣。”

    “你住口”,王禹少心间悲痛,“若不是你突然间闯入,君儿又哪会落得如此下场?什么前世今生,都是你的一己私欲而已。”

    云若谦不答,只轻轻地抵着她松软的秀发。

    王禹君吃力得睁开眼,看着相互对峙的最为在意的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却是再一次失望得闭上了双眸。

    煞雪停住了挣扎,雪白得身体变得通透,渐渐地化作了一缕青烟飘飘袅袅,最后却是落在了王禹君的面门化为虚无。

    云若谦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偷了你父王的印鉴助我逃离栾国?”

    王禹君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煞雪的消逝却让她前世的记忆全部涌了过来,与他的点点滴滴也愈渐地清晰。

    “当年我答应了你一定会回来接你,可是后来我却不曾回去过,后来你不远万里找到了我,后来我却负了你的一生。”云若谦陷入了回忆不能自拔。

    王禹君无力地伸手覆上他冰凉得唇,游走在他干裂的唇瓣之间:“阙止,一切都是幺儿自愿,若能重来,我依然会去找你,不论天涯海角,不见不休。”

    “好”,云若谦抓了她苍白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不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不分离。”

    王禹君甜甜一笑,百媚生娇,前生过往一闪而过,却也只是红颜洗尽,铅华凋落,一如来时一般,恬静安然。

    云若谦盘腿而坐,一双空洞的眼却再也不曾离开那愈渐冰凉的王禹君,但见他双手合十,口中却是念念有词,霎时间光芒乍现,直逼众人的肉眼,待众人适应了这种强度再看之时,眼前竟只剩了两具死尸。

    “不要。”花时沙哑着喉咙叫嚷着,却是无济于事。

    却听石室中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那自绝而亡的冥王御:“本君散尽五百年的功力,当可化解莫青离的死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命里命外皆不能强求,将军好自为之,莫要一错再错。”

    王禹少早已愣在了当下,幽冥剑也在瞬间失去了光华。见那花时已是无法站立却依旧拖着衰老的身子慢慢得怕想了早已气绝的王禹君:“姑娘,花时这般错了么?真的错了么?”

    “这五百年花时也过得好苦,我的容颜百年不变,于是我不敢出来见人,可是后来煞血也开始怕我,躲着我,几百年了,我只能同自己说话,我将‘花满楼’改成了‘雅致居’,却不想经常来买糕点的王家小姐竟然会是姑娘的转世,是花时眼拙,断了与姑娘的一世情分。”花时兀自喃喃,痛不欲生,几百年的轮回,竟是亲手葬送了最为感念珍爱的人。

    亲见了眼前的这一幕,王禹少也似是有所动容,当王禹君出现在幽冥剑前的那一刻,他想要收回攻势已是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刺破了她的皮肉,眼睁睁看着那剑刃没进了了她日渐发福的身体,是悔,是恨,却回不了头。

    花时像是梦魇了一样仰着头望着石室的顶端,像是在寻找什么宝贝一样:“姑娘,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

    王禹少顺着花时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灰白的青石屋顶。

    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听着已是隔世:“花时。”

    “姑娘,真的是你么?”花时止住了泪,盯着虚无的半空。

    “花时”,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不怒自威,“辗转轮回,已是沧海桑田,我与王爷的爱恨纠葛早已细说不清,爱也好,恨也罢,总归是情深不寿,你我虽为主仆,却堪比姐妹,当日将帝姬交给你抚养也是无奈,而今一切依然了结,莫如归去重回六道。花时,这便随我去吧。”

    这一番话王禹少也是听得了,但见花时朝着半空深深地三叩,继而身子一歪,也是绝了生机。

    苍茫之间皆是归于尘土,王禹少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石室,终是觉着孤寂寒凉,只道人算不如天算,只道世事无奈又沧桑。

    王禹少踉跄着上前,抱起王禹君冰冷的身子,再是绝情决意,也终究难掩发自肺腑的悲恸,只是这条路已走得太远,早已没了退路。

    鬼奴早被适才发生的一幕震惊了,面对着一室的狼藉只叹世态炎凉。

    “我早就让你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鬼奴半边脸隐在面具之下,让人觉着神秘恐惧。

    叶双微上前踢了踢花时早已干瘪的尸体,嘴角却是微微地翘了翘:“离开?我爱了少主这么多年,你叫我怎么离开?少主可以痴恋莫二小姐,可是那个莫青衣何德何能?她不配。”

    鬼奴回身怔怔地瞧着面目狰狞得叶双微,只觉得陌生不已,他晓得,当年得那个单纯天真的微丫头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你杀了她又如何?将军早已对她一往情深,若真的命丧你手,你以为将军会放过你么?”

    叶双微疯了一般仰天一声大笑:“只要能杀了她,即便少主要了我的命又如何?能死在少主手中,我心甘情愿。”

    “你错了”,鬼奴无奈,不再看她,“将军不会杀你,只会恨你,他会让你生不如死,欲罢不能。”

    叶双微柳眉倒竖,一掌拍向鬼奴的面门:“你胡说,我与少主从小一起长大,少主绝不会这么对我。”

    鬼奴身为鬼谷护法,那叶双微又岂是他的对手?但见他只反手一推,已是化解了叶双微的掌力:“将军已经变了,你又何必这般纠缠不休。”

    叶双微浑身瘫软无力,神情间尽是落寞,口中不断地念着一句“不可能”,心里却早已明白她与王禹少之间,一早便没有可能。

    昭阳殿里一切如常,刘全弓着身子回道:“娘娘莫急,云王殿下已经攻占了临川,不日便会抵达京师了。”

    周映蔷秀眉微蹙,看着案上细缓的沙漏也不言语。许久才问道:“将军府可有什么异动?”

    “王将军称病不朝,大军也没有离营迎战的动向。”刘全如实说道。

    周映蔷轻叹一声:“但愿这一切都不会是假象,太后那边也要盯紧,这女人年纪大了,难免会念着旧情,赵子霈好歹也是她亲生。”

    刘全点头应着,再看夕夫人的时候只觉得她似是不太舒服,而周映蔷陡然间只觉得气闷难当,只觉得胸口一口血气上涌,却怎么也顺不下来。

    刘全急的满头是汗,绕着夕夫人的身边无计可施:“娘娘,可要去传太医?”

    周映蔷扶着床榻虚软得撑起了身子,听刘全这么一说却是急着摇了摇头:“不必,快将本宫妆奁中的那个红色的瓷瓶取来。”

    刘全不敢怠慢,赶忙奔了过去,奈何夕夫人的妆奁小巧精致,却也是案了机括,无奈之下只能抱了妆奁送到了夕夫人的近前。

    周映蔷脸色发黑,唇色青紫,呼吸也似乎是不能畅快,只朝着妆奁的一端指了指,却是无力亲自去开启那机关。

    刘全心领神会,朝着那妆奁一侧凸起的龙珠上一点,只听“哒”的一声,却是自动得开了,里端确实存放了一个精小的红艳瓷瓶,在众多的金银首饰中甚是显眼。

    周映蔷抢过瓷瓶开了木塞,将那甁内的东西一饮而尽,只见她身体不禁一阵红一阵白,像是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惹得刘全大惊失色,夺门便要出去喊人。

    “不要”,周映蔷勉力一声疾呼,伸手想要扶着床榻起来,却是猛然往前一栽。

    刘全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了,才听她缓了一口气道:“今日之事莫要对外人说起,否则莫怪本宫不念旧情。”

    素来温柔妖魅的夕夫人还从不曾如此狠厉过,只听得见惯了宫里杀戮的刘全也是心惊肉战,连连点头。

    半刻之后徐夫人已是恢复如常,适才的一幕只像是异常恶战,如今战火平息,却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周映蔷看了一眼被扔在角落里的小红瓶,淡淡吩咐道:“去查查雅致居可发生了什么事情,即刻来回我。”

    她晓得这番异兆已是大凶之像,若不是当初偷偷得背着花姑姑留了这么一小瓶灵兽精血,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禹君的闺房一切如旧,还如她当日进宫时一般无二,而闺房的主人,却已是阴阳两隔。

    往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还记得幼时二人一起弄琴调香的日子,而今却是一尸两命。若不是这种种阴谋,她本该嫁入蒙州许家,太平安康,喜乐一生,只是命运的车轮却自有它不变的轨迹,总会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行去。

    王禹少面有戚色,将头埋在王禹君被血染红的衣服里,却听门外下人小声喊道:“将军,门口有人求见。”

    “不见。”王禹少心间震怒,多日来早已闭门谢客,何况如今又失去了钟爱的幺妹。

    “将军”,小厮甚是为难,支支吾吾地却是不肯走,“对方说是宫里来的,她说她叫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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