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春光明媚,宴席欢悦,这边旁观的人却是另一番心肠。

    御花园的一角,站着是近来颇为得宠的才人武氏并一个她贴身的宫女阿兰。

    武氏看向人群中视线的聚焦点,眼中是明显的艳羡与对权利的渴望。

    宫女阿兰看了看远处的人群,又看了看武氏脸上,被那□裸的渴望给惊住了,忙收敛了心神道:“才人,日头大,也该回去了。”

    武氏却恍若不闻,道:“阿兰,你说她们都说些什么呢?”

    阿兰道:“奴不知,左不过是说些吃食衣饰什么的,这些世家的小娘子们也是无趣的很。”

    武氏叹道:“无趣么?我便是想说些无趣的也不成呢!”

    阿兰心中颇为诧异,这武才人素来胸有丘壑,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今日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赔笑道:“才人怎么也作这等俗人之叹起来?”

    武氏叹道:“我今日才知道我在后宫是无依无靠之人!”

    阿兰道:“才人何出此言?”

    武氏一指远处人头攒动处,道:“你看那里,我个个都不及哩!”

    阿兰道:“才人说糊涂话了,才人何等得圣人宠爱呢!”

    武氏摇头道:“这话本就糊涂,圣人的宠爱于我,不过是宠而已。何况还有徐才人哩!”如今的后宫武与徐二分天下。徐才人便是以才气著称的徐惠。

    阿兰道:“那徐才人和才人是一样的位份,偏做出那等样子,奴便看不惯她的轻狂样子。多念过几天书便了不得了么?”

    武氏笑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不许说一句的。”

    阿兰看她嘴上虽这般说,可那脸上眼中却全不是那样想法,心中明白,笑道:“奴知道,这话也只在才人面前说的。”

    武氏道:“徐姐姐虽说是与我并不是一路上的,可我们有一样却是相同的。”

    阿兰奇道:“那是什么?”

    武氏摇头叹息,却是不语,转身慢慢往宫中回去。

    阿兰忙跟上去,回至宫中,武氏依旧闷闷不乐的。

    阿兰心中纳罕,这武氏素来豁朗,从不作这小女儿之叹,即便是不能参加太子妃举行的赏春宴,却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太子妃素来不与圣人的低等宫妃们交际,宫中四妃如今已废了一个,杨淑妃也从不与东宫交往,剩下的韦燕二妃却是于太子妃交好。三人共掌宫事,颇为默契,太子入主东宫后,也有不少宴席,除了韦燕二妃,后宫其余妃嫔从无例外。即便这一二年来徐武共分圣人后宫天下,太子妃依旧很牛气地不鸟她们,也没见武氏有这般忧郁的表现啊?

    回至寝殿,另一个年岁大些的侍女阿琴已迎了上来,笑迎道:“才人回来了。”

    武氏淡淡“嗯”了一声,便往室内去。阿琴稳重多谋,见武氏脸上不如出去时的欢悦,反有几分落寞,便去看阿兰。阿兰使个眼色与她,摆摆手,阿琴明白了几分,遂一同进去服侍武氏更衣。

    待更衣毕,武氏跪坐在窗旁,让阿兰卷起帘子,看窗外的景色。

    备上一叠点心并新煎的茶,阿兰捧着奉到武氏的案几前,赔笑道:“才人尝尝奴新煎的茶。”

    阿琴将糕点捧上,道,“这糕点做得不错,才人也试试去去乏。”

    武氏看她殷勤样儿,不由笑了,道:“你们不必忙,我不饿,也不渴。”

    阿兰道:“那才人……”面上颇为忧虑。

    武氏看她这般,心下颇为感动,道:“这宫里,也只你们这般真心待我了。”

    阿兰面上大红,道:“奴怎么当得起才人这般……”

    武氏道:“我在宫里这么些年了,也算是见得多了。这后宫那么多的人……不知十年二十年后,我还能在这里赏春么?”面色有些怔忡。

    阿琴心中一动,方才听阿兰说起武氏的样子,如今又听她这般说,她一下子好像抓到了痒处,觑一眼武氏的神色,道:“是哩,这话本不当奴说的,只是……才人也该为自己着想一番才是。”

    武氏似是吃了一惊,阿琴便让阿兰去看门,自己跪坐在武氏身旁,悄声道:“奴还记得高祖皇帝驾崩那年,后宫曾经承宠的数十人,除了那些有子嗣的,皆被赐予到感业寺出家了。”

    武氏一惊,眼圈顿时红了道:“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我平日里虽也想过,却不曾如今日这般忧虑过。”哽咽了一声,又道:“我入宫已有数年,虽常得圣宠,却一直未曾有妊,圣人的年纪已不小了。你不知道,我的心里……”

    她才二十来岁,年华正好,圣人却已生华发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圣人如今已年近五十,不说再过十年,便是五年也难保证了。生为圣人的枕边人,她对于“丈夫”的身体更加了解。

    尤其这两年,她承宠的日子也越发少了,便是有,也是草草了事罢了。这也预示这圣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差。

    阿琴道:“这女人的依靠还是得靠子嗣。不管宫里宫外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宫里,高祖皇帝晚年最宠爱的两个妃子,便是文德皇后当初也得给几分面子,可惜未有子嗣,到如今谁还记得她们?才人若是有个一男半女,可不是后半辈子有望了么?”

    武氏眼前一亮,随即有暗了下去,道:“我虽也有这心思,却有心无力。圣人那……你且想想,自文德皇后去后,宫里可还有皇嗣诞生么?”

    武氏心中略有些明白,不是宫中的女人生不出来,而是圣人无意再让她们诞育子嗣。

    阿琴道:“才人多虑了。这多子多福,圣人共有十四子,二十一女,文德皇后在时,圣人子嗣旺盛,如今皇后仙逝,若能多些子嗣承欢圣人膝下,焉知圣人不喜?才人也好有些依靠。况一旦才人有孕,圣人还能不喜欢么?”

    武氏心中一动。

    阿琴在宫中多年,能平平安安做到现在,且做到这个位子的,自然善于察言观色。武氏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当下更加把劲:“圣人如今已经五十上下了,太子等皇子早已成人,若是此时圣人能再得个皇子……”

    阿琴这话甚得她意。人都偏爱幼子,况且圣人岁数不小,若是有个“老来子”,岂能不喜欢?自己终身便有靠了!

    只是……

    “能否有孕乃是天意,岂是想就能有的?”武氏忧愁道。

    阿琴笑道:“若是才人定了主意,奴自有法子替才人一试。”

    武氏大喜过望,作为一个深宫中的年老帝王的年轻妃子,她此时的想法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还是有些疑虑,道:“你能有法子?”

    阿琴笑道:“奴从十二虽岁进宫,到如今二十一载有余了,这合宫上下,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奴却都略知一二,也略有些门路。”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武氏心中大定。阿琴是阴妃从前的宫人,后阴妃被齐王李佑谋反牵连,阿琴在各处辗转,很吃了些苦头。武氏偶然将她要到了身边,倒是挖到了一宝。

    阿琴却又道:“奴自有法子替才人达成心愿,只是还是有些风险的。圣心毕竟难测,若是……才人可要想好了。”

    武氏犹豫了一回,咬咬牙,道:“你只管做就是。若我心愿达成,来日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人活一世,哪能不拼一拼?她若早生个十几二十年,还能与圣人那里与众妃嫔争宠,挤上四妃之位,生个一儿半女,安度余生。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圣人已经华发斑白了。他的时间都放在前朝,在后宫里,到处都有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影子,还有他宠爱的子女们,还有几个和她差不多的各有风姿的妃嫔。分到她手上的能有多少?

    她想到她刚承宠的时候,有段时间惹怒了圣人,很受了一段时间的冷落。而那段时间的冷落让她明白了圣宠的重要性。——在后宫里没有宠爱,便没有一切。——连最低等的小太监都能给她脸色看。

    好在她后来寻机会重得了圣宠,才有如今算得上不错的后宫生活。

    而今日太子妃宴请众诰命的事,终于刺激到了她。

    那御花园中的华美贵妇,与那花圃里娇艳妩媚的牡丹交相辉映。更显现出自己在这后宫中的苍白无力,形单影只。

    太子妃王氏,出身世家,容貌美丽,与太子夫妻恩爱,又有嫡子嫡女傍身,圣人对其也赞誉有佳,其地位之稳固,几乎无可撼动。如今的大唐帝国没有皇后,她便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无人能掠其锋芒。而日后,她的地位只会更尊贵,她将登上大唐的后位,母仪天下,睥睨众生,其光芒会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相较之下,她只是个圣人后宫的小小的才人,官阶五品,渺小地如同地里的尘埃。过完了眼前的暂时还算光鲜的日子,明日还不知道如何。她的娘家虽然不错,但在真正的贵族世家眼里却是不值一提。

    若是圣人一旦崩逝,自己眼前这短暂的光鲜生活便也没有了。

    感业寺将会是自己的最终生活。

    菱花铜镜中映出娇媚的容颜,若是这样的鲜妍的生命在那样的地方慢慢消逝……

    纤细的拳头殊地握紧!

    孩子,似乎是解决这一问题最佳也最快的方法。

    尽管解决这问题的法子有些冒险。毕竟这么多年,后宫便没有孩子降生。但是她不得不拼一拼。

    她还年轻,不想去做尼姑。

    时人多信佛,小时候她跟着父母去过不少的寺庙,见了不少的僧尼。那样清凄冷漠的生活,一衣一饭都要自己动手。感业寺即便是皇家寺院,又能有什么差别呢?

    她绝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是人品大爆发!

    阴雨绵绵了一个多月,终于在端午节出了太阳。然后就热得不行了。

    女儿光长个子不长肉,如今是一周岁的身长,8个月的体重。这两天还有点拉肚子,愁得我呀!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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