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可我仍旧怕的要死。

    这时又听父亲说:“以前打过你多少次也不见你哭,这么点小场面就把你吓住了?我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作为我心中的天,就连他自己都怕的要死,让我如何不怕?虽然我暂时没有死,谁能料定我几天后不死?更加让我担心的是,就连赤脚医生那样的猛人都逃之夭夭了,是否意味着吃了死人花之后的我,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再联想起明子哥急匆匆跑开的情形,我更加确定,我已经是一个不祥之人。这让我很难接受。

    父亲怒吼:“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一声怒吼把我骨子里的某些基因唤醒,那是父辈们留给我的深埋在血液中最后一点勇气。虽然我不够坚强,虽然我很害怕,可我也继承了父辈的某些基因,比如,在面对绝境的时候敢于破釜沉舟,一如父亲为了我破掉他“不屑盗墓”的规矩那般。

    可是这一辈子,如果我还有后来时光的话,我不会像父亲那样破掉“从此不偷”的誓言。昨日的那顿打,还有今日的探寻墓穴,让我意识到父亲对我的爱是何等的深沉。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如果真要面对什么事情,就算再怕,也得想办法自己解决。

    当时的我太年轻,想出的解决之道幼稚而可笑,我认为,如果吃了死人花的事实最终确定,我要到后山上隐居,避免把不详传递给家人。而我口中的后山,距离我家只有一公里,是个200米高的小土坡。选择在这里隐居的原因只有一个:饥饿的时候我可以随时回家吃饭。

    年幼的我并未意识到,如果真有不详,只怕父亲都保不住我的小命,愤怒的、又害怕被连累的村民会把我活活打死。这也是父亲最最担心的结局,面对此结局,他害怕,又无力阻止。

    走进墓地的时候我战战兢兢,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胳膊,虽然我已经做好了硬接悲剧的心理准备,可是肢体上的紧张无法消除。墓穴中非常黑,而且越走越黑,里面的空气也有些阴冷,不自觉让人心生紧张。

    人相比其他动物的最大优势是什么?善于自我欺骗。在漆黑墓穴中行走了一段之后,我的紧张感逐渐减轻,或者说,已经在自我欺骗下变得麻木了。

    我松开父亲,独自走在墓穴通道中。牙关紧咬,脸颊上聚集的力量仿佛要把后槽牙咬碎,这是我过度痛恨的表现,我恨死了里面埋着的脏东西!是它生产出了该死的死人花!

    父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却没有责备我满怀恨意,只是淡淡的说:“不错,像个男人。”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表扬。

    墓穴通道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一处棺木前。棺木是常见的深红色,很像现在的电视剧里呈现出来的皇宫立柱的颜色。只可惜那个时代物资匮乏,出身贫民的我也没有数码相机,只能在回忆中描述一切。

    现在想来,这个棺木至少是国宝级,因为它完全符合“紫檀木”的一切象征。然而那时的我孤陋寡闻,对此一无所知。如若不然,我只需要把这个棺木挖出来卖掉,而不是后来眼睁睁看着它化为老乡们烧水的柴火的话,我也不必做这个劳什子职业问死师了。

    话回当初。我眼巴巴看着寸来厚的,就连我和父亲联手都搬动都感觉极其费劲的紫檀棺木说:“像这样棺木,狗蛋能搬的开?他可只有八岁啊。”

    父亲愁眉苦脸道:“谁说不是呢。”

    再看棺木中的尸体,哪里还有什么尸体,分明只有一身花衣服,恰如狗蛋描绘的那般,胸前绣着一个很大的黄色牡丹。

    父亲惊讶道:“咦,刚才我和你明子哥进来的时候棺材里还有一具尸体呢,现在怎么不见了?”

    我没有听到父亲的问话,就在我看到黄色牡丹的时候,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好似有一股气息凭空跑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我感觉到棺材花衣上的那朵黄色牡丹正在我体内复活!

    这是什么情况?它把我当成了人肉花盆么?!

    我紧张的浑身发抖,上下牙关不住的磕碰,再也不敢继续看棺木中的一切,拉着父亲就跑。此时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头回荡:“我选定你了,你跑不掉的!”

    我玩命似的奔跑,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等我和父亲踏进家门的时候,都是一身尘土,我的下巴还被磕破了。

    母亲关切道:“究竟怎么了?”

    父亲沉着脸不肯说话。

    母亲又问我。

    我结结巴巴道:“不祥。”

    虽然我有着离家隐居的打算,可是“我即将被一颗死人花当成花盆”的残酷事实把我的美好打算彻底击碎!我不舍得这里的一切,倘若我很快死去,再从哪里找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呢?再从哪里找一个肯打我的父亲和每每替我挡灾的母亲呢?我找不到。

    绝境来的果决又猛烈,父亲和母亲都有些手足无措。

    当他们无数次从狗蛋口中确认了“他的的确确见过棺木中那位姐姐,而且还是她主动替狗蛋打开棺木取出蘑菇”的事实之后,父母也茫然了!

    一切迹象都表明,我吃下的那朵死人花的确汇聚了明妃尸体的所有“精华”,如若不然,这位“尸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独留一身花衣。偏偏在她消失之后,当日见过黄色牡丹的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死去,查无明因。

    简直太恐怖了!

    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死亡让所有活着的人陷入恐慌,被迫再次赶来的处理坟场异象的高人说:“有人带走了明妃的尸体,所以导致死亡事故发生,只要把明妃的尸体找回来就好了。”}

    村民们带着?头和锄头四处奔走,企图找出那个“带走了明妃尸体”的人,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父亲,可我们不敢声张。

    很快,有人举报说:“就在尸体消失之前,我和父亲曾经去过明妃墓。”

    于是,我们被审问、家里被搜查,就差挖地三尺了。最终一无所获。此时盛怒的村民们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使我和父亲想要把尸体从墓穴里抬回来,都无法躲过坟场中来来往往的村民。所以他们认定:我们把尸体藏起来了。能藏在哪里呢?只能是墓穴里。

    我和父亲被他们押进墓穴中四处寻找,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村民们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在没有得到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更重要的是,自从那日的大规模死人之后,村里再也没有死过其他人。看来是乡里请来的“高人”判断错了,众村民只好放过我们。

    可是从此之后,一个关于“诸葛家不祥”的传言很快肆虐,大家说,但凡和我们家有接触的人都会倒霉。周围的村民以及伴随我长大的发小都自觉的离我远去。除了明子家以外,左邻右舍都在搬家,学校还给我发出了“暂停上学”的通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关“诸葛家不祥”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内像风一般传播,仅仅一天时间,亲戚断交邻里走,我们已经被众人彻底孤立。

    我知道所谓的“不祥”应验在自己身上,可是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处理能力,我彷徨且无助。我那天神一般威猛的父亲都帮不了我,他只能蹲在墙角处默默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父亲即将倒下,儿子也抵抗不住,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只等着坐而受死。

    母亲不住的说:“要不就搬家吧。”

    父亲心中烦躁,怒吼道:“搬个屁!咱们都是农民,如果没有了田地连吃饭都成问题!再说了,乡里已经下了通知,在事实调查清楚以前,不许我们随便搬走!”

    就在父亲陷入狂躁的时候,母亲也失了理智,她急匆匆出门,嘴里嘟囔道:“都怪狗蛋!我找他去!”

    这时院门被推开,木质门柱不断摩擦着地面,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吱扭声。来者是狗蛋的父亲,明子哥。他满脸悲容道:“不用找了,狗蛋没了。”

    什么叫没了?死了么?

    我们这一家子都被这条突如其来的坏消息震撼了!母亲站在原地,保持外出的姿势,一条腿迈在前面,一条腿拖在后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像被石灰凝固了的雕塑。

    父亲手上的烟卷燃烧到最后,红色的烟花烫到了手指,可他浑然不觉,下意识的说:“怎么可能!”声音虚浮,像是在喃喃自语。

    明子哥突然冲过来,死死抓住父亲的胳膊,竭嘶底里道:“不是说不祥已经没有了么,不是说从此不会再死人吗?!为什么我的狗蛋没有了?!为什么?!你告诉我?!”

    父亲神色木然道:“明子,我们真的没有动过那具尸体……”

    明子哥不肯相信,他一个劲儿的大吼:“你骗我!你骗我……”

    向来和蔼的他,今日像一条完全没有人性的野狗,不住的撕打我父亲。

    父亲就这么傻傻的蹲着,任由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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