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艳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连城璧不得不出一趟远门,京城有异动,武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身为隐形的武林之首,连家堡不可能置之身外。

    “艳儿,我会尽快回来的。”离开之前,连城璧是这样对她说的。

    大腹便便的女子艰难地送他到门口,在他腰间系上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浅浅笑道:“端午将至,带着应应景。”

    连城璧握着她的手,强忍着心头的剧痛,露出温柔的微笑:“等我回来。”

    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连家堡来了两位客人。

    白杨和绿柳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神情尴尬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沈璧君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的身边,是早已经退去了浪子风霜的萧十一郎和虎头虎脑的两个孩子。

    “我们以前认识吗?”怀孕的女子神情温和,圆润了许多的脸颊让人看了便觉得温暖。

    “恩。”沈璧君眼含泪光地点了点头:“你救过我和孩子的命。”若非杨艳施计谋引开毒君,她和孩子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十一郎了。

    白杨在一旁死命地咳嗽。少主根本不许任何人和夫人提过去的事啊!但是他们又不好这么直接地和沈小姐……不,萧夫人说。

    萧十一郎轻轻地拉了拉沈璧君,对杨艳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看看你的。”

    “谢谢。”杨艳浅浅一笑。

    沈璧君的眼中满含着泪水,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过去相识,那便是旧人了。”杨艳温然浅笑。

    “是啊,杨……”沈璧君差点脱口而出‘杨姑娘’,还好萧十一郎忙接过了话:“今天阳光灿烂,夫人不如出去走走吧,璧君生孩子的时候,大夫也说,多走走对孩子好。”

    说起孩子,杨艳的脸上不由流淌出丝丝温柔:“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在三年前一战后,萧十一郎再也不敢单独留下妻子和孩子,他们习惯了关外的自由,此次来,也是为了了了沈璧君的心事。

    当年若非她执意要救龙小云,也许杨艳就不会中了毒君的阴谋,也不至于落得今日武功全废、记忆全失的地步。

    如今见她和连城璧幸福美满,沈璧君心中那些歉疚,才算是稍微减去了些。

    “十一郎,你说,连城璧会给杨姑娘幸福吗?”望着落日下辉煌而壮丽的连家堡,沈璧君忍不住发问。

    萧十一郎过了好久才开口:“会的吧。”那个男人,在用生命爱着杨艳,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给她幸福的。

    “白杨,他们走了吗?”与此同时,连家堡中,怀孕的女子悠然地喝着茶。

    “是,萧公子和萧夫人都离开了。”白杨微笑着道:“夫人,让老家伙给您把把脉吧。”

    杨艳微笑着伸出手,眉眼间是淡淡的温柔,这个孩子,他盼了很久。想到他孩子气的满足笑容,杨艳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城壁什么时候回来?”

    “堡主心牵夫人,定然会尽早赶回来的。”一旁的绿柳笑眯眯道。

    杨艳一笑,吩咐道:“马上入冬了,派人送些衣物去。”

    绿柳道:“我马上叫人去。”

    白杨把完脉,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少堡主一切安好。夫人您好好休息,明日老家伙再来给您把脉。”

    走出房间,白杨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快,飞鸽传书,让杨四赶紧回来!”绿柳惊讶道:“怎么了?”

    “夫人身上的毒……有些不对……”白杨一脸沉思地叹息道。

    绿柳愕然。

    两个月后,连城璧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姑苏,江湖事江湖了,却不料此次却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以为一个月便能解决,不想拖到了今日。停留在京城的那些日子,连城璧心中始终挂念着家中那女子,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回她身边。

    如今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事,连城璧忙策马飞奔,心头剧痛越演越烈,他却舍不得停下休息一刻,只想着赶紧回到她身边,一起迎接他们的孩子出生。

    “堡主!您回来了!”到了门口,就见白杨迎了上来。

    “夫人如何?”连城璧一边急急往里走,一边问道。

    接到堡中书信,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信中只说让他赶紧回去,却未说发生了何事,让他心中惊慌不定,生怕是她发生了意外。

    “夫人临盆日就在这几日,产婆都已经准备好了,绿柳、杨四寸步不离,让老家伙我等在门口,一见到堡主赶紧让您过去!”

    一听白杨这话,连城璧心中咯噔一声,一股不祥从心底升起,脚下步子不由加快。

    杨四见到连城璧,连忙使眼色让他出去。连城璧只来得及看一眼女子睡得香甜的侧脸,便心情沉重地随着杨四去了外面。

    “艳儿究竟如何?”

    “不妙。”杨四沉声道。

    连城璧心中一紧,脸色唰地变白:“此话何解?”

    “我原以为,艳儿的身子经过这三年的休养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但是一直到她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我和白杨才发现原本被压制的毒开始有扩散的趋势。”

    蚀心草与断肠草以毒攻毒,这样的办法此前根本无人试验过,当初使用这一方法,完全是逼不得已,杨四即便医术高明,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有些后遗症,他也无法预料。

    “毒如果扩散……会如何?”连城璧强撑着脸上的笑容,佯装轻松地问道,眼底却已经是阴暗一片。

    “具体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杨四叹口气:“只能听天由命。”

    连城璧再无言语。

    到了夜间,呆坐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连城璧才换了身衣服,脸上强自扬起温和的笑容去见她。见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他的心底便不由喜痛交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欢声道。

    连城璧连忙走过去扶住她,温声道:“下午就回了,怕吵着你,才一直没进来。”其实是他不敢面对她而已。连城璧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里是他和她的孩子,明明是应该欢喜的,他心底却无法提起一丝笑容。

    只要想一想可能失去她,他便恨不得不曾有过这个孩子!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若是现在舍弃这个孩子,不说她得承担多大的风险,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连城璧咽下心中苦涩,安静地陪她用餐。

    烛光下,她因为怀孕而圆润的脸颊泛着母性的光辉,皎莹的眸子闪着温和慧黠的光芒,微微扬起的唇角,一切都那样美好。

    连城璧握着她的手,不顾她诧异的目光,深深地凝视她:“艳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人。”

    脸色微红的女子羞赧地看着他,男子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认真,她不由伸出手,慢慢抚过他英挺的侧脸:“我晓得的,你心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若是没有我,你便活不下去。”这些话,在这几年里,他几乎日日都会说,从来不会厌烦。

    “不过啊,这些话只能说说罢了,我要是不在了,你舍得我们的孩子无父无母吗?”

    听到她这么说,连城璧的心简直拧成一团。他不敢去看她浅笑的眼眸,只能将脸颊埋进她柔软的掌心,嘴角的笑容温和而幸福,垂下的眸子里,却掩盖住滔天的恐惧和痛苦。若是没有她,他该怎么办?

    绝不……绝不可以发生那样的事!“艳儿,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听得好害怕。”

    杨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如同母亲一般地哄着他:“不怕不怕,你是我的夫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马上就是孩子的爹了,怎么还那么胆小呢。”

    听着她含笑温软的话,连城璧脸上看似露出安定的微笑,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盛。若是失去了她,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到了夜间,连城璧搂着她入睡,待她阖上眸子,他便张开了眼。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秀美的小脸,圆润的脸颊上已经看不出当时那惊艳绝伦的仙子一丝一毫的影子,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位幸福的妻子,一位等待孩子降临的母亲。他们会很幸福,一家人,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

    “城璧!”三更刚过,连城璧猛然惊醒,便见怀里女子一脸痛楚地捧着肚子:“好像要、要生了!”

    连城璧连鞋子也没有穿,急冲冲地跑到门口叫人:“快!叫产婆!”

    一番鸡飞狗跳,临盆的女子被安置进了产房,而连城璧却被产婆给赶到了门外。

    “艳儿!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他高声地呼喊着,哪里还看得出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连家堡堡主,转过头,见到杨四、白杨、绿柳三人,连忙吩咐:“守着!一步不许离开!”

    不用他说,杨四等人也是不会离开的。追风九骑,除了快马加鞭赶往峨眉去通知消息的杨九外,其余人都紧张地等在原地。

    到第二天黎明,屋内依旧没有传来孩子的哭声,连城璧已经捏碎了第十个茶杯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紧张到心跳骤停,会是这个感觉。里面只要有一点点过高的声响,他便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眼中焦急忧虑,清晰可见。

    这天下人,无不清楚连家堡堡主对其夫人的重视程度,但也无人敢打她的主意。不说那追风九骑片刻不离其身,就说连城璧曾在天下人发誓,谁人伤他夫人一根汗毛,追杀其九族,绝不放过。冲这点,谁敢冒险?

    而此刻,这位被天下女人艳羡的女子,却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生了!生了!”产婆高声大喊,心里大松一口气。在来到连家堡后,堡主已经几次三番叮嘱,一切以夫人的安危为重,若是难产,保大不保小,若是夫人有一丝不妥,杀无赦。

    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安稳地装回了自己脖子上。

    “恭喜堡主!母子平安!”

    听到此话,连城璧一下站起身,一个闪身,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甚至来不及去看孩子一眼。杨四紧随其后,也进了产房。

    产婆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心中恐惧尤盛:方才夫人若是出一点差错,也许她还来不及眨一下眼,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连城璧看着脱力熟睡的女子,不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眼底映照出她苍白憔悴的脸颊,心中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还好,她没有离开他。

    “幸好,毒并未扩散至全身,我用银针将毒压制,应该可以撑上几年。”

    “才几年吗?”连城璧低声问道。

    “我会找出解决的办法的。”杨四坚定道。

    也好,几年便几年吧,只要她在他身边一天,他也心满意足。

    他们没有看到,昏睡着的女子,忽然动了动手指。

    “城壁,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啊。”孩子满月的时候,抱着孩子的女子忽然这样问道。

    连城璧愣了愣,才佯装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她道:“只是最近心里惶惶的,觉得有什么事被我忘在脑后了。”

    “有什么啊。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连城璧将她和孩子揽进怀里,面上平淡,心中却是惶恐不安。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一切,会不会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好在这日之后,她便安心地照顾起孩子,连城璧见她面上满足的笑容,心中便也仿佛拥有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一年后。

    “堡主,舅老爷到了。”

    连城璧一愣,才想起这‘舅老爷’便是杨艳名义上的哥哥,朱白水。

    “请进来吧。”花厅里,连城璧正与诸位前来参加他儿子周岁宴的宾客们同饮,听到守卫的话,便歉意一笑,起身相迎。

    “白水。”连城璧温和一笑,见到朱白水身后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也未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情,只拱手道:“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朱白水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却还是介绍道:“城璧唤他一声赵先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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