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板着个脸坐在轿车后座上假装深沉,可瞒不过旁边的两位老江湖。

    老宋笑道:“我这徒弟家里太穷没见过世面,还是头一回坐轿车进城呢,你看把他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我承认,即便我再能装也抵受不住陌生事物的巨大冲击,笑得稍稍有些夸张了。可是你个老东西也把我卖的太彻底了吧!

    此时又听马先生笑道:“年轻人嘛,都有过这个时候,我当年也是个土包子嘛。”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土包子”,可脸上满满都是“缅怀光荣历史,顺路教训后辈”的傲娇气息,搞得我十分不爽。

    我决定不再搭理他,少说少错少露怯。

    老宋可不管这一套,仍旧和马先生聊得很开心。从他们流畅的谈话中我大概可以判断,这个自称是茅山前辈的宋德明的确见识非凡。无论马先生和他聊什么话题,比如文玩、古物、还是风水之学,他都能应对自如。

    老宋和老马越聊越开心,随着谈话的进行,老马对这位“大仙”越发恭敬起来,说话时明显客气了许多,看来再有钱的土豪也经不住江湖神棍的忽悠,现在的马先生明显失去了谈话的主动性。

    坐在一边的我亲眼见证了“一位农村出来的二半吊子神棍忽悠城里土豪的神奇过程”,不禁对老宋刮目相看。

    不是羡慕他忽悠人的本领,事实上他也没有骗人钱财;主要羡慕他把握局面的能力,如果我有这个能力,何至于被那些小混混欺负的毫无还击之力?老宋以事实向我表明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掌控能力有多强,不是看他有多能打,关键在于脑子!

    以前的我太过忽视这个环节,如今茅塞顿开。

    此时我发挥出“自学能力”,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聊天。

    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从马先生不住点头的状态来看,好像老宋说出的话都有那么一丢丢道理。最起码他能自圆其说,且不管前面挖下的坑有多深。单就这项本领来说,远超我几百倍。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经验吗?比起我在sg乡鼓捣出来的那些自保之计简直高出了不止一个层次。有史以来第一次,我对自己选定的这个搭档起了重视之心,此人身上的确有许多东西值得我好好学习。

    当然了,我的那些经验也不是一无是处,取长补短嘛。

    当一个人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就在我认真琢磨老宋和马先生的处事技巧时,几个小时的时间瞬间溜走,不等我理清头绪,车子已经抵达jn城。

    这时马先生说:“我还有点事儿,先去处理一下,让我的司机陪着你们好好转转,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老宋点头说好。

    我还沉浸在“学习”的过程中,猛然对上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又是一次不可避免的心理冲击。让我不由感叹,外面的世界真大呀!

    老宋拍拍我的肩膀:“慢慢适应,慢慢习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或许就会发现,其实城里和农村没什么不同。”

    我几乎没有任何外在经历,对于他的话语不置可否。

    马先生的司机是个灵巧人儿,很懂得抓主要矛盾,一路上他只跟老宋聊天,根本不搭理我,而我也乐得清静,一个人躺在车上昏昏欲睡。

    等被老宋叫醒的时候,听他说:“到了。”

    我走下车,迷迷糊糊看到一座高山,山上人来人往。我问:“这是哪里?”

    老宋说:“jn城著名景点,千佛山。马先生让咱们随便转转,我寻思着你是信佛的,索性带你来拜拜佛。”

    其实以我的眼神,根本看不清山上的佛像,就算它高达万丈也是白给,我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你总不能让我驾驭心念力观摩佛像吧?就凭我如今的能力,只能驾驭一小会儿,大概一分钟左右,接下来就要休息一整天才能恢复过来。

    这么大的一座千佛山,这么多佛像,你让我这“一分钟清晰”如何选择?但是想到师父那句“心中有佛”,我总不能过佛山而不入。算了,先进去再说吧。

    马先生的司机不信佛,只是给我们买好了门票在下面等着。

    我和师父携手上山。为什么要携手?我眼神不好,倘若爬山时没人拉着,一不小心就会摔个马趴。

    上山没多久,老宋跟我说:“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已经尽可能的套取马先生的信息了,可是每每谈到关键接口,比如小马中邪的地方在哪儿?邪物找上他之前有什么特殊预兆?马先生总是遮遮掩掩不肯说。我感觉这一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才找机会躲开司机单独和你说上两句。”

    我回他一句:“管球那么多,反正儿子是他的,他若不上心,咱们也不必在意。”

    老宋皱眉道:“我发现你这孩子性格有点缺陷,怎么感觉这么没有人情味呢?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吧,既然咱们遇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撇撇嘴,懒得搭理他。

    过去这一年多里,除了师父之外,又有谁来在乎过我?如今却要我四处散发爱心?老子没那心情。

    不管你老宋说我性格有缺陷也好,说我没有爱心也罢,我就是我,不会轻易改变。

    除非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在十六岁那一不再失去父母、不再遭受sg乡乡民的围攻、不再无辜承受混混的欺负、他人的白眼……

    但是可能吗?不可能。

    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所以我只能是现在的我。

    我就像是一个底子一片空白,却被众人携手弄坏了的瓷器,永远不会是完美无缺。不管大家是否喜欢,我都会固执的站在那里,不变也不改。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放下仇怨,安安稳稳做我的问死师。

    在我看来,经历了这么多不公平待遇之后,我还没有变成一个刻意报复社会的人,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

    你们不能要求我付出再多,至少现在如此。

    我叫诸葛平候,我是一个问死师,我只想和死人、亡魂打交道,宁可把自己的感情世界永远封闭,因为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感情伤害。如果我真的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当初何必找死人花一决雌雄?如果不是师傅的出现,只怕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

    老宋见我非常固执,知道一时劝我不得,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这就是老江湖的好处,知道循序渐进和适度包容。倘若换成一个年轻搭档,义愤填膺之下早就和我闹翻了。

    于是,一个假道士,一个假喇嘛,携手拜佛山。

    我们会在每一尊佛像前稍作停留,这时老宋就会跟我描绘佛像的模样,我听的津津有味。

    慢慢的,我们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由于我眼神不济,看不清小尾巴的模样,只能隐约判断这是一个小女孩,看其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左右。

    自从这丫头跟上来之后,老宋大受鼓舞,讲的越发天花乱坠,使用的形容词都比以前丰富了许多。这个老色棍,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卖弄个啥劲?你应该去找那些老年大妈才对!

    我鄙视他!

    一行三人沿途上山,走到某处佛像前我停下脚步。

    老宋问我:“怎么了?”

    我说“黄鼠狼。”

    老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个小姑娘先说:“哪里有黄鼠狼?我怎么没有看到?”语气中没有小女孩应该有的胆战心惊,反而冒出一股跃跃欲试来。

    我心说你一个小孩瞎捣什么乱?若是真有黄鼠狼冒出来,不把你吓死才怪,更何况这只黄鼠狼根本就是个死的,一大堆苍蝇正在它尸体上盘旋。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纯属本能感应。自从我这副躯体和死人花彻底结合之后,我对死尸的本能感应十分强烈,就像一个鼻子很好的人善于发现人间美味一样。

    老宋见我一本正经,不由得收起嬉笑之色,试探问道:“就是那一只?”

    他口中的“那一只”当然就是算计了小马的那个玩意儿。

    对于这一点我却没有太多的感应,于是摇头。

    老宋说:“像我们这些人不应该胡乱发表专业意见,否则会引起客户不满。一旦对方追问起来很不好收场。”

    很显然,他并不相信我的本能感应,是在委婉的劝我休得胡说八道。

    不等我开口解释,却听那小女孩好奇道:“你们这些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有跟她解释,主要怕她纠缠不清。

    老宋却很有耐心,和颜悦色道:“我们是专门收拾脏东西的人,现在我们发现了脏东西,你还是离我们远点的好。”

    小女孩呵呵笑道:“我胆子很大,不怕的。”

    话音刚刚落下,山下跑上来一群人,口中喊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点儿跟我们回去,老太太身边没有你伺候浑身都不舒服,快要把我们骂死了。”

    小女孩冲着他们做个鬼脸儿,轻飘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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