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字:“被催熟的也不行……么?”
    他双手背在身后,狠狠掐着掌心,逼着自己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桃小引气笑:“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我是傻子吧?那个手帕根本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是我故意塞到你衣服里去的。”
    周迟猛地抬头,视线触碰到桃小引的眼睛,又很快垂下脑袋。
    一时间,翻江倒海。
    “我大师兄那么聪明一个人,他肯定也是知道的。”桃小引说,“我当时是看你——”
    没再说下去。
    当时是看他长得好看。
    好看的男人她又不是没见过,真论起来,桃知要比他好看多了。
    现在她还记得那天早上的情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似是洒了一层碎金。有个东西在碎金里沉沉伏伏。
    像条美人鱼。
    她跑过去,原来是条美男鱼。
    受伤很严重的一条美男鱼。
    养只野兔子都要偷偷背着桃知,要养这么大条鱼实在是太难,桃小引抓耳挠腮想了好久,想出一个“绝美妙计”。
    她把姜米的手帕塞到周迟衣服里,然后叫来桃知,装作手帕是他身上带着的信物,按头他就是桃知和姜米的儿子。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桃知同意收留了他。
    桃小引看着周迟,说气话道:“我说你是大师兄的儿子,是逗你玩,想寻你开心。”
    周迟一直垂着脑袋盯着地面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现在后悔了。”桃小引继续道,“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根本不会捡你回来。留你在桃汐岛继续祸害镇民吗?”
    桃小引说着最伤人的话,把他抢来的东西连同他的衣服一起,打包装进包袱里,丢到了岛外。
    周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收拾包袱,机械地跟她来到岛外,看着她把包袱丢出去,如梦初醒般,动作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在包袱里,厚着脸皮硬是跟着桃小引一路到家门口。
    桃知前几天出岛,两天后才会回来。
    桃小引两天没有出家门,周迟在院门口蹲了两天两夜。
    桃知回来的时候,周迟眼底黑青嘴唇干裂,一副快要虚脱晕过去的样子。
    “和桃小引吵架了?”桃知看着他,问,“被赶出来了?”
    周迟缩在墙角,抱着膝盖不说话。
    桃知叹口气,蹲下来拆他的包袱,皱眉:“你从哪来这么多东西?”
    周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桃知一一翻出来,大约明白了是怎样回事。他不再说什么,推开院门。
    院门没有锁。
    桃小引正在喂兔子,听到响动,扭头看见是桃知,开心地迎上去:“大师兄。”
    “龟儿子倒是吃得挺肥。”桃知拎起兔子,摸着它圆滚滚的肚子说,“院门外那个,快被你饿死了。”
    桃小引抱着双臂,气鼓鼓道:“我又没有封他的嘴巴。”
    桃知揶揄道:“你也没有锁门。”
    桃小引的小心思被戳中,立马跳脚反驳:“因为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再说我锁了门有什么用,一道门又挡不住贼,他会翻院墙的啊。”
    桃知笑笑不再说这些,而是像往常一样跟她讲这几天的见闻趣事,然后又去泡了个澡,甚至慢悠悠吃了个午饭睡了个午觉。
    醒来后也不提周迟半个字。
    桃小引却是坐不住,几次明示暗示周迟,桃知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不往周迟身上扯。
    桃小引终于憋不住,直接问:“大师兄,总不能让他一直在院门外待着吧。”
    桃知啃着青果:“爱在哪待在哪待,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我出门就会看得见啊。”桃小引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
    桃知瞥她一眼:“那你想怎么办?”
    “我——”桃小引突然扭捏起来,半天才说,“你去把他赶走。”
    “他又不听我的话。”桃知说,“他不是最听你的话么。他一直不肯走,是因为你不让他走吧。”
    “我怎么不让他走了?我一直赶他走,他就是不肯走。”
    “你不是说,只要你拎他的耳朵,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吗?”
    “他不让我揪耳朵!”桃小引气急败坏,“他这个人真是太坏了。”
    “画面感有了。”桃知笑得肚子疼,“我跟你说,他现在快饿死了,你现在出去揪他耳朵,他肯定躲不开。”
    桃小引噘着嘴巴不动,眼睛乱瞟没有着落点,心虚道:“才不要。他两天没洗澡,身上肯定臭死了。我怕脏了我的手。”
    桃知瘫在椅子里笑个不停。
    桃小引跺脚:“大师兄,你快想想办法啊。”
    ‘快点让他回家’这几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桃知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给她砌台阶:“他可能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桃小引哼了声。
    “他不知道买东西要花钱。我们都没跟他讲过这个道理。”桃知又说,“我走的时候没给他留钱。他没钱,你又想要东西,家里没有,他可不得出去抢么。”
    桃小引气呼呼道:“是个人都知道买东西要花钱。”
    桃知吊儿郎当:“那你就当他不是个人。”
    桃小引嘴巴噘老高,没了词。
    “我见岛上栓了一匹马,也是他抢来的?”桃知问。
    桃小引点头。
    脑子里浮现出他骑马回来时的样子。
    她站在石头上,老远就看见了他。
    他的头发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桃知十六岁时的衣服,却穿出了不一样的气质。
    策马奔腾,扬起一路的落叶。
    鲜衣怒马少年时,意气风发。
    “我身上什么味?”桃知把刚刚写满字的纸折起来揣在腰间,站起来去倒水。
    桃小引凑过去,皱着鼻子闻了闻,摇头:“没有味啊。”
    桃知:“难道不是一股爹味么?”
    桃小引:“?”
    “我才十九岁啊。”桃知端着一碗水出门,扬天长叹,“为什么要天天给你们当爹?”
    桃知走出院门,周迟猛地抬起脸,看见是桃知,眼睛里燃起的东西瞬间湮灭。
    桃知把碗递给他:“喝水。”
    周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接过碗,埋头牛饮。
    “慢点喝,没人和你抢。”桃知从腰间掏出一张纸,丢到他身上,“包袱里贵重的东西我写了目录,你照着目录去把东西退还给店铺。”
    周迟喝完水,把碗放在地上,捡起纸展开,小声说:“我不认识字。”
    桃知:“……我真想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周迟垂着眼皮,不吭声。
    桃知:“别人知道你是桃汐岛的么?”
    周迟摇头:“我没说。”
    都过去两天了,也没有人上岛要说法,想来是不知道周迟是桃汐岛的人。桃知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想要脸。
    桃知迈步:“拿上包袱走。”
    周迟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不是赶你走。”桃知睨他一眼,“跟我去还东西。”
    周迟愣了一下,随即拎着包袱站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连忙扶住了墙。
    桃知叹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撂给他:“点心,边走边吃。”
    “嗯。”周迟重重点头,背起包袱,双手捧着纸包拆开,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比红薯干还要甜。
    “我这次回来就带了这一包点心,你要吃就吃完,千万不要让桃小引知道。”桃知说,“不然她又要跟你吵架。”
    周迟抬眼看他,慢吞吞把口里的点心咽进去,犹犹豫豫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桃知没好气道:“因为我是你爹。”
    周迟:“……”
    想起桃小引的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待会儿还东西时,我远远把店铺指给你,你自己进去归还,记得要道歉。”桃知十分严肃地交代他,“无论如何不要说你是桃汐岛的人,不然你这辈子都进不了桃汐岛。”
    周迟郑重地点头。
    他又吃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看着手里的大半包点心,咽着口水包起来揣进怀里。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要留给桃小引。
    -
    此事之后,周迟慢慢学会了认钱,也知道了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要用钱来买的。
    桃小引还是不怎么理他,他琢磨了很久,想买桃小引跟他说话,比如一句话一个铜板,一个笑容一串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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