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倏然张眼, 强光炫目, 他又连忙闭上眼,抬手挡住上方, 许久才慢慢地重新睁开。

    他仍然在封闭的船舱里, 不是餐厅,回到了他和朱棣的房间。

    太久没有使用的身体酸痛得厉害,但还算活络,尤其关节却比他想象得更灵巧, 完全不像他以往缺少锻炼时那样艰涩,稍稍移动便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是了, 因为朱棣一直没忘了为他按摩经络,活动关节。

    朱标动作缓慢地转过身, 朱棣果然睡在他枕畔, 一只手搂在他腰间, 另一只手放在枕边垫住他的后脑勺。

    他的脸正对他的脸, 熟睡中绵长温暖的呼吸规律地喷洒在两人之间。

    越过朱棣的肩膀,大床旁边加设了一张摇篮小床, 光屁股娃正趴在软绵绵的被窝里睡着正香。

    这是一个如此静谧、温馨的夜晚, 就如以往朱标经历过的许多夜晚一般,他和朱棣亲密无间, 像一对最好的朋友,或是……爱人。

    朱标重重地闭了闭眼。

    他怎么没有发觉呢, 他早该想到的, 以四皇子的身份, 凭什么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屁孩儿这么好,纡尊降贵地和他交朋友,满足他一切愿望,甚至亲手为他洗澡、更衣,服侍他比那些美貌侍女更周到更妥帖。

    他对自己一直是不安好心的吧,朱标心酸地想,他曾经以为的伟大友谊,其实不过是一个上位者心血来潮的猎艳。

    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想要大声责问朱棣,想和他打一场,但又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不得不狠狠地咬紧嘴唇。

    可能他吵也是吵不过的,对朱棣来说,他根本没有立场责问,他这么没用,明明一直在依赖对方……

    朱标越想越是心灰意冷,心想,算了,就按白长驱说的办吧,杀了朱棣,回到熟悉的时空去找妈妈,他失踪这么久,妈妈一定很伤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床头柜,这些日子他早就习惯了,朱棣睡前会解下等离子枪放到床头柜上。

    朱棣还教过他怎么使用它,非常简单,打开保险以后抠动扳机,这么近的距离,他连瞄准都不需要,也不用担心后座力。

    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竟不知不觉真的伸手过去,一把抓起了等离子枪。

    比他记忆中重一点,等离子枪往下一坠,枪托差点砸到朱棣头上,朱标吓得抬了抬手,小臂从朱标额前的发丝擦过,引得他在睡梦中微微蹙眉。

    他举着枪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朱棣却并没有醒过来,他紧紧地皱着一对英挺的浓眉,前额垂下几绺乱发,显得比醒着的时候要年轻许多。

    是啊,他还不到三十岁,无论在大明王朝或是朱标的世界,他都还很年轻很年轻。

    而他就要动手杀死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吗?朱标的手不停颤抖,即使他对自己心怀不轨,但他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他一直在帮助自己……

    可是杀死他就能回家了!

    回家的渴望与良知在天平两头奋力搏斗,朱标脑中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一分钟仿佛过去一千年。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坚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底线,悲哀地想,对不起妈妈,我不能恩将仇报,我做不到!

    他想将等离子枪放回原处,耳边又听到一声叹息,这声轻如微风的叹息却像天雷般震彻他的灵魂。

    是白长驱!

    下一瞬,朱标的灵魂再次被排出体外,他惊怒地看着半透明的白长驱出现在室内,抬了抬手,自己的身体就在他的操控下动了起来。

    “不要,”朱标无声地呐喊,“你想干什么?不要杀他!”

    他的躯体笨拙地举起枪,枪口对准熟睡中的朱棣。

    “朱棣!”朱标拼命想要触碰他,想要叫醒他,可无论他怎么做朱棣依然一无所觉地熟睡着,这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丝怨忿——他以前不是这样迟钝,他以前明明万分警醒!

    因为睡在他身边吗?朱标蓦地明白过来,所以朱棣才会变得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是他把他变得面临危险而不自知。

    或者不如说……是爱。

    朱标心头大震,在这样生死存亡的瞬息,他突然不再怀疑朱棣对他的感情,眼见被白长驱操控的躯体将要抠动扳机,他顾不得再去分析自己对朱棣的感觉,从灵魂深处绝望地嘶吼出来:“快醒来!”

    床上的朱棣和床边的光屁股娃同时睁开了眼睛。

    …………

    ……

    朱标的躯体抠动了板机,朱棣醒得太晚,根本来不及反应,朱标的灵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透过透明的眼睑看到一道黑影疾掠过来,挡在等离子光束和朱棣之间。

    是光屁股娃!

    白色的等离子光束击中那小小的躯体,朱标目眦欲裂,心脏像是也被穿透出巨大孔洞,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灵魂扑向躯体,一下夺回了控制权。

    但想象中的血肉飞溅画面并没有出现,朱标扔掉等离子枪,伸手抓向光屁股娃的左手,朱棣握着光屁股娃的右手,下一瞬,强光以光屁股娃为中心向外爆开,整个船舱被照耀得一片雪亮苍白。

    强光掠过,白长驱半透明的灵魂无声无息地湮灭,便如冰雪融化入水流。

    又过去许久许久,强得令人目为之盲的白光徐徐消散,朱标、朱棣和光屁股娃都不知所踪,密闭的船舱里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另一间船舱,白长驱的身躯颓然倒地,再也未能睁开眼睛。

    …………

    ……

    “朱标,”同桌低声叫他,“醒醒,老师看你了。”

    朱标蓦地睁开眼,果然正对上数学老师望过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傻笑了一下,收到数学老师嫌弃的白眼。

    老师转过身去板书,同桌在身旁“沙沙”地抄着笔记,朱标茫然四顾,他回到了高中教室里,坐在熟悉的老位置,窗外天清云朗,这一天比起他十五年来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那都是梦吗?

    他捉起笔,不受控制地写下朱标、朱棣两个名字,还有那个孩子,他和朱棣的孩子……他甚至没来得及给他取一个名字……潮湿的液体一滴滴落在纸上,打湿了那两个相依相偎的名字。

    放学铃声响起,朱标没有动,他等到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离开,等到夕阳西下,书包里的手机收到一条短讯,是妈妈吩咐他回家的路上买一把韭菜,今天晚上吃饺子。

    这不是他期望的吗?回到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生活中。

    朱标站起身,走出教室,走下楼梯,好几次因为不在焉将要滑倒,险之又险地找回了平衡。

    他想,果然还是自己的身体更听使唤,那个朱标的身体练了那么久的体术,似乎也跟现在差不多……是错觉吧,他没有真的比以前反射性更好、更灵活。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朱标掏出手机照了照,屏幕上映出的不再是那个朱标的脸,而是他看了十五年的自己的面孔。

    果然是错觉啊……

    朱标说不清心里是释然还是失望,他浑浑噩噩地离开校园,站在学校门口,抬头望了望与大明别无二致的天空,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

    他要回家,可是回家的路是哪条?他的家还在他熟悉的地方吗?或是他找到了一个家,却失去了另一个家。

    朱标仰望太阳,西斜的夕阳显得比平时大上许多,更像他渐渐看熟的那颗“太阳”,他看着看着,眼前发花,竟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背负夕阳一步步向他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拼命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却被阳光刺激得流出泪来。

    隔着朦胧水雾,那个人停在了朱标身前,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包围其中。

    “我们找到你了,我的龙骑士,现在轮到你带我游历你的世界,助我寻觅归家的路。”他说,举了举怀中的襁褓,朱标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或许是泪水造成的幻觉,他在襁褓里看到的竟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条袖珍的龙!

    那个人怀抱他的龙,向朱标伸出了他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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