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麦

    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水塘村大片的土地叫雪盖住,堆在墙角的草垛上也被埋了一层厚厚的莹白,远远看去像一座座小山。

    桂香裹着个围巾匆匆地出了门,桂平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一直理性,咋好端端地就和人杠上了呢?比起打架的后果,她更多的是担心桂平有没有受伤,再者才是学校的处分。这打架可是要记过的,要是闹大了,就是高考得了名次也进不了大学。

    学校点明要家长去,桂香却故意瞒了她爹和李红英,省得多个人操心。临走还不忘去水力中学请了个假。

    大雪将去玉水的车冻住了,那司机折腾了半天才发动了车子。桂香一双棉鞋早就湿透了,在那车上呆了一个小时,牙齿都打架。

    到了玉水,桂香又一脚一陷地往桂平学校赶,中午时才进来玉水中学的大门。高一三班,桂香来过,马小红老远瞧见她,举手出了教室。

    “桂香。”

    桂香直喘气道:“桂平呢?他咋样了?伤到哪里了?”

    小红瞧桂香裤腿都湿了叹了口气:“在教导处呢,倒是没伤到大碍,只是膀子脱臼了,我带你去吧。”

    桂香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那去教导处的长廊上浸满了水,一走一滑的,桂香心里急,一下摔了个大跟头,弄了一身的水。

    马小红直皱眉头,“桂香,你换身衣服再去吧,不然一会要感冒的。”桂香哪里肯哦。

    到了那教导处门口,桂香干脆脱了那沾了水的小棉袄搭在胳膊上,小红干脆找住校的女生借衣服去了。

    桂平先瞧见他姐,同那高个子老师说道:“张老师,我姐来了。”

    那个张老师转身朝门口望,桂香先和那老师说了句“抱歉”,赶忙走近检查了下桂平身上的伤,膀子已经接上了,脸上却留下几大块青紫的伤,一碰就见他皱眉:“叫你和人哄,你这是自找的!”

    “姐……我没有起哄!是他们讲话太难听……”桂平有些不服气。

    那老师咳了咳:“先交篇千字检讨来,再说旁的。这是纪律问题,要通告批评。旁的同学都写了检讨了。”

    桂香一听只是通告批评,总算是舒了口气,拉了桂平道:“快去写检讨啊。”

    桂平鼓着个嘴就是不肯退让半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单桂平!让你写检讨去!你杵在这干啥?”

    桂平眼里蓄积了些泪:“姐……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写检讨?”

    那张老师直叹气:“你看看,他就是这个态度,我看得记过处罚才行!”

    桂香一听,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赔笑脸:“老师他的态度交给我来纠正……”说话间把他往外拉。

    “单桂平,进去写检讨。”桂香的语气已经比刚才软了许多。

    “姐!我不写。是他们先说的我!”

    “说你啥了?说你几句就要动手吗?单桂平你上这么多年学了,这点度量没有吗?”

    桂平一扭头:“关键他们说……反正我不写!”

    桂香知道他这犟脾气,叹了口气,扯了他的膀子道:“桂平,咱不要争这一时的输赢,家里人都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呢。”

    马小红正巧回来了,将手里的衣服递给桂香:“单桂平,你咋这么倔,你姐为你吃的苦也够多了!你瞅见她裤子湿了半截了吗?”

    桂平垂着眼不说话,半天终是红着眼推了门进去。

    ……

    马富源落了这么大的雪夜没闲着,一直抱着个水力镇的地图研究,这次参加分田到户的村子只占了三成,剩下可都是刺头呢。

    屋子里冷的厉害,他又一直咳嗽,丁云特意帮他升了个火盆,好叫他烤烤脚,她明天下午可就要回玉水了,小红可没人照料呢。

    “富源,你总不要太操劳的好。”说到底这水力谁家穷谁家富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丈夫吃的苦又有谁知道?

    “等开了春就好了,小云,这水塘村要是出了成绩,咱水力就是有了榜样……”

    丁云说不过他,只得把他那一桌子书又整理一遍,这都腊月份了,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她也要回玉水准备准备了。

    桂香赶到家天都黑透了,李红英眼尖打量下她身上的衣服,桂香急忙解释道:“早上去学校的时候摔了水荡子里去了。”

    晚饭刚吃了一半,李梅就来了,她身上依旧是一股子作恶的香味。

    “表姐,我来瞧瞧桂平,这娃接回来没啊,我听人说桂平和人打的头破血流的,赶紧来瞧瞧……”桂香想真是怕鬼有鬼,这李梅一开口便是桂平和人打架的事,村子就那么点,但凡谁家风吹草动一下,一会就成了新闻了。

    李红英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桂平伤了?”

    “啊?你们还没去啊!”李梅的嘴张得都能装个鸡蛋进去了。

    桂香急忙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闹点小脾气,可没传的那么玄乎。”

    单福满将碗一丢,皱了眉道:“桂香,到底咋回事啊?”这丫头绝对有事瞒着他!

    “爹,桂平和人拌了下嘴,杠火了呗。”桂香故意说得模糊些。

    “我看不像吧!听人说都上头了。伤的不严重怕也不会叫家长吧……”这李梅真是个火上浇油的主,桂香真恨不得这尊大佛现在回家!

    桂香也不想再给这女人面子:“小姨这意思是指望我们桂平伤得厉害些?”

    李红英转脸看了下自己表妹,脸都有些阴沉。

    李梅这才讪讪然地道:“哪里的事,桂平这小子没事就好,是我太担心他了。”

    ……

    侯春生他们这次去的是新疆,逢了年关,那里总有人打架闹事。本来打打架也是正常,但前些天竟然有人趁乱开枪伤了不少居民。越境来的投机分子借了这个机会,煽动城里的百姓造%反,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些个投机分子。

    去乌鲁木齐的路上,他们就换了便装。卡车行了一路,满眼都是黄沙,此刻叫雪盖住了看不见飞扬的尘土,有个小战士笑道:“你们瞧,这雪像不像是给黄沙带了一顶白帽子?”

    白帽子,侯春生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比喻句,不吉利。

    下了车,春生就感觉这里怪怪的,逢了过年,这路上本该是人满为患的,但眼前的街道却是空荡荡的。有几家商铺还开着,但是没有什么生意,买了东西的人也是匆匆往家赶。那小饭馆的招牌叫风吹的呼呼作响。

    原先的计划是四人一组,春生有些不放心改做两人一组。那些人好像知道他们来一般,一夜之间藏的不知所踪,连着三天春生他们都一无所获。

    章勤有些沉不住了:“这□□的投机分子躲哪去了?我看八成是躲起来了。”

    第四天夜里,城东忽的响起一片枪声。

    ……

    眼看着又要过年了,今年水塘村秋季的收成很好,足足够他们过了一个富裕的年了。

    桂平放了假回来,桂香直拉着他一齐去碾面粉,今年家家户户手里多了些存粮,腊月十几就有人背着麦子去碾面粉了。

    桂香提前了几天找了个大篮子倒了半蛇皮袋的麦子用井水洗了,现在已经在晒干在袋子里收着了,桂平一用劲就扛着出了门。

    那石碾子分为两个部分,底座是一块大圆石头做的碾盘,上满放了个大石磙。桂香打了些水将那碾子清洗干净后,桂平将那一口袋的麦子倒在碾盘上,回头来和桂香合力推木头芯。

    只是才转了几圈,那架着的木头竟然从上面掉了下来,桂香连忙俯身下去绑那木头枕子,石磙不知怎么往前滚了几步,一下压到她的手。桂平赶紧把那石头往回推,再瞧他姐手指已经紫了。

    桂香吹了好几口气才度过那阵痛,“一会回去,不许提这事。”准备过年东西的时候出了纰漏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桂平重新装了那柱子和桂香合力推了那石磙,桂香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是七上八下的,当年桂平出事的那天她也有过这种感觉,可现在桂平好好的在这里啊,上一世那些可怕的记忆竟然在脑子回放起来。

    桂香心里有事,收东西的时候,脚下一绊,又摔了一跤,放在旁边的一盆水全撒棉鞋上了,才碾好的面粉也撒了些出去。

    桂平直拧眉:“姐,你干啥呢?咋心不在焉的?”

    桂平赶紧爬起来将那洒在地上面粉对回捧,桂香脑子里都是事,一股脑爬起来,急急忙忙地吩咐道:“桂平,我回家望望爹,你自己先压。”

    桂香一口气跑到家,单福满正和她小娘在捡豆子:“咋回来了,这么快就碾好了?”

    不是爹和小娘,可她心里压了口气,怎么也上不来,难道是春生?

    单福满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唤了她好几遍,桂香一声也没应,一口气跑去了水力镇,整个玉水只有这么一处可以发电报,那报务员对了半天的频才对上号,桂香手脚冰凉,坐在那板凳上直发抖。等了两个多小时,电报是通了,接的却不是那人,侯春生去新疆出任务去了。

    “出啥任务?”桂香追问道。

    “呀,这个是机密,不能说。”

    桂香放了听筒往外走,指尖一直掐到肉里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那人没了,她要怎么办?

    报务员见她有些不对劲,直要帮她找车回去,桂香直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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