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便知是钟惠来了。吴晨道:“钟姑娘,多谢你两次三番前来示jing,但原因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何况不打上一仗,输赢谁又能够逆料?”钟惠凝眸望着他,停了半晌,说道:“真是搞不懂你,明知道是陷阱还向里跳,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叹了一声,说道:“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次你都死定了。蔡姐姐托我的事,我已经尽力,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说罢,转身而去。

    吴晨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转回身时,就见小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小倩抿嘴一笑,说道:“其实钟姑娘心地很好,她到长安时连脚都磨破了……”吴晨奇怪地道:“她怎么会拉你来劝我?”小倩道:“她不是专程去找我的,本来她是去找徐大哥……只是徐大哥已于数i前返回临泾,她找不到旁人,只好来找我。”吴晨道:“原来如此。她又怎么知道你在长安?”小倩道:“你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在临晋刺杀你时不是被黄老将军击伤了么,那时便是我为她疗的伤,之后便和我住在一起。其后蔡姐姐搬到长安,我和她自然也跟着迁到长安,只是她一直住在别处,因此你前次去见蔡姐姐时才没有遇到她。”

    吴晨握着小倩的手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征战,后方的许多人和事都顾不上,没有你在后方打理,我真是要焦头烂额了。”小倩叹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打理的也不好,你嘱咐我好好照顾蔡姐姐,但她还是走了……”吴晨道:“我忘了告诉你了,她出潼关时,我见过她一面,我看她似乎是不想走的……”小倩幽幽地道:“那i我随她去蔡大人坟前扫墓,她一人长跪在墓前静静流泪,我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吴晨紧了紧手心中小倩的手,道:“照顾她,不一定是将她留下来。如果长安有她不愿面对的人或事,你照顾的再好她也是会走的,何况……她在塞外数年,朝夕暮想的却是陈留的那个草屋。”松开小倩的手,向河岸走了几步,郎声吟道:“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这是屈原所写的《招魂》中的几句,小倩抿嘴笑道:“这么些年,你的诗词可是没有半点长进,这首诗是招魂用的,蔡姐姐好好的,怎能用这样的诗句?”吴晨笑道:“听没听说过魂牵梦系么?我的意思蔡姐姐魂牵梦系故园,i思夜想的就是快回陈留家乡。”小倩怔了一怔,低叹一声,说道:“‘魂牵梦系’?唉,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吴晨知她想起了襄阳的家,走了回来,牵着她的手坐在大石上,说道:“你想襄阳的家了?”小倩低声吟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心。魂兮归来,守江南。”吴晨想起远在另一时空的家,心中亦是无限怅惘,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小倩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怎会呢?其实钟姑娘要我来找你时,我心中很是开心……”吴晨心中只觉一阵温暖,将手心中她的左手轻轻握了握,轻声说道:“这些i子以来,我一直都在忧心会否在与曹军对敌时落败,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望着宏阔的河面上无尽的水光,心中却在思考目下的困境。

    一直以来,吴晨都有患得患失之感,面临曹军优势兵力,以及智绝天下的智囊团,吴晨就像陷入迷雾中的旅人,虽然绞尽心力,但越走却似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看不清脚下的方向。但经过和诸葛亮的一番交谈,加上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蓦然间似乎已超脱出整个乱局,如在高山上俯视平原一般重新诠释整个战局。当前的局势,吴晨并非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情形。去年与夏侯渊之战,吴晨就是以围点打援之姿,将三辅的兵力调出重兵把守的关碍,其后在根据夏侯惇、胡车儿、韦端三路推进的空隙,逐个击破,将三辅兵力消灭于野战。眼前马超被围之局,实与当年夏侯渊被围惊人的相似,显然当年曹cao对自己围夏侯渊之战愤恨不平,便以吴晨曾用过的策略反过来对付吴晨,所异的只是曹cao的兵力远远多过自己当年,不需要用空间上的迂回弥补兵力的不足,而采用其它方式。最可能的则是诸葛亮所提醒的,诱敌深入,等吴晨到达泫氏时,三方合围,对远途跋涉、筋疲力尽的远征大军进行绞杀。想通这一点,吴晨长出一口气,自己再非渡河前对曹cao的部署茫然无知,这也将大增此战的胜算。曹cao此战将设伏的地点放在并州并非没有原因。对照以前曹cao剿灭吕布、刘备、袁术、张绣,都是在以策略稳定周边群豪之后,再行逐个击破。此战之前,曹cao最怕的就是在荆州一直隐忍不动的刘表,尽管在河北与袁氏形成拉锯战,手下的第一大将曹仁也始终未曾远离徐县等地。但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江东的孙权已显露出进一步拓展江东地域的动向。有了孙权的牵制,一直不动声se、静观袁曹之战的刘表也就再难以保持对曹cao侧翼的牵制。袁谭和袁尚的对立,更令曹cao久攻不下的河北战局显露出一丝转机,四战之地的曹cao,终于可以缓出手对迅速崛起关中的吴晨进行绞杀,便如当年他筹备与袁绍的官渡大战时,就曾采取突然袭击之势击破徐州的刘备。但袁谭与袁尚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没有曹cao在侧翼的牵制,袁谭在袁尚的进攻下撑不了几i,因此曹cao虽然对吴晨恨之入骨,仍不敢远离,将伏击的地点放在靠近壶关和邺城的泫氏,正是基于这种忧心。而泫氏虽在并州,但却是在并州东部偏南,距离并州治所和并州的政治经济中心的晋阳,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仍掌控并州大半的高干会甘心臣服于曹cao?

    曹cao表面上占据上风,但在并州的时间拖久了,高干、袁尚方面都会有异动。以大局来说,曹cao并不一定有利。想到这里,jing神一振,这时脚步声响,张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明公,钟……姑娘要留下。”吴晨点了点头,转了过身,说道:“知道了。”张晟道:“梁司马让属下来问,钟姑娘终究是钟繇的女儿,放她在军中,曹军恐怕会知晓我军动向……”吴晨道:“她如果会透漏我军动向,早先也不会一力劝阻我不要渡河。”张晟恍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到吴晨和小倩紧握的双手,鸠戾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倩面se一红,低低说道:“你有要事要谈,我先走了。”松开吴晨的大手,快步向营地走了去。吴晨知她一向腼腆,也不好再追过去。干咳一声,问道:“马校尉回来了么?”张晟道:“还没有。”吴晨叹道:“去了这么久……”张晟道:“马校尉虽然到过河东,但都是在中条山北麓,南麓这边恐怕是没来过。”吴晨道:“元灏,你们张家在弘农是大族,不知有没有联系紧密的河东氏族?”张晟道:“其实我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弘农氏族向来都是以杨家为首,只是杨彪为曹cao所忌,几次险些被杀,因此深自忌惮,韬光养晦,连带着与杨家有儿女之亲的弘农世家都跟着隐忍不出,才将我们张家捧了上去。”吴晨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有没有比较熟的河东人呢?”张晟摇头道:“河东氏族都是动辄有上百年的豪族,看不起咱们张家,寒族则因为忌惮匈奴和白波,迁的迁,搬得搬,认识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吴晨低哦一声,说道:“看来也只能在当地找向导了。”

    晌午时分,马铁终于带着一名向导回来。这半i时间,孔明都在设为暂时行营的水神祠中察看地图,听闻找到向导的消息,便迎了出来。那向导不过是寻常樵夫,问他周围地理还能对答,出了大阳之后的路径则一脸茫然。吴晨心知也不能强求,传令任晓派出斥候沿樵夫所说路径四处探路,自己与诸葛亮进到祠中,商讨在河畔所想的事。

    诸葛亮细细听完,沉思半晌,说道:“按使君所说,亮的推断是,使君击破泫氏的曹cao之围后,yu借助高干袁尚和曹军之间的争执,利用他们的兵力甩脱曹军追兵?”吴晨点了点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诸葛亮的神情。诸葛亮皱了皱眉头,轻敲地图,停了半晌,长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其实我是很赞同使君跃进千里之计,只是觉得此计并不完善,未能预想后路。但如果可以利用高干和袁尚阻挡曹cao的追兵,就不失为一条妙计了。”吴晨笑着指了指地图,道:“在我的构想中,由于曹cao及其众谋士都误以为我军还在陕津与夏侯惇对峙,却没有想到我军已从山区绕到泫氏附近。事出突然,即便有困难,仍有可能击破围困泫氏的曹军,其后再借助高干和袁尚的兵力逃脱曹cao的追兵。攻破泫氏后,我军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从原路返回,但要击破于禁和徐晃的堵截。二是走并州晋阳,这里是高干的大本营,我们可以进入,曹cao追进来,高干一定着慌。三是走壶关,进入河北,这里有曹洪堵截。因此我倾向于走并州,穿王屋和吕梁,到达雁门,由云中西河返回关中。”

    诸葛亮沉吟了半晌,道:“亮有一个故事,使君想不想听?”吴晨一怔,说道:“什么故事?”诸葛亮道:“荀子名况,他不但是亚圣之后的鸿儒,也是个严谨的长者,教导徒弟很严,对待子嗣也极严。一i,他的孙子因为顽劣,被他脱下长衫罚令跪在雪中。不久,他却听到仆役都在院落中大笑。荀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走了出屋,却见自己的儿子也袒露上身跪在雪地上。荀子非常惊讶,就问:‘你怎么不穿衣服跪在雪地上?’使君猜他的儿子怎么说?他说:‘你冻我的儿子,我也冻你的儿子。’”

    其实诸葛亮的故事只是一个隐喻,提醒吴晨无需紧盯着马超被围的事不放,将作战重心转移到对曹军核心目标的围困上,进而逆转一直被曹cao牵着战局走势的被动,吴晨自是一听便知。倘若马超的西凉铁骑只是形势不利,而非像现在这般被围促于一城,吴晨会毫不犹豫地寻找曹军的弱点挥兵进击,但此时却不得不踌躇。

    吴晨的反应诸葛亮早有预料,见他眉头紧皱,便也不开口,任凭吴晨自己权衡利弊。吴晨思索良久,叹了一声,说道:“我也知孔明兄的意思,曹cao唯一能牵制我军的就是泫氏的西凉铁骑,如果我不远离并州,甚或一步一步接近泫氏,曹cao就不会急于合围。但只要我露出察觉陷阱的举动,曹cao必定会先破袭泫氏,再举兵南下。”诸葛亮点了点头。吴晨继续道:“所以明知前面是陷阱我也只能向前走,只是会更加谨慎小心,希望能绕陷阱而过。”诸葛亮长叹一声,说道:“既然使君不顾自己的危险,亮也无话可说,只好陪使君走一趟陷阱了。”吴晨笑道:“若我刚才答应孔明兄不管泫氏,孔明兄准备劝我向何处用兵?”诸葛亮微微一笑,说道:“使君是真有兴趣听么?”吴晨笑道:“我是真的有兴趣。曹cao这次设计如此之毒,我恨他恨得牙痒痒,能害到他的事,我绝不会有丝毫怜悯心不去做,且做后不会有丝毫愧疚。”

    诸葛亮哈哈大笑,说道:“我原先是想请使君考虑向曹cao三军的侧翼用兵,如河东的安邑,或者是河内的河阳。前者是于禁徐晃大军的行辕,后者是魏种曹洪大军的行营。以我军昨晚渡河的恶劣表现,无论是安邑的于禁还是河内的魏种,肯定都还错愕于我军的失常,这种错愕,正可予我军机会。”吴晨点头道:“不错,趁于禁和魏种迷惑于我军行踪之时,我有信心以突袭的方式破其一部。这不但可震慑敌军也可以大长我军军威……”站起身,负手在桌案前走了几圈,细细思考诸葛亮的提议,越想就越觉得该试一试,突然停下,笑道:“其实如果不远离并州,我也不介意在河东或是河内先打几仗挫挫曹cao的威风。如果能将他引离并州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将他引开,我今天打河内,明天打河东,零敲碎打也能歼灭他几千人,我们救了义兄后,跑路也跑的畅快……”诸葛亮抚掌大笑。吴晨笑了笑,说道:“这一仗从哪里打好呢?我倾向于从河内打起,一是张晟在河内有熟人,可以为我军先导,打河东就没有这个条件。二来,河内的魏种和围攻河北的曹洪互成表里,击败魏种,也可以震慑曹洪,为河北的袁尚打打气……”大笑着转身,说道:“孔明,你说咱们这一仗该从什么地方打?”

    诸葛亮并不回答,微笑着反问道:“使君以为呢?”吴晨用手蘸了蘸桌案上放置的一碗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诸葛亮扫了一眼,开怀而笑。一直在祠门处守望的梁兴听到笑声探头向案上瞧去,就见案上写的正是一个“粮”字。

    ※※※

    河阳,渡口。

    河阳渡口在殷商时期便已成为黄河北岸的主要渡口之一。据史书所载,殷商末年武王伐纣,不期而遇的诸侯有八百之多,诸侯盟誓的黄河渡口即为孟津,这个孟津,在黄河南岸,与河阳渡口隔河遥遥相望,武王即是从此处渡过黄河。至建安九年,曹cao完全控制河南和河内,为进一步追击河北袁氏,对孟津和河阳渡口进行了扩建。

    此处已是黄河中游,尹阙水、谌水和清水的注入,使黄河河面扩展至数里。放眼望去,就见细浪逶迤,滔滔水势遮满整个视野,大河平阔,雄浑壮丽。河面上五牙商船来往穿梭,异常忙碌。停靠于河岸旁的船舶舷舷相连,桅杆林立,绵延半里。浪花拍卷河岸,发出轻柔的水声,河风卷着水汽拂动商船上的风帆,码头上挑夫、帮役摩肩接踵,忙着从靠岸的货船上卸载货物。

    曹cao在官渡坑杀七万河北降卒,自此之后曹军与河北兵相战,再无一名兵卒肯投降曹cao,即便是寡不敌众,也是死拼到底。河北的百姓也心伤子弟无辜而死,因此曹军所到之处,即便是将粮草全部烧毁,也不捐给曹军,这数年来,曹cao只能从河内和河南筹集大军粮草。由于黄河的阻挡,河南难以成为粮草囤积之地,而黎阳又深处前线,曹cao鉴于袁绍乌巢之失,将河内温县设为曹军粮草的主要囤积地。为此,曹cao下令乐进遏济水入白沟,凿通温县到黎阳的水运。济水正在温县与河阳县的交界处。从河南来的运粮船,或从下游十余里的五社津,或从孟津出发,越过黄河,在河阳渡口卸载粮草。若需向黎阳输送粮草,则换成小船,逆济水而上,转白沟,最后到达袁曹对峙的前线。

    河阳渡口作为曹军粮运要道,防守极为严密。曹cao未进入并州前,其中军并不设于黎阳城中,反而是在距白沟较近的弭坡,作为护卫粮道的第一道防线,乐进率三千兵士屯驻于白沟旁,作为第二道防线,魏种镇守河内,是为第三道防线。

    魏种与曹cao自小相识,曹cao杀名士边让,又屠戮徐州数十万百姓,当时镇守曹cao后方的陈宫、张邈为此事投降吕布,跟着望风而逃的曹cao手下官吏更是多如牛毛。有人对曹cao说:“河内太守魏种也投降了。”曹cao却信心满满地道:“魏种必不负我。”其后果真传来魏种投降的消息,曹cao大怒,说道:“让我抓住魏种,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然而抓住魏种后,曹cao却又亲自为他解开绑缚,感叹道:“人才难得。”

    每当想起此事,魏种心中便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因此对河阳粮仓的守卫一丝一毫都要一一过问。这几年袁尚和袁谭自守犹自不足,遑论派兵偷袭,因而河阳粮道一直安稳如山。

    驻守码头的曹军兵士有五百余人,分作四队,每隔一个时辰,两队各百余人从东西两侧的军营走出,相向而行。码头又以军营为界,拓出数里的河岸,将沿岸的芦苇树丛一一除尽。进出码头需经曹军的盘查。但魏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i仍加派百余亲兵沿岸巡守。

    四月的阳光已渐渐毒辣,至晌午时分,阳光更是照的视野白茫茫一片,码头上的民夫、帮役已脱去上衣,打着赤膊搬运粮草,穿着轻甲在河岸巡视的曹军则都躲到码头的yin凉处。安家牌楼在河岸码头的正中,正对渡口,牌楼下不少曹军兵士站在房檐下躲避烈i,忽然前面人群一阵吵嚷,一群役夫从yin凉处涌了出来,向码头跑去。这些役夫多是从河东、弘农逃难而来的百姓,流落到河内,在码头上以役代赈,每当有货船靠近,便上前抬卸货物,赚取工钱。因此河岸上的曹军见怪不怪,只有数名兵丁抬起头向码头上望了望,多数兵士连探头也懒得探。这时,一名军侯领着十余名兵士从帮役群中挤身而过,大步走入牌楼。楼中的店伴急忙迎了上前,笑道:“魏军侯,是什么风将你老吹来了?”魏军侯身材高壮,一脸落腮胡须,极是威猛,听店伴问询,晒道:“还能是什么风?老子这数年在这渡口早闷出鸟来了。快倒水来,这可渴死老子了。”那店伴极是机灵,将魏军侯让到桌案旁,从倒扣在案上的陶碗中翻了一只过来,将水斟满。那军侯接了过来,仰头一口喝干。身旁的几名士卒见他喝的畅快淋漓,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军侯伸手抹了抹唇角的水渍,嚷道:“他nainai的,这天热死人了。再来,再来。”那店伴急忙再斟满一碗,那军侯一口喝干,叫道:“看什么看?喝水还要老子教你们么?”那些兵卒这才散开,取碗的取碗,取瓢的取瓢。那店伴斟满陶碗,在旁凑趣道:“军爷,您不是一向是在晚间巡守的么?怎么今i换到i间了?这大i头的,可不难为军爷了?”那军侯白了他一眼,道:“你当老子傻啊,难道老子不晓得白i巡视是苦差?”压低声音道:“只是最近晚上不太平,晚间巡视那是……”用手在脖间一拉,做了个抹脖的手势。那店伴和众兵士吃了一惊,向他望了过来。那军侯大是得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可听说了,安定贼寇五i前已渡过黄河。”声音再压低数分:“听说是已到了清营山东麓。”

    清营山在河内郡的河阳与河东郡的大阳交界处,从清营山既可以进入河内也可以进入河东,但到了东麓,却显然是向河阳而来。那店伴奇道:“安定贼寇既然要来,怎不见魏府君调兵增援渡口?”那军侯呸的一声,晒道:“你懂什么?西凉贼寇有名的jian诈狡猾,渡口兵力一加,他自然是不会来了。河内、河东山势连绵,真躲起来,咱们又上哪里找他们去?”那店伴恍然道:“原来咱们这里是诱饵来着。”楼中的兵卒勃然变se,心想是诱饵岂不就是摆明送死?一名兵卒突然叫道:“啊,难怪大哥要调到白i了。”

    那军侯志得意满,腆胸叠肚,笑道:“西凉贼寇最喜晚间偷袭,若还呆在晚间巡视,嘿嘿……这可就难说了。”众兵卒想了想,登时转忧为喜。当下便有人谄媚道:“军侯消息灵通,咱们跟上军侯,实是三生有幸。”有人道:“西凉人虽狠,咱们也不怕他,只是将功劳让给其他兄弟而已。”跟着便有人道:“军侯任劳任怨,却又不争军功,便是古之名将也多有不及。”楼中众兵齐声喝彩,那军侯越听越是高兴。这时,一人突然说道:“调……调防当……当然……好……好的,但兵……兵……兵无……常……常……”那兵卒是个结巴,却极喜说话,声音又大,登时便将一片拍马之声尽数压下。那军侯见他吭吭哧哧,心中不耐,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那结巴兵卒连连点头:“对……对,兵……无常……常……常……势,水……水无……常……常……常形。吴……吴晨……晨用……兵如……如神……”那军侯大怒,喝道:“你是要说吴晨用兵如神,旁人说他不会在i间偷袭,他却偏在i间偷袭,是也不是?”那结巴兵卒满面喜悦,道:“对……对……”还没等他“对”完,那军侯已抢上一步,挥手一记耳光,打得那结巴士卒倒飞出去,嘭的一声,将一处桌案压碎。那军侯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还想多活两年,你这结巴却在这里咒老子早死……老子若要死,第一个先砍了你。”一巴掌仍不解气,见那结巴兵卒哼哼着爬了起来,又冲上前踢了两脚。众兵卒见那军侯怒气勃发,都不敢上前阻拦。那掌柜原本在柜台中打瞌睡,听到人喊的声音,惊了起来,见那军侯满楼追打那兵卒,桌案乒乓咯喇不住碎裂,陶碗嘭嘭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心中肉疼不已,向那店伴连使眼se。那店伴见打得狠了,心中也自害怕,又哪里敢上前劝阻?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猛听得咚的一声。

    那鼓声沉郁凝重,像是在心头敲响一般。楼中众人霎时间都停了下来。停了片刻,那军侯大叫一声,纵身跃出牌楼。这时码头上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向战鼓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军侯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上码头一处五牙商船的望台,就见波光掠影中,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数十艘木筏,此时离的远了,看不真切。那军侯凝视半晌,待望见木筏上兵士的衣甲,顿时惨嚎一声,大叫道:“是西凉人,西凉人来了。”

    岸上曹军听到嚎叫,纷纷跃上河岸的走舸、木船,片刻间数十小船摇出码头,向上游木筏迎去。那些木筏从上游驶下,当真是势逾奔马,只一眨眼的功夫,两军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就在两阵不住接近中,那些竹筏阵势一变,散成一排,立在河水中流,猛听得苍老雄浑的声音一声大喝,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那羽箭正顺风势,强劲之极,嗖嗖声中,十余名曹军兵士登时被she穿,栽入河中。待船上曹军重整军势,第二拨羽箭又已从空中落下,立时又she倒十余人。船上曹军领头的兵卒眼见对方羽箭厉害,纷纷叫道:“靠近前,撞翻他们。”河风劲吹中,两军不住靠前,猛然间,数页木筏破浪而出,一名老将立身木筏,挥刀挑飞及身的羽箭,脚下一沉,木筏上端翘起,哆哆声中,密密麻麻的羽箭纷纷she在其上,脚下跟着一松,敲起半丈的木筏猛然下沉,狠狠拍在水面,水花斜飞而起,厚墙一般直撞上小船上的曹军。顺流而下的河水经木筏如此拍击,当真是力逾千钧,嘭的一声大响,当即便有十余人口喷鲜血向后倒飞而出。

    水浪滔天中,木筏切入小船间隙,那老将手中挥舞铁锚,击碎左船的右舷,跟着反手挥出,数十斤重的铁锚从右船甲板上方疾掠而过,船上的兵士惊呼惨喝中被连在铁锚上的铁链尽数扫了下船。当先的两条船瞬即被击毁,曹军兵士登时大乱。有曹军大叫:“退后放箭。”有曹军却加快划桨,向前直迎过去。那老将脚踏木筏,顺流趋避,在木船之中游鱼一般在小船间隙不住游击,铁锚挥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被砸中的木船,不是船舷破裂,便是船首被击穿。曹军向来不习水战,就算当年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也未曾有过水上激战,何曾遇过在水中cao舟如陆地骑马一般的人物?阵内乱成一团,那数十木筏则并成一排,在外围向远离战圈的小船放箭。阵中的曹军被那老将不住击毁船只,阵外的曹军cao舟躲避羽箭,局面当真是呈一面倒之局,数条小船再被击毁后,曹军再无心恋战,纷纷向港口和下流逃去。

    那魏军侯在码头上指着向后逃窜的兵士颤声大呼:“回来,回来,你们逃了,码头怎么办……”河上的曹军嘶声呼喝,再无一人听他喝骂,十余艘木筏顺流而下,不住追击,剩余的十余艘木筏调转筏头,向渡口飞涌而来。那魏军侯惊呼一声,纵身跳下商船,向岸上跑去,边跑边叫道:“放箭,she死西凉人。”

    不待他呼喝,码头的曹军已将弓弦绞紧,待那些木筏靠近she程,发箭如雨,破开拍岸的河风,向船上飞洒而去。当先的西凉兵士从身后取出木盾,矮身躲在盾后。一波羽箭之下,数名兵士坠入河中。远远躲在码头后面的魏军侯喜形于se,大叫道:“就是这般she死他们……啊哟,不好……”大叫声中,方才那名老将破浪而出,逆着箭雨直冲而前,猛地斜身纵开,足下的木筏怒箭一般破水向前,嘭的一声狠狠撞在码头的堤岸石墙,木筏倒翻而起,向躲在码头推车之后的曹军狂砸而去。曹军兵士惊叫着散开,那老将趁此机会纵身跃到一处商船上,大喝一声,铁锚挥出,就听喀喇一声,商船的主桅当即断折,他跟着纵身跃上,双掌齐推,断折的主桅稻草一般倒飞而出,向曹军扑卷而去。曹军兵将见桅杆来势凶猛,当即退后,那老将跟着跃上码头。魏军侯发疯般的狂叫:“西凉人上岸了,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猛听得西面角声震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百余名曹军兵士哭喊着向东面这处奔了过来,那些曹军兵士身后,数十骑战马飞驰而来。马上战士手持长矛,战马四蹄飞扬,茅尖映着i光,金属的辉光不住闪烁,魏军侯背脊一阵阵发凉,惊骇yu狂,大叫一声,反身向牌楼中跑去。此时楼中已乱成一团,店伴、掌柜窝在柜台下,瑟瑟发抖。那军侯纵身跃上楼顶,打着火媒,正要点燃楼顶烟囱中的柴草,一只羽箭电she而至,正洞穿咽喉,那军侯啊的一声,连人带火直摔了进去。火苗跳了几跳,蹿跃而起,浓烟跟着扶摇而上,直冲天际。

    远在渡口外的吴晨望着狼烟,向一旁的梁兴道:“狼烟一起,魏种曹洪必然赶来。传令兵士取出四i份的粮草,其它的尽数烧了。”梁兴向身旁的亲兵大声传令。号声中,火头从渡口的曹军营寨,粮仓、牌楼各处蹿跃而起,瞬间化成一片火海。

    黄忠连着十余i都是诈败引敌,明知可以打胜,却偏要战败,心中当真郁闷之极,此际大胜,连呼痛快。吴晨获取了数i的粮草,又捣毁曹军河运粮道,心中也是极为畅快。诸葛亮在一旁见兵士个个神采飞扬,也是不住微笑。

    其时,夕阳西下,云霞灿烂,天际的山脉隐隐起伏。再过片刻便要重新进入清营山区。清营山南接黄河,北面与太行相接,横亘在河东与河内郡交界处,南北绵延数十里。清水从清营山东麓主峰而出,主峰高出雪线以上,峻拔挺立,山脉之下,两河交汇,暮霭深沉中,长河波光熠熠,雄浑浩荡。

    远山渐近,山峦扑面而来,先锋部队的火光已到了山脚,延成两条火龙,不断深入海浪般起伏的林木深处。

    诸葛亮转向左侧,不住凝望。清水在半里外径流而过,水面苍茫,隐隐可以望到对面起伏的山峦。吴晨指着如大河一般起伏的群山,道:“对面应该是邙山。”诸葛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看对面,而是在看河面。”顿了顿,道:“使君有没有发觉,黄河水面上还有飞鸟,但清水河面上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连一只飞鸟也不见。”吴晨转头向北望去,就见黄河河面上一群水鸟翱翔,再向清水河面上望了一眼,狂叫一声:“有埋伏。”

    号角声中,进往清营山的安定兵士匆忙向后撤。便在这时,纷繁杂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黑压压的战骑从两侧高山狂涌而出,长约数里的山巅上,密密麻麻尽是曹军战骑。吴晨只觉头皮发麻,知道在此情形下硬闯入山等于送死,当机立断道:“撤,撤。”

    便在这时,一股尘沙从东南面急扬而起,黄云一般直扑过来。梁兴大叫道:“是魏种,魏种追来了。”吴晨心念电转,西面有清水阻挡,南面和西南面则是不知从河东还是并州赶来的曹军,东面则是寻隙攻来的魏种曹洪,形势至此已劣无可劣,唯一能够突围的方向只有向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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