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贾探春

    世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贾探春虽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然而在聪明机灵懂事方面是毫不逊色。贾政虽然满口道德,人却迂腐无能,赵姨娘虽然擅长后院争宠,却只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因此也无从考究贾探春的聪慧到底来自何方。饶是王夫人对着她一脸慈爱,口口声声比疼爱贾宝玉还疼爱她,对她也算是大方,并不苛刻,然而贾探春还是一眼看到本质,清楚地察觉到王夫人深深的厌恶。贾探春对此倒也能理解,哪个女人会对丈夫与别人生的孩子会青眼有加、视如己出,因此对王夫人并不记恨,但也没多少好感,只是维持着正常的嫡母与庶女的关系。

    等到她渐渐长大,到了适婚年纪,却不见王夫人为她相看人家,明白王夫人不欲她嫁入好人家,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时下的贵族女子哪里有自己选择婚姻的自由?等了又等,总算父亲贾政还记得自己,将自己许给了周家。海疆也好,虽然远了些,毕竟能够脱离京城,也许是一次机遇,如此想着,她便安安分分地嫁了。

    周统制与贾政关系甚好,且自来也没个公公与儿媳会面的道理,因此,自然不会被周统制为难。周太太初时却不大愿意为儿子求娶贾探春,原因无他,一是贾探春再好毕竟还是庶出,二是她实在看不上荣国府的门风,明明大老爷贾赦袭了爵位,二房偏偏理直气壮地住在荣喜堂,真是不合礼制。然而无论如何,周统制已然向贾政露出了意思,她也不好再反悔,只得接受了事实。周太太是个思想十分正统的人,希望儿子夫妻和睦、日子平安,并不想因为自己不喜,闹得小儿子夫妻不和,因此,等贾探春嫁过来,并不为难她。贾探春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啊,察觉到婆婆的心思,也并不着恼,反倒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事事周全、处处合理。饶是周太太也不得不称赞她实在是把好手,小儿子娶了她不亏。

    贾探春生得美貌,性子爽利,十分来得,周挺对她十分满意,又见她孝顺公婆,友爱妯娌,不免更是欢喜,且他也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小日子过得也是和和美美。小夫妻这般甜蜜,贾探春没几个月就有了身孕,生了一个儿子。夫妻感情本来就不错,又有了儿子这个共同的牵挂,日子自然只有更好。周太太见小儿子夫妻和睦,小孙子又冰雪可爱,十分招人疼,不免对贾探春也起了喜爱之心。丈夫敬爱,婆婆看重,儿子健康,贾探春自然过得更好了。

    等到后来周统制阖家返京,贾探春自然也随行回来。她嫁的周廷虽说是幼子,现在也有了功名。潘金莲与贾探春姐妹数年不见,彼此也是牵挂,见对方过得甚好,都觉欢喜,说了好半日的话,方才散了。

    只有一桩事情,令贾探春为难。荣国府落败,虽说王夫人待她并无多少好处,可名分上总是她的嫡母,无论如何也不能连面也不见。

    王夫人听闻贾探春回京,心中如何能觉得愉悦?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嫡母,朝廷的诰命夫人,可如今,昔日看自己眼色活命的小小庶女却成了官家奶奶,真正是衣锦还乡,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的紧,只恨自己一时心善,反倒让贾探春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全然忘了,贾探春的婚事是贾政的手笔。本想着周统制正值春风得意,正要狠敲贾探春一笔,奈何贾探春就是不应承,只是奉上纹银二百两,待要闹腾,贾探春却随着公婆丈夫到河南任职去了,只恨鞭长莫及。

    二、贾惜春

    “奶奶,爷回来了。”小丫鬟前来通报。

    “我去接他。”贾惜春说着便小心起身,往外头走去。入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

    郑祺刚到内院门口,就见妻子盈盈立在那里,心里一暖,忙大步走过去扶住她,柔声道:“你身子不方便,就别出来了。”

    贾惜春眉眼盈盈,道:“孩子想你了。”

    郑祺便笑了,大手抚上她已然隆起的小腹,随后轻手轻脚地扶着她回房。

    贾惜春从前从来想到,自己会嫁给一个并无根基的七品武官。事情还要从二年前说起,那时她已到了花信之年,却仍无着落,便是别人不说,她自己也不免着急。原先宁国府在的时候,倒是不难办,毕竟她是嫡出,然而此时,宁国府已经没了,她没有娘家支撑,怎么可能寻到什么好亲事?幸而潘金莲和贾探春都想着她,她两个都明白,宁国府是罪臣,只怕书香门第是不敢娶贾惜春的,嫁给商户,又实在是太过辱没贾惜春,只得央求了各自的丈夫为她留意。

    孙绍祖却是为她推荐了一个人,乃是海疆之战的功臣,原先倒也是读过书的,只是不第,后来见海疆之战爆发,便投笔从戎,如今也是个七品武官,因从前不过是寻常富农,家中有百十来亩土地,不幸父母相继离去,至今尚未娶妻。

    潘金莲觉得倒是个好人选,没了父母,贾惜春便无需侍候公婆,此人又认识字,想来也不会与贾惜春无话可说。与贾惜春一说,她便同意了。

    贾惜春自己明白,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堂姐嫁给孙绍祖,不也过得和乐,自己也不算太笨,容貌也过得去,想来嫁过去也不会再艰难。

    贾惜春毕竟是宁国府的女儿,郑祺从前做梦也没想到能娶这样出身的女子,且他年已二十二,又挣下了一份小小家业,自然希望尽快成亲,也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贾惜春也不是那等一味矜持的,两人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郑祺敬重她,贾惜春婚前又被潘金莲、贾探春和王熙凤合伙给教导了一通,两人过得也是和美。

    三、贾家的后来

    贾珠死后,因李纨并不曾改嫁,反倒是教养幼子、孝顺公婆,是人所皆知的节妇。前来荣国府抄家的北静王和西平王又都同情李纨母子的境遇,觉得孤儿寡母的十分不容易,便将她的情况据实上报。朝廷对节妇总是有特别优惠的政策的,因此,当朝廷下令荣国府众人搬出荣国府的时候,特别允许李纨母子留在稻香村内居住。

    这可是给李纨出了一个难题。若是从她内心的意愿来说,自然是愿意留在稻香村的,不提别的,环境是她住熟了的,若是跟着王夫人等人搬出去,依着王夫人的心思,肯定不会给她们母子安排什么好地方去住。而贾兰读书甚好,正要到了参加科举考试的年龄,若是为此而耽误了科考,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可若是不搬出去,自己母子就要单独住在稻香村,无法侍奉王夫人,将来贾兰走上仕途,保不齐就会有那等小人以此为借口,指责贾兰不孝。李纨是左右为难,不知作何选择。

    贾兰却是个有主意的,对李纨说:“何必在乎一时得失,好名声比什么来得都要重要,若是德行有亏,日后难免处处掣肘。儿子攻书数年,虽然不算出众,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即便是一时不成,有了孝顺的好名声,以后也不至于有什么把柄。”

    李纨便下了决心,拿定主意,执意跟随王夫人等人一同搬出荣国府,倒是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王夫人果然没有给李纨母子安排什么好住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好在李纨的私房虽说不是特别丰厚,但是支持日常开销尚且可以,贾兰并不计较饮食是否精美,每日埋头看书作文,李纨便做些针线好换些银钱。

    荣国府的家产本来都是掌握在王夫人手中的,可抄家的时候官中家业全数被抄没,贾赦的东西也都被抄没了,王夫人的私房也被抄没,一家子指望着贾母的私房过日子。

    昔年贾母在的时候,指定让王夫人管家,邢夫人不敢对抗婆婆,只能忍耐着。可如今她不在了,邢夫人便开始摆出大嫂的款儿来,说从来只有长房当家作主的,没有听说过二房管家的,开始与王夫人争抢起来。王夫人再要管家已是名不正言不顺,且她也不愿意看邢夫人的脸色,便寻了借口要分家。

    邢夫人虽然不愿意,可贾琏、王熙凤都觉得早日摆脱王夫人也好,便答应分家。如今可分的也只有贾母留下的私房了,大房据理力争,王夫人又怕大房会反悔,便答应了平均分配。

    贾琏和王熙凤一拿到属于大房的东西,很快就寻了地方搬了出去。王熙凤的私房不少,潘金莲又给了她珠宝铺子的干股,贾琏也有几分生意才能,便就此开起了铺子,做起了生意,日子倒也并不难过。

    等到贾兰出了孝,参加科考,果然中举,贾宝玉却是名落孙山。王夫人便不大欢喜,看李纨贾兰越发碍眼,好在顾及到将来说不定还要依靠贾兰,倒也没有做的特别过分。

    等到次年春闱,贾兰中了进士,不久之后,又被选了官职,母子两人总算是熬出了头。

    王夫人见孙子有了出息,不免盘算起来。贾兰一直没有定下亲事,如此年轻的进士,当然会有不少人家都愿意将女儿许给贾兰。王夫人便有意挑选那等富贵人家的,也好带来一笔丰厚的嫁妆来,好给贾宝玉寻个好亲事。

    贾政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从王夫人身上就充分看出了没见识的可悲后果,好不容易孙子有了出息,当然不乐意为了贾宝玉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再毁了孙子的前程。他从前就属意书香门第的女子为媳,又见李纨确实贤惠,丈夫死后也只是一心教养儿子,老实本分,从来就没觊觎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此时自然更是觉得书香门第的女孩好,便立意要给贾兰寻个好女子,不许王夫人插手此事。

    王夫人哪里肯依?便和贾政闹腾,可惜贾政不吃她那一套,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王夫人无计可施,只得大打怀柔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嫁给贾政,就没享过福,既要孝顺长辈又要管家理事,还要教养庶出子女,是何等的辛苦劳累,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不说,贾政也没多想,她一说,贾政立即就想起了贾母生前对自己说过的王氏的为人处事,想到王氏居然对林黛玉下毒,弄得如今林家与贾家只剩了面子情,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训了王夫人一顿。

    王夫人顿时恼了,说都是贾政没出息,一辈子还是个五品官,这才让亲戚都冷了来往,否则哪里会有今日?

    贾政外放之时,连家下奴才都管辖不了,最恨别人说他不会做官,王夫人偏要往他的痛处踩,顿时老羞成怒,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挥手便打了王夫人一巴掌。

    贾政从来自诩是斯文君子,除了贾宝玉,哪里打过别人?即便对王夫人并不爱重,好歹还念及她是正妻,对她还是很尊重的。王夫人真是没有想到,自己老了老了居然挨了丈夫的打,还是为了贾兰这个小畜生。当下就和贾政厮打起来。

    那贾政全然没有想到王夫人居然敢还手,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身体里的暴力因子似乎也被激发了,一巴掌便挥了回去。两人便打得不可开交。

    家里服侍的人少的可怜,又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两人便一路从屋子里头厮打到院子里,还是最后双方都没了力气,这才停了手。当然这个时候,两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狼狈,头发被扯掉了几缕,衣服也破了,脸上手上都是伤口,完全没了昔日高贵的样子,和乡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莽夫和婆娘似的。

    贾政气急败坏,连声说要休了王夫人这个恶婆娘,还真的写了休书,还是贾宝玉跪在当地,苦苦哀求,贾政又想到不能叫别人看贾兰的笑话,这才撕了休书。只是贾政对王夫人彻底寒心,便对外声称王夫人染了疾病,将她给关了起来,又叫了李纨来,命她管家。李纨虽然不乐意,却也无法,她原本就管过家,如今贾家又不似昔日那般难管,为了贾兰,倒是也管得像模像样。

    贾兰年少有为,李纨又求了林家帮忙,为他说了一门亲,女方虽然门第不算太高,倒也是书香之家,为人精明强干,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贤内助。有她帮忙,贾政又下了狠心,王夫人到死也没能再翻出什么浪花。

    贾宝玉高不成低不就,完全依靠着家里养活,贾政见他没出息,心想不能再为了他拖贾兰的后腿,便主持着分了家,贾宝玉碌碌无为,从此泯然于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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