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刘氏的宅邸在邺城东城,与南城的主薄府相距颇远。吴晨和陈琳两人出了主薄府,一路向东。沿街就见兵卒和战马不时从街上穿行而过,陈琳不用想也知一定是审配收到吴晨回邺的消息,因此派兵盘查邺城,自然不敢再走邺城的主要街巷,出了巷口便转入一条偏僻小巷。两人一时向东,一时向西,有时为了拐入另一条巷子,不得不转入向北的巷子。就这般连续绕过十余拨兵卒,来到一处南北向的街巷处。直到此时,陈琳才长舒一口气,指着街巷对面的一处院门,道:“到了,那处便是刘元泽家的后院。使君在此处稍候,待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吴晨向陈琳手指的院门望去,就见街对面一道朱漆的大门开在街巷的正中。那大门分左右两扇门页,门脚距地面三尺来高,以白se的石料砌成数级台阶与街面相连。两名军侯装束的兵卒立在台阶之上,单手按剑,来回巡视。台阶两侧各有一尊石雕的獬豸,獬豸两旁又立着五六名兵士。院门所在的院墙两丈来高,长度几乎占了整条街,单看庭院占地之广,便可以想见宅主人的奢华。

    吴晨望了一眼已略显曙se的天际,道:“时间紧迫,还是一起进去吧。”陈琳心想也对,点了点头,正要走出巷口,突然听得吱呀一声,那两扇朱漆大门打了开来,一人缓步从门中走出。陈琳一震,低声道:“怎么是他?”吴晨目光掠过陈琳的肩膀,望向从院中走出的那人,就见那人身材修长,黑须过胸,正是崔琰。吴晨心中一震,心中也道:“怎么是他?”

    就见崔琰转过身,向门中送客的人道:“刘君侯就送到此处吧,崔琰告辞了。”说着向院内深施一礼,缓步走下台阶。眼看那院门就要闭上,陈琳顾不得失礼,喝道:“是刘君侯么,我是邺城主薄陈琳陈孔璋,有要事求见刘君侯。”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向院门,吴晨快步跟在陈琳身后。

    听到呼声,守在门前的兵士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就要跳到街上拦住陈琳,却被崔琰低声喝住。吴、陈两人没有阻拦地到了台阶前,陈琳向院门前的刘澹深施一礼,有些气喘地道:“邺城主薄……陈琳,参见……参见刘君侯。”

    原来刘澹虽是袁绍的岳父,但除了被封临淄侯外,在袁军中并没有一官半职,因此无论是崔琰还是陈琳都是以“君侯”相称。吴晨跟在陈琳身后,跟着施了一礼,就听一个苍老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起来,起来,太多礼啦,叫我如何敢当?快起来。”

    听到话声,陈琳挺直腰板,吴晨跟着抬头向门内望去。此时曙se已透满东面的天空,光线映照下,就见门内站着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那老者肩宽体胖,颇为富态,一张圆脸白皙光滑,没有半丝皱褶,若不是那一头银发,看起来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般。

    吴晨在上下打量那老者,那老者也在上下打量吴晨。陈琳侧过身,引见道:“刘君侯,我来引见,这一位便是并州牧吴晨吴使君。”接着向吴晨道:“这一位便是当今大将军的外祖,爵封临淄侯的刘澹刘元泽刘君侯。”吴晨一抱拳,道:“久仰……”刘澹整个脸似乎都亮了起来,道:“这位便是吴使君么?外间向传吴使君少年英杰,今i一见,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不知吴使君婚配与否,小女红红年方十六,若使君有意……”吴晨哭笑不得,估不到刚一见面刘澹竟会问这样的事,正在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就听刘澹身旁的一人清咳一声,陈琳急忙道:“这一位便是刘兹刘伯耽,刘君侯的长子,爵封清源乡侯。”吴晨仍是一拱手,道:“久仰。”

    刘兹年纪在五十上下,与其父有七分相像,只是眼睛却小了一些,双眼微眯,神光内敛,令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见吴晨拱手,刘兹双手微拢,道:“客气,并州牧客气了。”陈琳向立在一旁的崔琰望了一眼,轻咳一声,道:“这一位姓崔名琰……”崔琰微微一笑,道:“陈主薄不用引见了,我和吴使君见过的。”陈琳转身望向吴晨,吴晨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陈琳望了眼崔琰,望了眼吴晨,又望了望刘澹父子,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天se已大白,时间紧迫,吴晨也来不及和陈琳解释和崔琰结识的过程,向前迈了一步,来到刘澹身旁,道:“刘君侯,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见君侯是有要事相求的。”

    刘澹道:“吴使君有何要事,但说无妨。”吴晨虽然听他并不应承一定帮忙,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道:“审别驾将yin祭酒和镇东将军打入大牢的事,不知君侯听说了没有?”崔琰在一旁道:“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已经和刘君侯详细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崔琰在一旁帮腔,刘澹自然不能说没听过此事,点头道:“季珪的确曾向老夫提及此事。”吴晨见刘澹仍是不动声se,便知此人虽是外表和善,其实城府极深,不吓吓他,今i的事多半得不到他的助力,淡淡地道:“但还有一件事,我想刘君侯并不知晓,那便是曹cao已领军到达黄河南岸。依我领军数年的经验推算,曹cao今早就会渡过黄河到达河北。从黄河沿岸到达邺城不过一i一夜的距离,若是骑兵奔袭,半i可达。”

    说到这里,刘澹脸se终于一变,道:“这些消息……这些消息,吴使君是从何而来?”吴晨道:“我军在黄河沿岸一直布有游骑,这些消息都是那些游骑传回来的。”

    刘兹在一旁冷冷地道:“使君前面说审别驾的事,后面又说曹cao的事,刘兹愚钝,不知使君究竟想和家严说些什么?”吴晨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说邺城正值多事之秋,更应当齐心协力共抗曹cao。若此时城中内斗,只会白白便宜了曹cao。”刘兹冷笑道:“吴使君是什么意思?吴使君是说审别驾将yin夔和韩猛抓起来是城中内斗?那么使君将审别驾抓起来软禁又算什么?”

    吴晨一听,便知刘兹对今早的事一知半解,缓缓道:“若我将审别驾抓起来,此时又怎会是审别驾主管邺城,而我在这里求人?”刘兹道:“这个……是蒋义渠将军临危受命,救审别驾出来……”吴晨道:“那么刘乡侯可以去问问蒋义渠将军,他追击曹军的军令是谁交给他的。若我有心软禁审别驾,为何还会将调度邺城兵将的令箭转交给他?”刘兹冷汗冒了出来,道:“这个……这个……”

    刘澹接口道:“使君说曹cao就要到邺城,是真的么?”一面说一面急得搓手,吴晨道:“绝对无假。邺城多事之秋,唯有齐心协力方能共抗曹cao。我这次来便是请刘君侯看在袁公创建河北基业不易的份上,力挽狂澜,先平息邺城内乱,再共商抗曹盛举。”

    刘澹转向刘兹,道:“兹儿,还不快去请审别驾商议……”刘兹道:“爹爹,你不要听他……吴并州一面之辞,审别驾将yin有纪和韩元进抓起来,那是情非得已,他们这些人都有背叛河北之心……”便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琰突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开口道:“时兮,时兮,会当有变时。今i光景突然之间令崔琰想起五年前的旧事来。刘君侯还记得么,当i许攸家人强买强卖田间屋产,审别驾不顾许攸派人求情,一力将他家人尽数打入牢中。时光悠悠,不想竟然已经五年啦……”

    原来崔琰说的是当年官渡之战的事。官渡之战,袁绍和曹cao在前方相持数月,双方都有粮草告尽之忧。许攸家人在邺城囤积居奇,时为邺城治中的审配一怒之下将许攸家人打入牢中,身在前线的许攸收到家人入狱的消息后,连夜投奔曹cao,并将袁绍在乌巢囤积粮草的事和盘托出,这才有了曹cao夜袭乌巢,袁绍官渡惨败的巨变。那时崔琰和刘澹都在邺城,都曾亲身经历了整件事,此时崔琰再提前事,刘澹面se登时大变,喝道:“兹儿,我要你去请审别驾,还不快去……”刘兹万分不情愿地拱了拱手,道:“是,爹爹。”吴晨道:“这件事我希望能和审别驾找个地方单独谈一谈。刘乡侯能否只安排我们会面,而不告知和他会面的人是谁?”刘兹没好气地道:“我……试一试吧。”向陈琳、崔琰拱了拱手,快步向街尾而去。刘澹目光转向几人,道:“兹儿此去,必定可以说服审正南,几位无需忧心,随老夫到府中等候吧。”

    ※※※

    进到院中,就见处处亭台楼榭,时而假山溪流迎面而来,时而回廊拱桥架于人工湖泊之上,当真是奢华已极。以吴晨所见过的庭院来说,无出邺城刘氏庭院之右者,即便是皇家园林的上林苑也远有不及。但吴晨却实在无心去看这些,心中仔细揣量见到审配时该如何开口。突听得身后一人低声道:“吴使君,你不是已经出城了么?怎么竟又到了这里?”吴晨苦笑一声,压下脚步,退到问话的崔琰身旁,道:“我是已经出城了,但听闻邺城巨变,却又不得不回来。反倒是崔兄,怎么竟然也到了这里?”崔琰苦笑道:“问得好,若不是使君将调度邺城兵将的令箭交给蒋义渠,我又怎会到这里来?使君可以一走了之,但清河崔氏家大业大,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我是不得不来啊。”

    吴晨道:“我原想着退让远走,便能令审别驾知晓我的一番苦心,不成想却成了今i这番形势。”崔琰连连摇头,道:“袁本初当初不就是趁火打劫才得的冀州么?审正南是过来人,又怎会不打起百分之两百的jing神提防使君?审正南向以袁氏忠臣自居,这次那些兵将临阵倒戈,一力支持使君,正是犯了审正南的大忌。使君以己心度他心,这可错的离谱喽。”

    吴晨苦笑道:“事以至此,崔兄何以教我?”崔琰缓缓道:“那就要看审正南究竟有多看重刘元泽了。此事也唯有刘氏出头,才能让审正南的气焰稍稍降一降,旁人都不成。”说着,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幸好使君来了,我和刘元泽说了审正南羁押yin有纪韩元进的事,这老狐狸却一力敷衍了事,若不是使君恰好到来,又带来曹cao动向,这老狐狸多半还要糊弄下去。是了,使君说的曹cao已到达黄河南岸的事是真的还是用来唬喝刘元泽的?”吴晨道:“一半一半。我可以确定曹cao已到了黄河边,但到底是南岸还是北岸就不敢确定了。”崔琰眉头皱了起来,道:“使君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曹cao已经渡河?”吴晨缓缓道:“若天下还有一人用兵我猜不透,那便是这位曹司空了。虽然我军斥候从河岸的渡船侦知一些曹军的蛛丝马迹,但曹军中智谋高绝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这些蛛丝马迹,保不准还是他们放出来迷惑我军的。如今我唯一确定的便是曹cao此刻还未到邺城,至于他几时到,或许是下一刻,也或许是数i之后。”

    崔琰长吸一口气,缓缓道:“若他此时到,那咱们河北的运气当真是糟得不能再糟啦。”吴晨还没有接话,与陈琳并排走在前方的刘澹忽地转过头,说道:“季珪和吴使君在说什么?什么糟得不能再糟?”

    崔琰道:“在说曹cao动向的事。崔琰问使君曹cao何时会到邺城,但就连使君也不敢确认,说是可能下一刻到,也或许是数i之后到。”刘澹和陈琳两人听了崔琰这番话,面se都是极为难看。刘澹道:“方才使君不是还说曹cao傍晚便到的么?怎么……”刚说到这里,突然就听见后院传来高声的喝骂声。陈琳面se陡变,低声道:“出了什么事?莫非是审别驾来了?”

    此时四人正走到人工湖泊之上的回廊上,距离后院院门不过两百余步,崔琰道:“我们过去看看。”刘澹和吴晨快步跟上,反倒是陈琳原本就在崔、吴两人之前,这时更故意落在后面,坠在刘澹身后向院门而去。

    四人刚走出回廊,就见一人快步从门口奔了进来,那人一身褴褛,面无耳鼻,正是淳于琼。淳于琼一脸惶急,望见吴晨、崔琰等人,快步奔了过来,边跑边道:“吴使君,审正南来啦,审正南来啦,使君快走,使君快走……”门前的那些兵将此时也已奔入院门,一个军侯叫道:“快逮住那个乞丐……”另一个叫道:“好不要脸,竟敢向军爷爷脸上吐口水……”

    几个兵卒从两名军侯身侧踉跄奔出,紧追在淳于琼身后,吴晨向刘澹道:“那个乞丐是淳于将军,看来他找我有事,还请刘君侯放他过来见我。”刘澹提声喝道:“别追啦,放他过来。”那些兵卒齐声道:“是。”停住脚步。淳于琼见身后无人追赶,径直向吴晨等人奔了过来。吴晨先一步迎了上前,道:“淳于将军,你怎么来了?”淳于琼道:“吴并州,你不是出城了么,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街上听袁军说到使君到了这里,原以为他们是在乱说,但眼见兵丁云集,终于还是信了,因此抄了近路过来。使君快走,再晚便来不及啦。”

    便在这时,就听见一人大笑道:“吴晨,现在想走,岂不是太迟了么?”笑声中,一人大步从正门闪身而入,在门前丝毫不停,纵身跳入院中,正是审荣。审荣面se蜡黄,左肩、头顶都绑着绷带,显见得昨i一战受伤不轻,此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宛似此刻吴晨已是阶下囚一般。

    淳于琼双臂一张,挡在吴晨身前,喝道:“审荣,你要做什么,有我淳于琼在,容不得你动吴并州一根寒毛……”审荣右手**向前一推,淳于琼直直向后惯出,蓬的一声,脑袋撞在一处石栅上,当即晕了过去。审荣哈的大笑出声,道:“吴晨,原以为你躲到这里是有什么yin谋诡计,不想竟然是找这么个废物来当挡箭牌,如今废物已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晨只望了一眼,便知淳于琼只是一时撞昏过去,但自己对淳于琼只是一饭之德,他却于敌我悬殊之际,不顾自身安危来保护自己,如此情谊,当真令吴晨心中感动。但此时情势紧急,也顾不上淳于琼,深吸一口气,向刘澹深施一礼,道:“这处是刘君侯的庭院,刘君侯要如何发落吴晨,吴晨没有怨言。”

    刘澹清咳一声,道:“这一位将军可是审荣审子长么?我与吴使君虽是初交,但此处毕竟是我家庭院,吴使君远来是客,将军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让兵卒退出去?”审荣道:“刘君侯,你千万不要上这贼子的当,他到邺城的第一i,我便知他没安好心……”崔琰此时走到刘澹身旁,低声道:“吴使君虽是单身一人,但在城外却有数千西凉铁骑。若是让他们知晓吴使君在我邺城被杀,怒而投奔曹cao,崔琰恐又见当年许攸投曹之祸。”

    刘澹连连点头,提声道:“审荣,此处庭院乃当年本初赠与老夫,让老夫颐养天年之用,老夫平生不见刀兵,还不快领兵退下。”审荣眼见吴晨就在眼前,偏偏这老头挡在身前,骄横跋扈,全然不将自己的数百手下放在眼中,心中怒气陡盛,喝道:“好啊,你这死老头,我好言相劝,你只当放屁。来人,将贼寇吴晨抓起来,有敢阻拦者,杀无赦……”

    “赦”字的音刚出口,便听一人厉声喝道:“审荣,不得无礼……”话声中,审配和刘兹已步上院门,快步奔了进来。审荣意见审配到来,神se大喜,叫道:“叔父,你来了,侄儿已经将吴晨困在这里啦……”审配扬手便是一击耳光,审荣大惊失se,抚着脸,吃吃地道:“叔……审别驾,你……你为什么打我?”审配向刘澹深施一礼,道:“审荣年幼,不识长幼尊卑,还望刘君侯大人雅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看到此处,吴晨,崔琰都是暗舒一口气。若审配也和审荣一般不将刘澹放在眼中,今i之事,实难善了。但看审配的架势,今i之事或许有转圜之地。

    就听刘澹淡淡地道:“我不过一介糟老头,任人欺凌,任人凌辱,审别驾又何须客气?便叫这位将军将我这糟老头一早锁起来,砍头了事吧。”

    审配直起腰,目光从吴晨看到崔琰,再从崔琰移往缩在刘澹身后的陈琳,目中怒火直似要喷将出来,将这些人一一烧尽,但仍是强忍怒火,拱手向刘澹道:“不知刘君侯要怎样才肯原圉我这不懂事的侄儿?”刘澹原是老狐狸,明哲保身为上,眼见审配怒火难抑,心知若再多加逼迫,恐怕审配当真会不顾一切将自己一家人连同吴晨、崔琰等人抓起来,笑了笑,道:“吴使君远来是客,他说和审别驾有些误会,须当面说清,老夫也愿当这个和事老。审别驾若给老夫这三分薄面,便与吴使君暂摒成见,畅叙一谈。其后审别驾要如何便如何,老夫再不过问,审子长无心之过,自然也一笔勾销。”

    审配将目光从刘澹身上掠过,投向吴晨,缓缓说道:“吴晨,你有什么事要对老夫说,这便说吧。”语气虽然平淡,但心中的怨毒之深,实令人毛骨悚然。吴晨长吸一口气,道:“对你这个老顽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这就去将yin有纪和韩元进都砍了吧,邺城城破,看你有何面目见本初公于地下!”

    “哈哈……”审配厉声长笑,虽是笑声,却殊无欢乐之意。便在笑声中,蓬的一声,审配左手扶着的刀柄被审配硬生生折断,断刺深深刺入审配的手掌,鲜血登时流了出来。审配却像是丝毫不觉痛楚,厉声道:“好,我倒要听你说说为何我无面目见袁公与地下。”

    吴晨以退为进,便是要争取这一说话的良机,深吸一口气,道:“昨i早间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为何yin祭酒和众位将军要囚禁你。其时审荣出击曹军右翼被困,蒋义渠率兵增援,而曹洪此时率军出击我军左翼,韩荀将军受曹军西、北两营夹击,岌岌可危,你却下令要于此时撤军。正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更何况我军并非全无机会,若那时撤军,不但前期破营的军士白白牺牲,更会连累整个大军,曹军会穿破我军左翼,将出城的我军全歼……”

    吴晨说这番话时,审配不住冷笑,吴晨心知审配必然另有一番“道理”,顿了顿,道:“这便是前因后果。若非yin祭酒和众位将军一力支持,也不会有今i破围之功。”审配喝道:“说完了?”吴晨点了点头。审配向刘澹道:“刘君侯,我已听完此人废话,若刘君侯信守承诺,我想即刻将此人带走。”刘澹微微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琰已微一拱手,说道:“刘君侯,正如吴使君所说,若非yin祭酒和众位将军见势明朗,及时阻挡审别驾一时之疏,也不会有今i破围之功。吴使君,yin祭酒,韩镇东有功无过啊。”刘澹道:“……这个,这个……”

    审配勃然大怒道:“崔琰,你又懂得什么?”崔琰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懂,我是不懂为何有功之人要被押。或许这便是为何袁大将军向刘荆州求救,刘荆州却只以一页信纸推托了事的原因,只因我河北的事理与别处不同,有功之人反倒是要被关的。”

    原来两年前袁绍死后不久,袁谭袁尚争位,两人在邺城大打出手,袁谭为表明自己是袁绍的正统继承者,写信刘表,让刘表出面劝说袁尚,刘表却只是写信“两兄弟,当以和为贵”,既不声援袁尚,也不声援袁谭,崔琰说的正是此事。审配怒发戟张,正要破口大骂,一旁的刘兹已接口道:“季珪老弟此言差矣。我手中有一份此次破围之战的我军伤亡清单,是今晚……”看了看天se,此时已是辰时时分,低咳一声,道:“是昨晚审别驾和蒋义渠将军等人粗略梳理出来的。破围一战,我军计战死兵卒两千一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千三百二十七人,失踪一百五十三人……”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白绢,道:“单以人数计,我军伤亡近八千人,占城中兵丁总数的四分之一强。而所耗物资更是以万计,因此破围一战,即便是胜,也是惨胜,邺城兵力一蹶不振。由此可知,吴晨这厮用心当真歹毒至极,所想所做,便是要我军倾尽全力与曹军周旋,而他坐收渔人之利。审别驾正是及时识破吴晨jian计,这才一力要大军撤军,可惜yin有纪、韩元进等人居中阻挠,致令审别驾功亏一篑,这才有目下邺城哀鸿遍野之惨状。经我详细明说,季珪老弟可还有什么疑问?”

    崔琰笑了笑,道:“行军打仗的事,崔琰所知不多,但我想问伯耽兄,曹军围城,围到什么时候会撤军?”刘兹一愣,道:“撤军?”崔琰点了点头,道:“曹军到邺城来自然不是因为听闻邺城这里好耍,所以来这里耍乐一番然后便走,他们是来攻城的,那么他们何时撤军?恕崔琰愚鲁,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两条,一是曹军被击远走,二是邺城被他们攻下。曹军向有军令‘围而后降者,屠城’,曹军是二月围的邺城,我想若是邺城城破,怎么算,邺城可属于曹军‘可屠’之列,即是说,万一邺城城破,便不是死伤八千余人,而是阖城十一万人都会死于非命。伯耽兄以为然否?”

    刘兹道:“确是如此,但……”崔琰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接着道:“既然邺城不能被攻破,那也只有将曹军击走一途。倘若不率兵破围,莫非是在等天雷击杀城外曹军么?”审配厉声道:“当真是一派胡言。”崔琰躬身施礼,道:“先前我便说自己愚鲁,所思所虑自然不及审别驾多矣,便请审别驾告知,若不率兵出击,要如何才能令城外曹军撤军?”

    审配厉声道:“崔琰,你不是一直在狱中么?是谁如此大胆,将你放将出来在此处为小贼当说客?从破围成计,到兵卒出城不过短短三i。要在三i之内,令兵将熟悉从所未用的车战之术,这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只此一点,便知这小贼从来便没有将河北兵卒的死生放在心中,他所思所虑的便是如何挑逗城内兵将出城与曹军厮杀。曹军死还是我军死,在他眼中都是一般,都是敌军死而已。这便是小贼yin毒之处,只可惜我终究是察觉晚啦,让他jian计得逞……”审配越说越怒,咆哮道:“来人,还不快将吴晨小贼拿下!”

    吴晨大怒,喝道:“审配,你胡说什么?yin有纪和韩元进都是你河北将领,你杀不杀他们和我有什么相干?我若不记挂他们的生死,会冒着被你砍头的危险跑到邺城来?难道我不知道你这个老顽固一早就想杀我么?是啊,你说你记挂河北兵卒的死生,你记挂河北兵卒的死生,又怎会冒着左翼被击穿的危险,强招大军回城?你记挂他们的死生,为什么领右翼的将领不是身经百战的韩猛,而是一无是处的你的侄子审荣?”

    审配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好,好,你不是要来救韩猛么?韩猛便在这里,你来救他吧。”说着,转身从一名兵卒手中接过一个物事,**掷在吴晨脚前。那物事落在地上,溅起一小片血水,跟着骨碌碌的滚了几步,正是韩猛的人头。韩猛双目圆睁,须发箕张,面上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吴晨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了一下,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缓缓蹲下,将韩猛的头颅拾起,眼见韩猛眉目犹若生时,鼻中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猛地抬起头,哑声道:“他是怎么死的?是谁动得手?”

    刘兹见吴晨双目赤红,便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下一刻便会扑到自己身前,脱口道:“他是自杀的……他说自己全然无辜,却平白受这么大的冤屈……”审配喝道:“和这小贼多解释什么?此贼勾结外人作乱邺城,死有余辜,让他就此一死了之,当真是便宜了他。来人,将吴晨小贼也给我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吴晨冷笑道:“我们之间的事待会儿再和你算。”转身向刘澹深施一礼,道:“刘君侯,我有一不情之请,请刘君侯一定要答应。”刘澹目光扫向脸se铁青的审配,道:“若是你我之间的事,自然无可无不可,若是涉及到他人,老夫……老夫……”吴晨道:“我想在此处设个灵堂,祭奠冤死的韩猛将军。”刘澹猛拉胡须,道:“这个……这个……”

    吴晨道:“即是如此,我也就不多打搅了,就此告辞……”向刘澹深施一礼,刘澹道:“使君客气……”眼前猛地一花,就见吴晨就着鞠躬的势子,迅速退向刘兹和审配。吴晨退得极快,就在刘兹和审配一眨眼的功夫,吴晨已欺到两人身前,两人兵刃此时都挂在腰间,要抽兵刃已来不及,惊呼一声,向旁退开。吴晨原本志不在他二人,两人一退,吴晨加速向前,左手一捞,已将仓猝出拳的审荣右臂抓住,跟着顺势斜带,将他的右臂扭到背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审荣已落到吴晨手中,院中和院门处的袁军虽多,竟是防不胜防。

    吴晨左手捏住审荣的咽喉,喝道:“将兵刃都给我放下……”审配厉声道:“吴晨,你好卑鄙……”吴晨喝道:“我再卑鄙也不会将自己的人杀了领功。审配,还不命你的手下将兵刃抛下,你不想要你侄子的命了?”说着手上加力,审荣右臂被拐,咽喉上吴晨的左手更是像铁箍一样,箍得他喘不过气来,哽咽道:“叔父……救……救我……”

    审配面se铁青,厉声道:“吴晨,你想做什么?你想用审荣的命换你的命?好,你将人放了,我放你出城。”

    吴晨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三岁孩儿。经过邺城这几i的风风雨雨,现在你说的话我都当是放屁一般。你开城门,我带着他出城。等到了安全的地点,我自会将他放了。”

    审配额头青筋暴跳,院中众人无论是陈琳、刘兹还是崔琰,还是第一次看到审配如此暴怒,众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院中便像是暴风骤雨就要来临前的一刹那,说不出的寂静。便在这时,猛听得西面号角呜的响了起来,正是敌军入袭的号声。众人心头巨震,纷纷向西面望去,心中都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晨一推审荣,喝道:“敌军来袭?是曹cao么?审配,你现在是要和我为难还是和曹cao为难?”审配神情完全冷静下来,道:“你放了审荣,我也不来和你为难,我们到城上去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不看吴晨一眼,快步向院外奔出。

    吴晨推开审荣,快步跟在审配身后。街上早已挤满袁军兵卒,此时都是错愕地望向西面。审配快步奔到一匹战马旁,甩蹬跳上战马,向西城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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