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孔灵仪说着顾绣,绿桑悄悄走到她身后,扯扯玉喜袖子。玉喜推说要去方便,便离了席。走出花厅,见四下无人,玉喜才问:“衣裳穿上了?”

    绿桑眼中透出三分轻蔑,点头:“穿了,连簪子也用上了。”

    “好,穿了就好。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绿桑点头,可是好一场大戏呢!今年这个上元节,恐怕将是衍圣公府最热闹的上元节了。

    玻璃灯在瑟瑟风中,纹丝不动,火光通明。玉喜和绿桑打着灯笼回席,戏已开场。正唱到《浣纱记》中《寄子》一折,讲春秋时期吴国大夫伍子胥预备冒死忠谏吴王夫差,临前将儿子托付齐国大夫鲍叔家。

    可惜遇上越王勾践的美人计和离间计,贪财好色的宰辅伯嚭已被收买,乘机进谗言诬陷伍子胥有谋反之心。夫差信以为真,赐死伍子胥,赠剑令其自尽。

    伍子胥临死前仰天长叹:“唉!奸臣伯嚭作乱,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并留下遗言:“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要家人于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挂在东城门上,亲眼看着越**队是如何灭掉吴国的!

    当然最后的最后,吴国确实灭亡,伍子胥瞧没瞧见,那就不知道了。

    《浣纱记》这出戏,理应浣纱的主角西施,戏份却并不多,这戏归根到底还是封建制度的洗脑产物,赞扬忠义礼制。

    不过想想,这出戏若主讲西施和范蠡的爱情,孔府应该不会把这样的戏搬给老太太和诸位姑娘看吧。

    玉喜看的兴致缺缺,孔老夫人却看的极为感动,尤其看到伍子胥拔剑自刎一段,眼中都滚动着泪珠:“报亲之怨,鞭平王于墓间;复君之仇,囚勾践于石室:一生忠孝,四海流传。可敬,可叹。”

    衍圣公夫人崔氏见戏唱的老夫人如此动情,忙吩咐:“赏!”

    吴嬷嬷早都带人拿大簸箩装了新出局的铜钱散在桌上,听夫人一声赏,便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玉喜耳边尽是清脆啷啷的铜钱响,然后眼中星星眼,这响真好听!

    孔灵仪才不管什么铜钱不铜钱,只拉着她问,“明姐姐,伍子胥说他死了,变成鬼也要看吴国国灭,你说,真的有鬼么?”

    呃……这个,她本来是信仰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滴!但看现在月黑风高的,玉喜玩心一起,便想吓一吓孔灵仪,于是悄悄凑到她耳边,轻轻道:“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四姑娘讲个故事。”

    故事?孔灵仪眼睛一亮,忙竖了耳朵细听。

    玉喜见她起了兴致,便吹灭了身后的玻璃灯,周围便有些暗了下来,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个农人,在乡下的时候,半夜回家。在路边,看到一个穿白衣裳,梳着长辫子的小姑娘,蹲在路边,面向草丛,嘤嘤嘤地在哭。这个人,是个热心肠啊,于是他就走上前去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玉喜捏着嗓子换了娇滴的声音:“那小姑娘说,我迷路了。”

    “于是这好心人就问你家在哪儿啊,我送你回家吧。”

    “那小姑娘还是蹲在路边不回头,她道,不用了,你看到我的样子会害怕的。”

    “那人又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怕你一个小姑娘做啥。你快点起来,我送你回家吧。这回,小姑娘终于转过身面对他,可这农人看到的还是一条长辫子……”

    讲着,玉喜悄悄把自己的辫子从后面撸到前面,耷拉在自己脸上,阴惨惨:“你……看……看,我是不是没有脸……”

    “啊!!!”砰一声,孔灵仪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真是胆小!”玉喜将头发撩回去,指着跌坐在地的孔灵仪大笑,“胆小鬼,还问我有没有鬼呢!要真有,你不早就吓死了啊!”

    孔灵仪气结:“你,你,你……”

    前头戏台上锣鼓打的正响,大家的目光都被台上人生吸引去,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孔灵仪跌落。绿桑和小鲜儿忙扶她扶起来。孔灵仪起身挣了她们的手,要去撕扯玉喜,“看我今晚上不撕了你!”

    玉喜见她是真吓着了,脸都还煞白呢,忙给她赔不是,“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个逗你的。我错了,要不你打我吧。”说着就把头伸了过去,“我绝不还手。”

    孔灵仪还真想给她头发蒿上两爪子。可这么多人在,她怎么拉的下这个脸呢。想了一想,便道:“等会儿你的河灯都给我放!”

    玉喜和绿桑交换了一个眼神,绿桑点点头。

    她才道:“好,绿桑做的河灯,精致防水,等会咱们就跟着绿桑去。好不好?”

    孔灵仪这才消了点气,“这还差不多。你那些河灯,真的特别的亮闪哎!”

    能不亮闪吗!她为了吸引孔灵仪的注意,荷花灯芯她用了珐琅彩,能反射光源,而灯罩为了防水,先是用牛皮纸糊成,然后又在外面糊的红纱。

    等戏唱完,点了烟火,孔灵仪便迫不及待拉着玉喜往花园子里放河灯。

    花园里的池子,通过一道沟渠通往外头的护城河,她们放出的河灯,顺着花园池水一直流,流过孔府墙,流过圣人桥,想必最后会汇入护城河的满天星光中。

    一盏放下去,玉喜觉得它漂出去孔府就要好长一段路。便道:“四姑娘,不然咱们再朝墙那走走,这灯也能出去的更快些?”

    孔灵仪点点头,从这头池子到墙外,还有半里多路呢。

    于是她们俩抱着一堆红纱荷花灯,到了离墙根不远的方渠头,左右瞅瞅,水流确实比池子更急,“这挺合适,咱们就在这放吧。”

    玉喜闻言放下河灯,点上蜡烛,递给孔灵仪。可孔灵仪却呆站着不接。玉喜站起来,推她,“四姑娘,怎么了?”

    孔灵仪有些哆嗦,紧紧拉住她的胳膊,道:“你瞅瞅,墙根那里一闪一闪的绿色是什么?”

    一闪一闪的绿色?玉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点绿色一闪一闪的,“好……好像,还有片白色也若隐若现啊。”

    孔灵仪闻言,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简直要晕过去了,攥着玉喜的胳膊尖叫:“啊!!有鬼啊!”

    她一向嗓子好,叫声简直凄厉又穿透,一嗓子嗷嚎下去,远在假山脚花厅上的人都听到了。

    于是,一大波人呼呼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孔灵仪直指着墙角,哆哆嗦嗦:“那……那,那里……有,有鬼!”

    孔老夫人脸色一沉,“胡说,圣人府邸,怎么可能有鬼!来人,去看看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呢!”

    早有健壮的婆子得令飞步往墙角去了。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连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都吓傻了!

    “哎呀,二爷您……!”

    几个婆子忙转过身子,正色道:“二爷您快把衣裳穿上,老夫人那里叫呢!”

    原来方才孔灵仪瞅见的白色不是别的,而是……人的**啊!

    孔昭禄光着上身,寒冬正月里却一头汗,只是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付秋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瑟缩着躲在孔昭禄身后。

    “二……二爷……那我……”一双美目,**未退。

    本以为孔昭禄会像方才一样温柔安慰她,可孔昭禄却是一脸不耐烦,“我都自身难保了,你……”

    你自求多福吧!

    被他拂开的手,寒冬腊月里的寒气,透过指尖,传到粉白如玉的臂膀,再传进心头,冷,手冷,心凉。

    扑通一声,付秋芳一头栽倒在地。

    几个婆子听到声音,忙回头一瞅,这姑娘竟然晕倒了。一个胖婆子上前一瞅,大惊失色:“付姑娘?!”

    另一个婆子忙着掐人中救人,疑惑:“谁家的付姑娘?”

    那胖婆子指着衣衫散乱,紧闭双目躺在地上的付秋芳,“她不就是前几日跟着五老太太进府来请安的付姑娘嘛,五老太太的外孙女,也是明姑娘的表姐付秋芳!”

    这可真是!堂堂一个小姐,竟然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以后五老太太的脸往哪搁啊!

    “那明姑娘,不是咱们老夫人给二爷瞅中的媳妇吗?这……这,被表姐捷足先登了啊!”

    “捷足先登个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占哪一样啊,苟合还差不多!”

    一个高颧骨的婆子抬起付秋芳,不怀好意推了推胖婆子,笑道:“哎哎哎,你们还别说,咱们二爷还挺能耐的,都把人姑娘给弄晕了!”

    胖婆子笑推了她一道,“滚,嘴里就没句正经话!”说着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什么味道啊,香,却又有点怪。”

    大家都抽了抽鼻子,是有那么一点怪味。不过,这刚刚欢好过的地方,有点怪味也正常。

    “快走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可众人都看看晕着的付秋芳,犯了难,“付姑娘怎么办?”难道抬到老太太跟前去?这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吗!

    “我看,咱们悄悄找个软轿,隐蔽点躲开人,把她抬到老夫人院里,再等老夫人发落吧。”

    胖婆子点点头,“行吧。”

    说着就去找了软轿,给付秋芳披上斗篷,抬上了软轿。

    被抬上轿子的付秋芳虽闭着眼,心里却清明的很,握紧双拳,咬紧牙:总有一天,会有四抬大轿把她抬进孔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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