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初阳宫里散步,珍珠都能感到一种轻松和宁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珠如今的心境,偌大的院子布置得开阔而悠闲,原本有一个小池塘,因为小皇子的到来,已经被填平了,种上了软软的草坪,不过也添置了一些小孩子喜爱的游乐设施,比如秋千。

    珍珠坐在木质的迷你秋千上,随风微微晃动着,仰面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空淡淡的蓝,此时此刻,她到有些羡慕起明珠来,一个人,躲在这一方宁静的小天地中,养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与世无争。

    明珠猜得不错,她确实是为了躲避韩氏的唠叨才进宫来的,这两年韩氏没少为她的婚事操心,几乎京城里所有的适婚男子,她都了解了一遍,隔三差五就带着她参加某某夫人举办的宴会,实则是变相地带她出去相亲。

    只是她对这种硬把两个陌生人凑在一起的包办婚姻实在没兴趣,所以差不多应付三次之后就要到明珠这里躲上一阵子,也好让自己喘口气。这次韩氏看上的,是一品大学士李大人的嫡孙,今年刚中了探花郎,用韩氏的话说是个相貌俊朗文采风流的少年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两年这些“优秀”青年她实在见多了,已经完全麻木了。

    不过最令韩氏沮丧的,到不是珍珠这种回避的态度,而是她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不知是不是冲撞了月下老人,每次相亲之后对方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变故,最后都没了下文,以至于她恨不得把月老庙的神仙请到家里来供奉,只盼珍珠能早日遇上好姻缘。

    对此,珍珠的态度是不置可否,或者还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虽说两世为人,可如今她的生理年龄毕竟才十五岁,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踏进婚姻的坟墓啊。

    嫁给一个素昧蒙面的男人,然后面对一家子陌生的亲戚长辈,把下半辈子寄托在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好的男人身上,真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也许有人觉得在这种年代,守住自己的心,找一个可以相敬如宾过日子的对象最好,但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却发现,心里的这道关不是那么好过的。或者,如果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还能更加适应一些。可她偏偏是被现代思想洗脑过的,对于这种思想和观念上的倒退,说得容易,做到却难。

    想就这样晃悠着,放空脑袋发呆。脑子却偏偏比平时转得更快,一时间好多影像在眼前闪过,有萧景南默默关注明珠时的深情眼眸,有沈延英面对韩氏时忽冷忽热的面庞,有沈弘桦对纵情山水的渴望,有宝珠出嫁时对未来憧憬、担忧、坚定的复杂表情。有楚孜阳大婚后出征时毅然决然的背影,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张俊美的脸上。那张脸从小小的,略带婴儿肥还满眼骄傲的样子,渐渐地变得溢满月华般的神采,就那么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笑。

    自从两年前他气势恢宏地在自己面前宣布要等她之后。便似乎忽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除了孝仁皇后薨的时候见过几次。此后居然在任何场合都没再碰到过,就好像他在两人身上装上了同极的磁铁,当接近到一定距离,就会相互排斥而后擦肩而过。

    期间她也从父亲和姐姐的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知道他俊美无铸的样貌引来恋慕无数,知道他依旧个性顽劣令王妃头疼,知道他拒绝皇上招他入朝的邀请,知道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游历,知道他因为盘缠被偷而被酒楼扣下,最后被地方官解救并小心翼翼护送回京,知道他种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糗事。

    也因为这些事,韩氏和沈延英一致认为,他不是一个好女婿的候选人,尽管他身份尊贵,却显得那么不成熟、不稳重,行事荒诞,如何能给自家宝贝女儿安定幸福的生活?

    对于他的刻意躲避,珍珠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丝失落,不过日子还得继续,说实话,她还挺羡慕这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家伙,要知道,这般纨绔任性,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然而,就在珍珠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淡定得宛如无波的湖面之时,紫薇的话却仿佛一块石头扔到了她的心湖之中,一些被她或有意或无意忽略掉的细节渐渐浮出水面,比如初阳宫隔三差五的赏赐,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儿,却好似有人刻意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比如自己忽然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新奇的东西而采买一时不到的时候,紫荆、丁香或木笔总能在出门的时候无意中买到,又比如每次生病,半夜里都会恍惚见到的那个月牙白的身影和那股淡淡的干净的味道。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他一直不曾离开。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剪不断理还乱……

    京城,秦王府,书房。

    一个面如美玉的少年正在认真地画着一副画,每落一笔,都温柔地仿佛用鹅毛扫过情人的黛眉,看着画中逐渐显现的女孩的脸庞,少年的眉眼之中的柔情好似要溢出来。

    轻轻地叩门声想起,少年似乎不满被打断情绪,脸部柔和的线条冷了下来,嗓音之中也带了一丝寒意,“进来。”

    来人仿佛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身子低伏,“禀世子,螃蟹已经送到了初阳宫。”

    听到下人的禀报,少年眉毛一挑,心情这才好了起来,脸上一瞬间变成了旭日暖阳,“她可喜欢?”

    无需多做说明,来人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很快答道“浣儿说珍珠小姐很喜欢,吃了三只,还想多吃些,可明妃怕螃蟹性太寒,不让多吃。”

    少年似乎想到了珍珠因为不能多吃而不满地气鼓鼓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宠溺,重新提起笔在纸上描画起来,似随意地问道“那个李探花最近如何?”

    来人听到主子问话,微微一个哆嗦,头压得更低了。“李探花前天夜里眠宿花魁小兰花,可是银子被偷了,没钱付账就把家传玉佩给抵押了,昨儿个李大学士六十大寿,有人把玉佩当寿礼送到了大学士那里,气的他差点晕过去,如今李探花正在自家佛堂面壁思过呢。李大学士也觉得丢了大丑,今早称病没有上朝。”

    “呵呵”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满意地点点头道“做得好,下去领赏。”

    听主子这般发话。来人才松了一口气,作揖之后躬身退出了书房。

    春意阑珊,虽然天气微凉。少年还是喜欢开着窗子,由着春风吹过纸面,被镇纸牢牢压住的纸面微微抖动,画中的人儿仿佛活了起来。随着他一笔一划地勾勒、渲染,一个手拿团扇悠闲地坐在秋千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润宁静的少女跃然纸上,仔细看去,却可以发现少女漆黑瞳眸之中透着与她本人柔和气质并不协调的精灵和活泼。背景微微展开,是深深浅浅的绿,远远地才有星星点点花草,并不像时下少女的画像。以花为伴。

    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一个黑色小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轻唤一声,一个灰色的人影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最近南风天,御花园的花该清理一下了。”少年把瓷瓶交到灰衣人手中,灰衣人郑重接过。一闪便不见了人影,一如他出现那般。

    进宫之后。珍珠除了呆在明珠的初阳宫,平时也会去楚诗柳的菡葭殿坐坐,太平公主到底是小皇子的嫡亲姐姐,明珠和楚诗柳都不愿意两人因为分开教养而疏远了姐弟亲情,所以平时走动也最多。

    今天珍珠便主动带着小皇子去了菡葭殿,和明珠相比,楚诗柳虽也没有生育却更像一个少妇了,微微发福的脸庞显得更加莹润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母性的光辉,身形也不像明珠轻盈纤细,却是一副丰满敦厚的年轻母亲模样。

    “这才像是嫁了人的女人吧。”珍珠心中感叹道。

    也许是血缘亲情,也许是明珠和楚诗柳的刻意引导,太平公主和小皇子的感情很好,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的太平公主在楚诗柳的悉心照料和调养下,这两年有了明显好转,只是性子也随了养母,温柔娴静,和小皇子一起玩儿的时候总是让着他,不争不抢,小小年纪竟还会照顾弟弟,也因此,小皇子格外喜欢这个姐姐。

    看着玩儿做一团的两个小娃娃,珍珠忽然有种自己老了的感觉,她好似看到了几年之后自己也许也成亲生子然后看着自己的孩子这般玩耍的样子。

    在菡葭殿坐了没多久,便有宫女来报说内务府已经把赏赐的东西准备好了,皇上让她来问娘娘有没有要添置的,听宫女照着单子宣读,珍珠发现都是些安胎的药材,这才明白是赏给程学而的,楚诗柳听了点点头,吩咐贴身宫女从里屋取来几件首饰和一些绣着石榴、莲子的荷包,交给了前来回报的宫女。

    珍珠垂了垂目,这样看来,卓将的存在到未必是件坏事,危患一日未除,皇上就必须笼络楚孜阳一日,楚孜阳不倒,则国公府不倒,国公府不倒,皇上也不敢再轻易拿其他几个世家开刀,毕竟,王家、韩家和沈家,可都不是目光短浅又没什么实力的杨家,再加上这几家之间的姻亲关系,隐隐地也拧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脑中百转千回,却最终结成一口气,长长叹出,世家们并没有不臣之心,甚至父亲和外祖父对皇上都是很支持的,所以他们才逐步放低姿态,就不知皇帝能不能接受世家的这种让步,只是这种危险的平衡关系,一时间也是很难打破的,所以如今面上看着,依旧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觉得自己想再多也是杞人忧天,索性甩头不再想了,跑到一边陪着小公主和小皇子一起玩闹,菡葭殿的不少玩具都是珍珠从宫外带来的,所以她玩儿得比两个小家伙顺手多了,引得他们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得意洋洋地逗着他们玩儿,却在看到楚诗柳温柔宠溺的笑脸时面上一热,自己居然和两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玩儿得这么认真,丢人了!

    见太平公主有些玩儿累了,珍珠忙抱着小皇子起身告辞,连一向跟着伺候的宫女还没到都没注意,就自顾自地跑了出来。

    “姨姨,花花,花花!”

    走了一段路,珍珠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按来时的路返回,而是走到了南边的大道上。初阳宫的南面是御花园,如今正是春花烂漫的时节,不过因为她有花粉症,所以每次总是避开那里。

    自从两年前的那次花粉症爆发,严太医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到底是对哪种花过敏,家人紧张她,于是防微杜渐地,韩氏叫人把所有的花都拔了,只是这御花园却不是他们家的,所以明珠只能吩咐人小心带路,远远绕开走。

    珍珠虽然觉得大家有些过分小心了,但一来是家人的关心,二来花粉症发作的时候也确实难过的很,所以也就认命地对各种鲜花保持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态度。

    只是这次一个疏忽,竟不小心闯进了御花园,正要回头绕路,却被御花园中光秃秃的花枝给惊呆了。除了几株孝仁皇后心爱的茶花被精心养在琉璃花房中,开得依旧明媚灿烂之外,整个御花园竟仿佛步入了寒冬,一朵花都看不到,甚至有些连叶子都掉了。

    再走几步,就听见几个宫女太监的哭声,一个尖细的嗓音正怒火冲天地骂着“我看你们一个个是都活得不耐烦了,这事儿杂家可兜不住了,你们且等着脑袋搬家吧!”

    一听他这话,宫女太监们哭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小太监更是跪着爬到管事太监的腿边抱着他的裤管哭诉道“公公您帮我们说说好话吧,这并是不是咱们不尽心伺候,实在是有古怪啊!您瞧这花,是一夜之间全谢了的,咱们再怎么怠慢,也顶多不小心弄断一两支,可怎么敢一下子把花儿全毁了?您给咱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他这话一说,便得到了其他宫女太监的同意,一时间满是喊冤声,管事太监好似也被说动了,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是横竖要上报了,花瓣都已经收集到了一处,有没有古怪一验便知,至于冤不冤枉,也不是杂家说了算的。”

    宫里做事自有宫里的规矩,珍珠作为明妃的妹妹,不该也无权过问,因此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抱着小皇子隔着琉璃去看茶花,只是心里却隐隐觉得蹊跷,感觉怪怪的,好像这怪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却又说不是什么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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