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赶到寝宫时,见到连皇后都被拦在了外面。宫人见太女来了,忙迎上前道:“殿下,陛下正在等您。”太女颌首,跟着内侍进了大殿。里面还有两个医官在忙碌,看到太女来,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大殿里这会只剩下了女帝和太女母女二人,女帝叫太女坐到近前。端详一会,发现太女瘦了,便开口问道:“一切可还安好。”太女心里有事,垂了眼帘,小心答道:“六部运转顺畅,三司各司其职,文武皆各行其事。”女帝道:“嗯,好,你做的不错。”太女心里略微一松,就听女帝又道:“你宫里正妃侧妃,一应伺候的人里,可有人有了身子。”太女被说中痛处,有些不自然道:“让母皇失望了,孩儿……”

    女帝摆摆手,止住太女接下来的话,道:“你很好,朕一向知道。如今朕时日无多,为君之道能教你的也都教的差不多了,其余还要你自己日后摸索体会。”太女听女帝说出这种话来,心头万分沉痛。虽然太女姬璧早已把帝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母皇是她心中越不去的高山。女帝今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就此撒手人寰了吗。太女眼中起了氤氲,声音也哽咽起来。

    女帝看着步入而立之年的太女在自己前像个孩子般哭泣哽咽,心中也是无限感慨。岁月弹指一瞬间,昨个姬璧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垂髫小儿,今日便已经有了手握天下的人间至尊模样。女帝抚摸太女的额发,笑道:“朕还没死呢,哭什么。况且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去与你父后团聚罢了。”太女想到早逝的生父,更加哽咽不能语。

    女帝又道:“我想着还有一件事没有教你,正好今个精神好。便和你说一说。”太女赶紧垂手恭敬答道:“还请母皇教我。”女帝便道:“你可知是一个人的富贵荣华长久,还是一个宗族姓氏的兴旺发达来得长久。”太女躬身道:“个人寿数有限,回首不过百年身。相较之下,一姓宗族却可以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匮。”女帝笑道:“太女明白这个道理便好。其实不管你有没有女儿继承,朕都会选你做太女。当然其中有往日我和你父后的情谊,但更重要的是,你比其他人都适合这个位置。”

    太女这才明白女帝要教她的是什么,今日说破,原来她以往的所作所为。都被女帝看在眼里。太女心中万分惶恐,在女帝榻前趴下跪倒,涕泪请罪道:“母皇。孩儿……孩儿知错了。”

    女帝闭了闭眼,不去看太女,良久方道:“朕知道你疏远二皇女是为了什么,也能理解你和三皇女的不合。四皇女是个踏实肯干的,把她留下与你做个良臣吧。”太女这才明白。长久以来女帝对她的宽容和思虑。愈发涕泪难言,口中只能唯唯诺诺应承下来。

    女帝又道:“五皇女虽是将门皇后所出,又是个附庸风雅的性子,其实最是个眼底不揉沙子的清白人。六皇女和七皇女都还是小孩子,你不用太惯着她们。长姐如母,日后她们有不对的地方。你要负责管教她俩。”太女点头应下,心道母皇真是心里明镜一般,这些人可不正是如此。

    女帝交代完皇后和诸位皇妃。最后才说到几位皇子。一句话,要太女好生照料弟弟们。男子在这世上处大不易,便是众位皇子日后出阁受了委屈,也只能依仗姊妹们为他们出头。又特别说到二皇子,这个皇儿自幼就和别个不同。言行全然不当自己是个柔弱男儿。但刚极易折,只怕姬璞将来不会因着小事求人。却会在大事情上给太女添麻烦。

    姬璧听到现在,哪里还不明白女帝的孺慕之情。母皇的孩子虽多,但哪个都是她的心头宝。只是各有各的爱法,所以看上去似乎有了亲疏远近。便满口答应照顾好弟弟们和各位幼妹。

    但太女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姬圭那事真的与她无干。等女帝说完以上,她便擦干眼泪爬起来,把姬圭的事一五一十和女帝说了。女帝听到最后,不禁笑了,言道:“你们都是身在局中啊。不过这个结果倒挺像是姬圭会做的事。也罢,放她自由也好。”

    女帝在今日回光返照,一半原因是与昏迷中,听到两个小丫头说姬圭身死的消息有关。现下听太女说姬圭还活着,心中便松懈下来。对太女道:“今日和太女说了好些知心话,你很好,我很放心。”说着女帝便含笑睡去,这一睡却是再没醒来。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次日起大顺举国缟素。

    女帝走时,姬圭正在去往东瀛的海上漂泊。三月后才听往来大顺和扶桑的客商,说起女帝和皇后的先后离世。姬圭难过地以头抢地,痛哭流涕不已。女帝山崩,父后离世意味着她永远地失去了父母亲,成了个孤儿。也意味着从此太女姬璧掌权,她的罪名再无可能翻案,洗清冤屈重返大顺。

    蔡玉琦等人听姬圭说完这段时间的变故,个个面上哀婉,众人都再没了谈论的兴致。姬圭也不留她们多做盘桓,一两日内淡水食物补充完毕,船队便离港重返大顺。众人离开时,姬圭亲自到码头上送她们,眠柳坐在一辆牛车里,也跟着来送行。等到大船在海上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姬圭才走回牛车旁,叫上眠柳回府。

    眠柳一反平日的温婉,从车帘里探出手,抓着姬圭哭道:“三殿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心里,其实是恨我的吧。”

    眠柳抓的很紧,姬圭的手臂被他抓的很痛,却又摆脱不开,就干脆跟着上了牛车。一路上道路不平,牛车颠簸起伏。姬圭怕眠柳磕到头脚,就把人抱在怀里。用衣袖为他拭干眼泪,笑道:“怪你作甚,便是没有此事,太女也容不下我。”见眠柳还是满脸的不安,姬圭叹道:“柳儿,如今我可只剩下你了。”眠柳听了这话,心里感动又难过。姬圭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一个人,却为自己忍气吞声留在了这个弹丸小国。

    姬圭看出眠柳的心思,没有说什么。摸到眠柳的小腹,胎动传来。姬圭脸上又有了笑意,浑身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姬圭把眠柳更小心的抱好,两人随着车身轻轻摇晃,一面道:“我不会消沉下去的,为了你和孩儿也不会。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听蔡玉琦和皇姐她们说,天下可大着呢……我们回去,就从造船开始吧。”眠柳听了这话,眼中含泪,拼命点头。

    太女继承大宝后,励精图治,积劳成疾,没有活过知天命的年纪。终其一生她也没有生下个皇女继承大统,临行前便把皇位传给了异父妹子,四皇女姬璋。三皇女的生死和真实去向,随着最后几个知情人的老去,坐实了是炸死在天牢。

    五皇女事后方有所悟,原来三皇姐当时所言确是真话。却骗自己说是假话,为得是让她从中脱身。姬璜一直后悔自己对皇姐的口不择言,她没法原谅自己,也没法原谅太女。更因此事,不愿在太女治下为臣为民。皇后以为姬圭惨死,伤心过度,不久便追随女帝而去。五皇女操办完父后的身后事,便在城外某个不出名的寺院出家为尼。若干年后,太女派人来寻她,却听说这人远涉千里去天竺取经去了。

    姬圭一“死”,万事皆休。青杏也被放了出来,他无处可去,又容貌尽毁。在街面上乞讨过了一段时日,听说五皇女做了尼姑。便也赶过去,在附近的小庙里做了个小沙弥。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爱过一个皇女。

    葳蕤和武戒一个太傻一个太精,除了涉及二皇子姬璞的事,其余家里家外,全是武戒一手把持。小夫妻不争不吵,过得颇为和睦。某日二人去相国寺的集市耍玩,武戒拉了葳蕤去后殿看那传闻有鬼神的壁画。半道上葳蕤瞧见个熟悉脸孔,却是当年收养他的那个州郡府上的老太爷。这人如今已经是老得不成样子,且头脑糊涂不认人。当初郡府官人和宋县令同一年得到提拔,不久后郡府娘子因为三皇女叛国案,受到牵连身死狱中。一家大小从此没有着落,想起往日有个姑老爷嫁到京郊,老太爷便带着孩儿们前去投奔。

    亲戚再亲,情分也有用尽的时候。姑老爷去世后,子女们各奔东西,四处谋求住宿和吃食。老太爷却是老无所依,只好到香火鼎盛的相国寺,求香客们施舍接济。葳蕤见道老太爷如此形貌,心中很是难过。武戒听说其中有这么个由来,又不忍心看葳蕤伤心,便道:“也罢,我是做过尼姑的人,你们相识也是在寺院里。可见来来回回,都是菩萨给的缘分。”小夫妻俩就向蔡婆子并明此事,把这位老太爷接回家赡养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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