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德六年三月李靖领三十万大军往西增援李世民,离安州不远,天便下起绵绵细雨,这雨本yin,一下便是许多天。

    往西走一路多是黄泥土路,一路浓雾细雨遮遮掩掩,看不到一里之外,山是雨雾的,河流、江溪也是雨雾的,连人差不多也全都是雨雾的,几十万人马只看见那么一小截。

    可是几十万人马一路践踏,道路越来越泥泞,起初泥浆只糊没鞋面,慢慢的一双脚走一步就陷一步,那时辎重车马就更是推着扛着走路了。

    好在这雨也只下了七八天便开始放晴,可一算这路程也只走了三百来里,李靖心想,照这样走下去到达齐州起码要走一个多月,于是下令让辎重车马留后,每人带足十天粮食,轻装朝西加速进发。

    到达肃州已经是第十五天的傍晚,这里离齐州不到百里之遥,李靖下令于肃州城外安营扎寨。肃州府尹徐孝闻得李都督到,匆匆出城候迎。

    远远看见夕阳下大大小小的旌旗遮天蔽i望不到头,前头一面明黄镶边,赤红血sè作底的巨幅纛旗逐渐明晰,待细看那纛旗时,只见上书“安州都督李”斗大黄金字样,前头一队骑着各sè战马的将军面容也看得清楚了。

    “肃州府尹徐孝恭候李大都督!”府尹看着走近来的战马俯身抱拳作揖道。其实他并不认识李靖,他接到李靖哨马通报才知道来了这支队伍。

    肃州府尹话音刚落,便从一匹膘捍白马背上跳下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将领。这人年约三十、二三岁,头带束发镶玉黄金冠,身穿牛皮铜环坎肩铠甲,足蹬油黑长筒鹿皮翘头靴,腰佩缀缨长剑。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举止斯文。

    此人下马,走上前去躬身还礼道:“鄙人姓李名睛,因西援秦王征讨突厥领兵至此,多有打扰。”

    肃州府尹想不到这么年轻温文尔雅之人,竟是声名显赫战功卓著的安州大都督李靖。看李靖作揖还礼,说话斯文,不禁受宠若惊,忙下跪道:“都督真折杀下官了。”

    李靖笑道;“起来,起来,咱还是先进城再说。”

    说着,扶起肃州府尹,相携着进了肃州城。

    肃州府尹早把肃州衙门腾出来备为东线军队的临时统帅部。

    李靖走进衙门,看见审案的公堂两旁一遛摆着十来张擅木大师椅,看样子这是为他临时准备的军机处,李靖遂笑道;“徐大人想得真周到,公堂都撤了,百姓上诉状你不办案了?”

    肃州府尹道:“这年头,老百姓忧战乱还忧不及,就是有案也没有人上诉,我这公堂差点一年没有办案了。”

    李靖蹙眉摇头道:“就是不办案,我也不能用你公堂。我只住一晚,就是今晚,明天我就搬到城外去。”

    说着,转过身来,朝传令兵士道:“传令各营将士,不得随便进城扰民,各路主将今晚己时前到这里听令。”传令兵应一声“是”,转身匆匆跑着传令去。

    李靖一边说着话,一边由肃州府尹引领着进了后室,这也是一间临时腾出来为李靖准备的歇息室。

    李靖坐到大师椅上,立即便有侍者为他脱了靴子,端上水来为他洗脚。肃州府伊站在一旁道:“今晚的晚宴便设在公堂了,恐怕得迟一点,一路劳顿,都督还是先用点饭菜,然后歇息一会。”

    说着,边吩咐侍人端上饭菜。李靖确实感到饿了,抬头朝肃州府尹说:“你多拿一副碗筷,我和军师一边吃一边商量些事,这里你们便不有侍侯了。”府尹听着,和几个侍人都退了出去。

    李靖示意军师坐下来,把盛得满满的一碗米饭拨了一半给军师,一边吃,一边道:“我仍然担心这事儿,太子派来的人恐怕还会追到这里来。”

    军师陪着李靖一边说道:“太子派来的人肯定会追来的,他们找不到你,便完不成使命,怎么回去向太子复命呢?”

    “依你看又该如何应付好呢?”李靖夹着香菇肉丝放进嘴里一边嚼着问道。

    “还是老办法,和他们捉迷藏。” 军师笑着道。

    “一路上在三十万人马中找我不容易,如今他若往这肃州府一闯,我还能藏到那里去呢?”李靖道。

    “无论如何都督都不能见他,只要都督不与他见面,推托之词就有了,一旦见了面,面对圣旨,你不遵旨,麻烦事就大。”军师道。

    “既然如此,就按军师意思办吧。”

    “从安州出发,我就传令下去,凡遇寻找都督或统帅部者,不论何人,皆不能直接言明行踪,并须立即禀报将领,由将领直接处理,有违令者,军法处置。我又在将领中言明利害,那冯立跟了一路,才始终无法找到你。既然找不到你,圣旨无法传达给都督,我们才能一路无阻的来到这里,才能保证西援的成功,班师之i,倘若皇上追查此事,都督就以接不到圣旨作为托词了。”军师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道。

    “冯立先找到了你,你借故推托,与他们捉迷藏,你不怕他们向皇上参你?”李靖目光幽幽的望着军师说。

    军师听着,脸sè骤然变得苍白,他放下手中饭碗,好一会儿才粗重的吐了一口气,脸上仿佛不胜凄楚,说道:“自从我随都督以来,我的头颅就一直在裤腰带上为都督系着,都督既与秦王结义,功过成败都与秦王息息相关。自开唐以来,秦王南征北战,建立了无数功勋,而太子庸碌无为,与齐王结党,机关算尽,几曾设计陷害秦王未果。此次西征,倘若齐王通力合作,打败突厥本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太子和齐王却步步设难,yu置西征于一败涂地,倘若秦王战败,太子一党则有口实弹劾秦王,这样一来,皇上原有易太子之心也会因此动摇,太子一党得志,将来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则不仅是我的头颅难保,恐怕……”

    李靖听着,脸sè也变得yin沉,他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好一会儿不说一句话,军师知道,像这样的情形,他要作出重大的决策了,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踱到窗前站了许久。突然,他转过身来,目光如利剑寒星,他盯住军师的脸好一会才说:“冯立是太子派来的人,不能得罪,要好好款待他,只要稳住他半个月,这一仗我们便能打赢了。”

    “都督放心,既然都督军帐已设在城外,不妨就用这肃州府稳住他们,都督只管领兵打仗,我就留在这肃州府与他们周旋。”军师说着,脸sè骤然变得苍白,神sè格外肃穆。

    李靖察觉到军师这神sè。

    他心里明白,这次西援秦王,打的是两场仗,一是与太子的周旋战,一是合围突厥的歼灭战,前者看似轻描淡写,随手拿捏如儿戏般,但却隐藏着比后者更为血腥的残酷。

    太子不是傻瓜,太子派来的人千里追踪,竟然找不到他这位领兵的统帅,浩浩荡荡的三十万大军,竟然没人向冯立透露他这位统帅的行踪,这不分明是耍猴子的把戏吗?

    李靖虽然是李世民的结义兄弟,但也从未与太子有过不恭之隙,如今明摆着是要和太子唱着对台戏了,这其间的风险不言而喻。

    听军师之言,知其意yu把责任揽于一身,为他李靖将来有更好的推托之辞,这层心意他岂能不知?

    李靖心里这么想,正想说些什么,却yu言又止,沉吟半刻,转了话头道:“从这些天所报军情来看,突厥虽有百万军队,但几次攻打狼牙关和狮子口,伤亡惨重,耗兵不下三十万。我军处于守势,损失不大,除去齐王统部五十万,如今原有可直接向突厥用兵者仍有四十万之众,我军一直处于守势,以逸待劳,再者是我部三十万兵将新到,士气正旺,将士个个摩拳擦掌,突厥又兵分两处犹如两只手臂张开在狼牙关、狮子口和齐州两处,我们只要集中兵力砍掉他的一只手臂,这一仗就算是定局了,你看看我们是先砍他的那一只手臂好呢?”

    军师听着,沉吟片刻,说道:“颉利屯兵齐州,有三十多万兵,突利占据狼牙关、狮子口重兵结营于两关前十里开阔的平旷地带,先打突利有两点不利,其一:突利进可攻退可守,这对我军不利;其二,我军要打突利必须迂回绕过齐州,方能与突利交战,这样长途迂回作战虽能先解狼牙关之围,但若颉利引齐州之兵西援突利,两军混战于狼牙关和狮子口之间,无法施展,我军又受两面夹击,处于劣势,胜败很难预料,不如先围住齐州,再派十万兵往西正面攻击突利,打乱他的阵营,让他不得安宁,突利是个xing急之人,知攻击他的部队不过十万人马,必奋起反击,那时我军佯装败退,我军即可一路设伏,消耗他的兵力。”

    “我们仍需派一支jing兵迂回到狮子口、狼牙关附近潜伏,只要突利调兵往东,我们就攻他的狮子口和狼牙关。”李靖复坐到大师椅上,他的情绪有些激动,盯这军师,目光栩栩生辉,听军师说完,他复站起来,用手重重敲击着桌面道。

    “那就派管通将军去吧,他善打硬战。”军师说道。

    李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却有士卒来报,说门外来了两个人,一说是朝廷派来的,一说是齐王派来的,都一定要面见都督。李靖和军师面面相觑。

    良久,李靖笑道:“看来有好戏唱了,今晚这台戏就由你唱吧,我得先避开,各路将军来齐了就让大家开怀畅饮,你私下里向诸位将军说明原委,明天早上到城外军帐见我。”

    军师听着点了点头,李靖随即起身,唤了几个侍卫,便从旁门穿过后院花园,看着侍卫牵来马匹,自己随着出了侧门,翻身上马离开了肃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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