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芽有些心虚地应了声,听他又咳了,赶紧叮嘱他:“外面冷,你快进屋去吧,别再折腾严重了。”
    薛柏点点头,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圈掠过,一边朝里走一边侧对着她道:“二嫂,昨天你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到了这边又是买菜做饭又是缝被子,临睡前还要劳烦你替我端药喂药,一定累到了吧?其实你可以多睡会儿的,左右咱们这里没人来,没有那么多顾虑。”
    原来三弟之前说她昨晚累到了,是这个意思啊?
    高高悬着的心稳稳落回胸口,叶芽朝薛柏笑了笑,等他进去了,她转身去锅里舀水洗脸。腾腾白雾从锅里冒出来,有些热,很快又化作湿气落在脸上,在清冽的秋意中变凉。叶芽拿起舀子,刚要俯身舀水,那边门帘掀动,有人迈了出来,她瞥了一眼那双她亲手做的鞋子,撇撇嘴。既然三弟没有察觉昨晚的荒唐,那她就看在他早早起来替她烧好热水的份上,再原谅他这一次吧,不过,要是今晚他还敢胡来,她就真的不来看他了。
    薛松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薛柏的细心。单凭薛柏出门时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他昨晚是醒着的,可这个家伙,先故意逗弄了她一番,害他白白受了埋怨,这回看她哭了,他又轻飘飘几句话打消了她的担心,怪不得他不用他这个大哥帮忙……
    *
    吃过饭,薛松出去干活了,叶芽盘腿坐在炕上替他缝补一件衣服,薛柏就靠着墙壁看书,偶尔开口跟她说几句话。渐渐的,叶芽觉得薛柏在看她,可当她抬头望过去,他依然维持着挺直的坐姿,神色淡然地看书呢,柔和的晨光透过窗纱照到他身上,俊秀儒雅好看。
    她疑惑地眨眨眼睛,低头继续忙自已的。
    很快,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再次抬头,却意外地对上了薛柏温和含笑的目光。
    “二嫂,你今天怎么总是偷看我?你这样,我都看不进去书了。”薛柏唇角微微上扬,很随意地道。
    叶芽的脸腾地烧了起来,震惊错愕间愣愣地辩解:“我没有偷看你……”
    “是吗?”薛柏轻轻问了一句,随即歉然一笑:“好吧,是我想太多了。”说完垂眸,但无论是他那短短的问句,还是后面平静的话语,都充满了明显的怀疑味道。
    他不相信,他还是认为她在偷看他。叶芽怎么能让他有这种错觉,开口就要解释清楚,可就在她看着他发呆,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措辞时,薛柏又抬起头,眼中笑意越发浓,“二嫂,你看,你果然是在偷看我吧?”
    叶芽涨红了脸,迅速低下头,“不是,我刚刚只是在想……”
    “二嫂,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你看我。”薛柏放下书,大有一番准备与她长谈的意思。
    他的目光太火热,对上一眼,叶芽就不敢再看,努力几次都无法开口,更不用说理直气壮地解释了。沉默在继续,她怕极了这种突然变得暧昧的气氛,快速穿鞋下地,“我出去一下,三弟你好好看书吧,我,我真没有偷看你。”丢下这蚊呐般的话,她逃也似的出门了。
    东屋她是不敢待了,西屋,西屋冷森森的,她更不敢待。前院,薛松在做活,因为大门敞开,叶芽怕突然有人进来,不好意思去他跟前待着。灶房正对着门口,来人也会瞧见她,她怕有人进来跟薛松打听她是谁,干脆抬脚去了后院。
    难得是个好天气,天蓝蓝的,阳光温暖明媚,清新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可叶芽心里很乱,完全体会不到这秋高气爽的舒畅。
    薛柏看她的眼神,让她心里慌得很,似乎这回来镇子后,他的言语举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薛柏与她相处时的态度一直在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他亲昵自然,衣服破了会大大方方地请她帮忙,出门回家时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可是,自从,自从大哥出事后,他忽然就客气起来,有时候甚至显得冷漠疏离,与她说话,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着她的眼睛。若不是他没有反对她和薛松的事,还“好心”地帮薛松拖住薛树一晚,叶芽都快要怀疑自已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再然后,就是这回,他又变了,他跟她撒娇跟她打趣,用那双本就容易引人遐思的多情眸子看着她,看得她的心跳总会漏一下。
    是因为她留下来照顾他,薛柏觉得跟她这个二嫂更亲近了,所以流露出本性?还是,还是……
    叶芽摇摇头,挥去突如其来的荒唐念想,三弟,三弟怎么会喜欢她?
    想着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墙角那颗光秃秃的香椿树下,叶芽看看四周这座陌生的小院,突然好想回家。回了家,她就不用再面对白日沉稳半夜荒唐索求的薛松,也不用面对言语眼神暧昧的薛柏。家里只有傻乎乎的薛树,薛树听她的话,在他面前,她大多时候都是心安的,就算他偶尔做些亲昵的动作,她也能比较坦然地接受了。
    “大哥,媳妇呢?”恍惚间,她听到了熟悉的男人声音。
    叶芽心中一跳,正要怀疑是不是她听错了,春杏的解释就跟着传了过来:“大哥,我们本来打算明天再来的,谁知道二哥昨天回家后,自已把两棵树的果子都摘了,然后今天一大早就推着果子去我们家,催我们快点出发。你瞧,他连果子都挑好了,一片树叶一个梗子都没有,我看他昨晚根本没睡觉,光点蜡烛忙活这个了……”
    这个大傻蛋,不就是两个晚上吗,他就那么想她?
    心里又酸又甜,叶芽赶紧往回走,还没走到一半,薛树就跑了过来,“媳妇,我把山里红都送来了,今天你就跟我回家,一个人睡觉太冷,我睡不着!”
    身子被他紧紧抱住,他身上还带了深秋的凉意,现在才什么时候,他们一定是早早就出发了。
    “好,今天咱们就回家。”叶芽心疼地回抱他一下,然后把人推开,笑着看满眼委屈的傻男人:“行了,咱们进屋去吧,跟大哥三弟再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去糕点铺子,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随你挑。”
    薛树看着自已媳妇柔柔的笑容,心里暖暖的,踏实又满足。他低头把脸凑了过去:“我不要好吃的,媳妇你亲我一下。”
    刚说完,北门口就传来扑哧的笑声,两人同时回头,远处那个捂嘴偷笑的小姑娘,不是春杏是谁?
    叶芽尴尬得不行,小声训了薛树一句,催他一起进屋了。
    虽然薛柏口上说身体不舒服,可他的气色骗不了人,叶芽很放心地和薛树春杏离开了。
    薛松和薛柏并肩站在门口,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待三人转了弯,薛柏走到薛松身前,幸灾乐祸道:“大哥,看来她更喜欢二哥啊,只在这儿住了一晚,就着急回去了。”
    薛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她走了你很高兴吗?”
    “还好吧,有点不舍。”薛柏坦诚地承认,随即补充道:“不过,很快学堂就要放假了,好可惜,大哥,你要一个人住在这边了。哦,我劝你有空就回家几趟吧,要不,二嫂心里就只剩下我和二哥了……”
    他朝薛松露出一个自信灿烂的笑容,转身回了院子。
    薛松目光深沉地盯着他挺拔的背影,这个三弟,他好想打他一顿。
    可是,三弟回家了,她会不会真的不再来了啊?
    叶芽当然不知道他们哥俩的心思,因为熬山楂的火候不好把握,她在糕点铺子忙碌了近两个时辰,那里的伙计才算是学会了。接过十两多碎银和胡掌柜白送的两样小点心,她又带着春杏去绸缎铺子挑布料,小姑娘聪明懂事,她说过要好好奖赏她的,况她明年就及笙了,她要给她做两件漂亮的裙子。
    两个女人在铺面上挑挑选选,薛树拎着点心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辆青毡马车从街上辘辘而过,里面传来男童清脆的抱怨声,有修长白皙的手挑起侧边的车窗帘子,露出男子清俊淡然的脸庞。男子随意扫过街上的行人小摊,目光忽的一顿,落在不远处的铺子里,那里,一个姑娘欣喜地选出一块儿海棠色的尺头,正笑眼盈盈地跟旁边妇人打扮的女子说着什么。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那些在书中看到过的美好词句,一一在他脑海里闪过。
    车行渐远,窗外的景色也变了。
    林宜修放下车帘,重新坐正,在阿轩的小声嘀咕中闭上眼睛。
    这是第三次见她,他不相信缘分,但不可否认,胸口向来平稳的心,微微悸动了。他要想的事情太多,却从来不包括过儿女私事,但,如果,如果还能再遇上,那他就承认真的有缘分这种玄奇的东西,届时,她,就是他的了。
    ☆、79晋江独发
    如果只有薛松的霸道也就罢了,偏偏薛柏的转变太过惊人,叶芽心慌又害怕,所以从镇子回来后,她一直都没有再出门。白菜萝卜收了,她让薛树连干柴和两样鲜菜给哥俩送了过去,她自已则躲在家里。薛树回来,她想问问薛松有没有提起她,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他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怎么会跟薛树说这些?他啊,最多也就是叮嘱薛树听她的话……
    心里想着,却不敢过去,怕又撩拨了他,不能白日乱来,也没有理由住下。她开始期盼薛松回来,可他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就是不回来,日子就在这样一天一天的期待和失落中飞快过去了。
    天越来越冷,衣裳越穿越多,两场小雪过后,突然下了一夜大雪。早起推开门,叶芽震惊地发现外面的积雪差不多与门槛持平了。
    “阿树,下雪了!”她望着门外的雪景,惊喜地喊薛树,呵出一团白气。
    屋里没人应她,知道他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叶芽搓搓冰凉的手,笑着回屋,在炕沿前站定,将手从他的中衣领口伸了进去,飞快捂住他热乎乎的胸膛,“起来了!再不起来我就一直冰你!”
    “媳妇……”薛树打了个激灵,握住叶芽的手仰头看她:“起来又没有事儿干,外面又那么冷,多睡会儿呗,媳妇,你也上来,被窝还是热的呢。”往年冬天,他要随大哥去山上打猎,只有生病或大哥去镇上时还许他睡懒觉,现在大哥不在家,也不用去打猎,他就想一直赖在被窝里。
    叶芽抽不出手,就挠他痒痒:“没事儿干也得起来,日头都那么高了,难道你还想睡一天觉不成?快起来铲雪去,要不我抱柴禾会把鞋弄湿的。”
    媳妇的鞋会湿掉啊?那可不行,媳妇说她将来要给他生儿子,不能受凉的。
    薛树立即松开叶芽的手坐了起来,穿衣服叠被子,很快就站到了地上,将叶芽抱起放在还热乎的炕褥上:“我去铲雪了,媳妇你在这里等着吧,外面冷。”说完就要出去。
    “等会儿!”叶芽拽住他,拉下他的脖子奖励性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人再想偷懒,可只要一关系到她,他就会很懂事。
    被温软的唇碰上,薛树眼睛亮亮的,回亲了她一下,神清气爽地出去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颇有节奏的铲雪声。
    叶芽自然不会赖在屋里,她捧着脸站在北门口,看薛树忙碌。
    远处的山林是白的,墙头是白的,光秃秃的山里红枝杈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鸡舍更是被白雪覆盖,一片片白茫茫里,薛树一身深色的粗布冬衣,正一下一下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带着点点褐土的污雪被掀起跌落在两侧的白雪里,露出脚下僵冻的小道。
    路上还有厚薄不均的残雪,叶芽转身,拿起靠着锅台放置的扫帚,跟在薛树后面扫雪。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薛树回头,见她弯腰扫雪呢,忙走过来劝她:“媳妇不用你,你回屋待着去吧!”
    远近的茫茫白雪更显得他凤眼清澈明亮,叶芽起身推他:“你快忙你的去吧,我还没有那么金贵呢。快点铲吧,别让我追上你。后院忙完了,还有前院要收拾,到时候就得你一个人弄了,我得烧水做饭。”
    雪地里,黛眉黑眸衬得她肌肤白净动人,偏偏两边脸颊红扑扑的,鼻头也泛红,可爱又好看。薛树心里喜欢,跟媳妇一起干活让他觉得十分温暖满足,夸了声“媳妇真好看”,就接着打头忙去了。
    两人在后院清理出三条小道,分别通向柴棚、猪圈和鸡舍。忙完了,手脚也都热了,鼻尖甚至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叶芽让薛树去前院铲雪,她开始准备早饭。
    水缸里结了一层冰,叶芽用葫芦瓢砸开,再舀水时,里面就浮了碎碎的冰茬儿。
    “不知道北河有没有冻上,要是冻上了,以后就得去南头的井里挑水了。”叶芽自言自语道。村子里有口水井,因为每天早上去打水的人太多,薛树索性去北河挑水,反正也没差太远的路程,还省着立在那边等。
    结果她才在灶膛前蹲下准备烧火,虎子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二哥二哥,北河结冰了,吃完饭你陪我去打冰出溜吧!”快要八岁的男娃,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脑袋上戴了暖和的帽子,圆滚滚的就像个雪人,在薛树身边晃来晃去的,留下凌乱的脚印。
    “那可不行,我看那冰还没有冻结实,过两天再去吧!”春杏很快就跟着走了进来,红色的小袄让她看起来就像雪地里的一枝梅花,明艳夺目。说完话,她远远地朝灶房这边喊了声二嫂,然后拉起虎子的手往回走:“行了,二哥还要忙呢,咱们也该回家吃饭了,一大早上就陪你去北边看河,冻死了!”
    “我又没让你跟我去!”人走了,虎子大声的抱怨却清晰可闻。
    叶芽摇摇头,果然小孩子都最爱玩了,这么冷的天,还有那么好的兴致。正想着,忽见薛树转过身,满眼期待地望着北河的方向,结合虎子的话,他的心思就太好猜了。
    叶芽心里也有些痒痒,她家里那边没有河,在孙府时听一个小丫鬟说起过冬天打冰出溜的趣事,什么转陀螺啊凿洞捉鱼等等。当然,她都是大人了,自然不会玩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可要是能站在冰上走走,那感觉应该也挺新奇的吧?
    想到这里,她笑着朝薛树道:“阿树,吃完饭,咱们也去北河看看,不过你得听我的话,不许在河上乱跑!”先在河边看看情景,试着踩踩,冻结实了,就在河边玩会儿,没有的话,那就回来呗。
    “好!”薛树大喜,立即痛快地答应道,媳妇真是太好了,大哥可是不让他去冰上玩的。
    有了动力,干起活来就格外卖力,扫雪吃饭喂猪刷锅,两人都兴奋非常。
    毕竟是去玩的,叶芽关上大门前门,准备跟薛树从后门出发。
    “媳妇,我背你走吧?”看看从门口到东边道上的厚厚积雪,薛树弯了腰,扭头对叶芽道。
    叶芽“嗯”了声,趴到薛树背上,脸有点红:“那到了路上你就快点放我下来啊,被人瞧见不好。”有人宠着惯着,她都觉得自已越来越懒越来越娇气了,以前又不是没有在雪地里走过,可是,这种被人处处哄着的感觉太好太好,她喜欢。
    薛树站直身子,抱着叶芽的大腿往上掂了掂,“媳妇,你好像胖了。”
    叶芽环着他的脖子,气得咬他的耳朵:“别胡说,那是棉裤太厚。”
    “哦,也是,脱了裤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细。”薛树想到昨晚摸到的细滑大腿,心神一荡,偷偷捏了捏手心下的腿。
    哪怕隔着裤子,那轻微的痒还是让叶芽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她一边踢腿一边骂他:“再乱摸我就不让你去了!”
    薛树得意地笑:“不摸就不摸,晚上脱光了再摸!”
    叶芽顿时红了脸,正要说话,忽然发觉薛树已经走到了路上,忙挣扎着要下去,“快放开我,小心让人瞧见了!”
    薛树背着她转身,“后面没人啊!这边路上都是雪,媳妇你乖乖别动,我背你走,一点都不重。”说完,似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他竟然大步跑了起来。
    “啊!”叶芽受惊发出一声低叫,赶紧牢牢抱住薛树的脖子,“别,别跑,放我,下来,你……”因为身子的颠簸,说的话都是忽高忽低的,求着求着,也不知是上下颠簸的异样感觉,还是觉得薛树这样跑很傻,她突然好想笑,“阿树!”
    “不放,这样好玩,碰到人我再放你下来!啊,媳妇你抱稳了,我要下坡了!”
    身子骤然降低,却是薛树大步朝坡下跑了下去。
    叶芽紧张地闭上眼睛,听他踏雪的急促脚步声,听耳畔掠过的风声,待薛树稳稳停下,她听他奔跑过后的喘息声。他背她背得那么稳,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待她,她不怕摔倒,就算摔了,地上有那么厚的雪呢,她也不怕。
    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白茫茫的雪地,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半个人影,她笑着趴在薛树宽厚的肩上,再也不说让他放她下来的话,既然他喜欢这样,她就随着他好了,因为她也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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