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罗偶拉起他的手,冲他笑:“好朋友。”
    天气一天天转冷,大雪这天,漫山遍野的白,到了夜里,地窖被白雪映照得亮如白昼。
    父亲踩着雪来到地窖,带来一室寒意。
    少年正在给罗偶梳头,看到父亲,连忙放下梳子站起来:“父亲。”
    父亲看着罗偶,眉开眼笑。
    少年邀功地跟父亲介绍:“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罗偶,他现在不仅会跟我说话,还会跟我做游戏。”
    父亲摸着他的头,连声道:“好样的,好样的。”
    这让少年想起罗偶模仿父亲的样子。少年转脸,偷偷冲一旁的罗偶眨眼做鬼脸。
    咔嚓一声。
    鬼脸定格为真正的鬼脸。
    父亲按着少年的头,发力转了半圈。
    罗偶惊恐地往回扯少年,已经迟了。
    少年的脑袋连着脖子耷拉下来。
    父亲看着他,失声恸哭,恸哭里带着隐忍多年的悸动。
    “你最懂事最听话了,你不会怪为父的,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为了罗家的傀儡术能够发扬光大。你最大的心愿不就是传承我们罗家的傀儡术吗?林儿,你做到了,你马上就要做到了。”
    少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问:“为什么?”
    由于他的头被硬生生转了半圈,他想看父亲,但是脖子不听他使唤,眼睛只能瞪向一旁的罗偶。
    他看着罗偶,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说,这是罗家傀儡术的秘术,每一代都必须牺牲一个罗家人,用罗家人的血脉来滋养傀儡,练出来的傀儡才会入神出化,才会独树一帜,才会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
    “我的父亲也亲手杀了我的一个亲弟弟。”父亲爱恋地摸着他的头,摸着他逐渐僵硬的身体,发抖地感慨道,“你是罗家的功臣,你是罗家的神!族谱上会有你的名字,世世代代的罗家人都会记得你……”
    父亲还在说着什么,少年渐渐听不清,他也不想听清,他只想知道父亲为什么独独挑中他。罗家的兄弟姐妹那么多,为什么单单选中他?是他不够听话不够懂事吗?还是他不够用功?
    他到死都不会理解,之所以挑中他就是因为他太听话太懂事太用功。
    老大蛮横不听话,但凡对他有一点不好,他就会闹腾的全家不得安宁,死后更不会孝奉罗家,所以不能对他不好,不能让他死。
    老二娇生惯养不懂事,平时酱油瓶倒了都不会去扶,让她送死滋养傀儡?门都没有。
    老三不学无术,傀儡术只学了皮毛,人偶们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
    至于罗家的傀儡术以后由谁继承?父亲更不用发愁,有了少年的精血滋养,罗家会在这个世界独霸一方,他还会缺妻妾?再生一个孩子照着少年的脾性养就好啦。
    “为父了解你,就算我平时打你骂你虐待你,最后求你为了罗家的傀儡术献出自己的生命,你也会同意的。”父亲贪恋又病态地肢解着少年的身体,“但我还是把你从小宠到大,你是我最宠爱的孩子啊,你活着的时候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罪。现在你要死了,为了罗家,为了傀儡术,你就忍一会儿这些疼和苦。相信为父的技术,一会就好,一会就不疼了。”
    以精血滋养人偶,要奉养者在活着的状态,被亲人拧断四肢,抽尽鲜血。
    少年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他耷拉着脑袋,眼睛充血地盯着罗偶。
    四肢嘎吱嘎吱地响,热血一滴一滴地流。
    罗偶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四肢跟着少年一起疼。
    少年看不见父亲,他能看见。
    他转头看着眼前正在拆解少年身体的父亲,替少年大声问:“为什么?!”
    父亲先是一怔,继而癫狂:“不愧是我的儿子,能练出这样一个人偶。罗家要发达了哈哈哈哈。”
    父亲被狂喜淹没,看不懂罗偶眼睛里的悲恸与愤怒。
    “你叫罗偶是吧?你再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你就要有生命了!你要活了!”
    雪越下越大,映得地窖内的少年越发地鲜红。
    少年的血溅在罗偶脸上,滴在月白的地上。
    罗偶想起他和少年一起去后山的泉水里泡月光浴,想起少年教他泡花草茶,想起少年教他说话教他唱歌教他玩游戏……
    “罗偶罗偶。”耳边是少年欢快的笑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又一股血喷到他脸上,罗偶突然暴起。
    学着少年父亲的样子,拧断了少年父亲的头。
    脑袋耷拉在脖子上,少年父亲硬是自己转了一圈。
    罗偶张嘴咬上去。
    满嘴血地咀嚼生肉。
    罗偶不清楚少年是什么时候断气的,他也不清楚少年是否知道他咬断了他父亲的脖颈。
    少年的脑袋始终扭曲地歪着,看不到父亲肢解自己的身体,也看不到无头的父亲躺在了他脚下。
    少年的躯体已经零散,只剩一个完整的脑袋。
    罗偶唤不醒他,但却坚信他会活着。
    要活下去,要找到他。
    找不到就替他活下去。
    罗偶相信,总有一天,教他如何活着的少年会回来。
    届时,他们一起洗月光浴,一起泡茶,一起躺在青青草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罗偶抱着少年的头,在地窖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从少年长到青年,再到中老年。
    没有等来少年。
    再一天,他遗失了少年的头。
    记忆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某天,他突然想不起来少年的模样。
    他时常照镜子摸着自己的头,问:“我是谁?我是你吗?你的头哪去了?我脖子上的是你的头吗?”
    为了验证这一点,他掰断了自己的头。
    脖子上有个碗口大的洞,汩汩冒着血。
    血是热的,这让他一度想起少年被父亲肢解身体的情景。
    那时少年的血也是热的。
    他们流着一样的热血!
    罗偶开心地把脑袋按回脖子上,拍着脑袋说:“你的头原来在这里啊。”
    大雪连着下了半个月,掩埋了地窖。
    罗偶从地窖里爬出来,拍掉头上的雪,掏出怀里包着的一面镜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深山。
    每走一段路,他都要掏出镜子照一照脖子上的脑袋。
    最终,他来到了正气街。
    身体和脑袋分离太久会有一股冲天的臭味,他选择用另一种味道来掩盖这种味道。
    于是,就有了老罗螺蛳粉店。
    只是每到休息时,他总是会后院兜圈找他的头。
    如果脖子上是少年的头,那么他的头去哪了?
    是不是找到他的头,少年就会回来了?
    如果少年回来,他要亲自给少年做一碗螺蛳粉,还要告诉他,离开地窖,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单单是正气街,就有一箩筐的故事。
    你要听的话,就赶紧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黑螺蛳粉臭的意思orz我挺喜欢吃
    第81章
    老罗已经收起了镜子, 抱着一个人偶的脑袋躺在地窖的地上闭眼睡觉。
    桃小引的胸腔被一股难言的情绪填满,不觉泪满面。
    桃知抱臂站在地窖门口,凝视着老罗, 问桃小引:“生出来就是工具;在宠爱中长大,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是工具。这两种情况哪一种伤害更大?”
    桃小引吸鼻子:“都大。”
    随之, 她想到了足疗店的莫姨。
    莫姨的父母天天说, 她之所以被生出来就是为了让她照顾哥哥耀吉。她生出来就是个工具, 替父母照顾哥哥的工具。
    从麻将牌里出来的当晚,桃小引就把莫姨的事情告诉了桃知,所以他知道这个事。
    于是,桃小引反问他:“你觉得莫姨和老罗等待的少年,哪个更让你难受?”
    “不是莫姨。”桃知转过脸看着她,“你再想想。”
    桃小引不解:“想什么?”
    桃知把脸转过去,盯着地窖没说话。
    “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桃小引去扯桃知的衣袖,“待在这里好害怕。”
    余光瞥到地窖阴暗的一角。
    一晃而过,她好像看到了周迟的脸。
    桃小引的视线追过去, 屏住呼吸。
    地窖最阴暗的角落里, 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太阳渐渐爬出来,人偶们全部消失不见,抱着人偶脑袋的老罗也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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