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初阳宫呆了一天之后,珍珠到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仗着和皇上皇后的那点子老关系,再加上自家老子如今也算是大红人一枚,所以很容易便讨到了一个可以进出宫的令牌,不过这可是经过私家认证的,除了本人以外任何人不能使用,还必须在宫门口等着皇后派人来接应。

    即便如此麻烦,也还是惹来了不少人的眼红。天下太平了,一些人就开始闲不住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起来。这争权夺利虽说都是老爷们的事,但人红是非多,尤其是在女人之中,无论这女人是三教九流还是上流名媛。

    所以,珍珠的这个小小的特权,就引来了不少流言,有人说沈明珠自己不得宠,就把妹妹拉进宫,想着娥皇女英飞燕合德,有人说皇后原本想利用沈明珠拉住皇帝,可惜沈明珠不争气,所以把心思打到了她妹妹身上,还有人说这根本是皇帝早在西北就看上了沈珍珠,不过顾忌皇后,兼之年纪尚幼,所以只好让她常常入宫以慰相思,等她及笄必定会入宫为妃。

    这种话传到韩氏耳朵里自然是气到不行,沈延英这暴脾气更是恨不得把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通通抓起来,到是珍珠本人十分淡定,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越是在意,说的人便越多,流言止于智者,不是说他们聪明得不传闲话,而是他们知道什么人的闲话说不得。

    果然,某人不经意地把闲言闲语传入皇后耳中之后没多久,几位大人便因为各种原因被皇帝降了职,回去调查发现是自家夫人闯的祸之后纷纷开始整顿内宅,一时间,京城清净了不少。

    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前几年,处处要倚仗臣下支持的时候了。他根基已稳,正是大展拳脚励精图治的时候,但要放开手脚做事,手下的人必定要使起来舒服才好,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他不是新官,但送上门来的点火机会白白放过岂不可惜,借题发挥处置几个没眼力的家伙,这往后办事立马感觉顺手多了。

    这也是珍珠并不在意那些流言的原因,如今连沈延英都在外公韩老爷子的暗中指点下韬光养晦起来。却还有些政治觉悟太低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皇家的流言也是可以随便传的?

    说到这里,珍珠不得不再次佩服傻人有傻福。沈延英也许真是前世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福泽深厚,当年凭着一股嫉恶如仇的直爽性格得到老皇帝的赏识,如今又因为心机不深而没有招来新皇帝的猜忌,甚至韩老爷子也笑着摸摸胡子叫他在朝中尽可以看谁不顺眼就打就骂。

    这话沈延英回家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不过他不好意思去问韩氏,只好假模假式地在珍珠面前摇头晃脑自言自语,想让她去套话。珍珠听了咕噜噜转着眼珠便笑了,说来说去,她这个外祖父就是不一般,一个个性直爽什么都摆在面上的臣子。自然比心计深沉的臣子更让皇帝放心,更何况沈延英本就有些没心没肺,如今不过是把这些摊开来摆在皇帝面前罢了。沈家家世深厚,世袭爵位,也用不着沈延英再拼命去挣什么更高的前程,这样一个不争的功臣,皇帝还是有那个心胸养着护着的。

    听了珍珠的解释。沈延英乐得大手一拍道“这可太好了,那以后我就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反正谁有本事谁做事去!”

    沈延英这话俗了,不过到是大实话,他去带兵打仗还行,在朝堂上和人勾心斗角还嫩了些,不过好在他最大的有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从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就是行军打仗,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懂得知人善任。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完全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生活了。

    他这样的人,如果是遇到一个昏君,不要说得到重用,只怕早就被人斗得尸骨无存了,但他的运气一向很好,遇到的两个皇帝都是圣明之主,只要他坚持在维护皇权上“一条道走到黑”,前景还是比较不错的。

    有了这层认识,珍珠也收起了最初小心翼翼的心态,大大方方地收拾好心情高高兴兴地进宫找明珠玩儿。最近她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出门淘宝,然后把有趣的东西带到皇宫里给明珠。

    不过因为宫里的几个娘娘都是熟人,也不能厚此薄彼,所以通常她都是很大手笔地批量购买,反正伯爵府又不缺钱,相反娘娘们一高兴,给的赏赐比她带进宫的小玩意儿值钱了不知多少倍。

    原本韩氏还觉得她太过张扬,想要阻止,可在皇后得了她的小玩意心情很好,使得脸色红润气色更佳之后,连皇上也高兴地赏了她一套玉器,还说让她有空多进宫陪皇后说说话。此后韩氏就不再说她了,毕竟能多得到大女儿的消息,她也是很高兴的,尤其是珍珠回来报告说明珠在后宫心情开朗,一切都好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抹了抹欣慰的眼泪。这时候珍珠就忍不住要想,沈延英如果能陪在韩氏身边安慰多好。

    因为得到帝后的喜爱,一时间珍珠成了京城名媛中的香馍馍,邀请她参加茶会、诗会、花会的帖子越来越多,不过见识过这帮三姑六婆舌灿莲花张口真,闭口假的珍珠不耐烦和这些人虚与委蛇,虽然这也遭到了韩氏的强烈批评,却被沈延英大手一揽护下了,用他的话说,没事整天跟那些娘么儿瞎搀和啥,他的女儿用不着上赶着去讨好别人。

    春去秋来,因着沈延年的病情,加上未来姐夫也要尽快上任,所以三媒六聘都加快了节奏,中秋节前宝珠便嫁了过去,在沈延年的授意下,她的嫁妆是按嫡女的份给的,韩氏和沈延英都不是小气的人,虽说乐山府的家产将来都是沈延英的,但对大哥唯一的女儿,他们还是不肯亏待的。韩氏也是人前人后帮着操持,自己还给宝珠添了一份嫁妆,比起之前出嫁的程学而,宝珠的嫁妆要贵重了许多。

    古来嫡庶有别,按理宝珠的嫁妆是逾制了的,但沈延英一把鼻涕一把泪第跑到皇帝跟前,把病得快死的乐山伯说得要多惨有多惨,念及老乐山伯的功勋,加上给沈延英面子,行了。这种小事报备过就好了,皇上一点头,就不怕御史将来拿这事儿说去了。

    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敲锣打鼓地送到忠国侯府,乐得二房主母,宝珠未来婆婆直说这小儿媳选的好。

    韩氏一边忙着宝珠的婚事,一边还要替玉珠找合适的对象,忙得几乎脚不着地。这时候珍珠也不能再总往宫里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扛起了一部分管家的事务。韩氏有意锻炼珍珠,也大胆放权,自己家里的日常事务几乎都由珍珠做主。

    幸好前世看过《红楼梦》,王熙凤大姐的为人如何暂且不说,她管起家来那可是一把好手。一句话,领导不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管住人事和财务。立下规矩,照章办事,错了也循例处罚,一切公开公平公正,总算在向韩氏交功课的时候没有露怯。

    饶是这样。珍珠也感觉劳心劳力。于是在还政母亲大人之后她立马找了个借口入了宫,打算在明珠那里住上几日。

    一段时间没见到她。皇后和几位娘娘都很高兴她入宫,宝珠的婚事她们都知道,珍珠就挑了些婚礼中间的趣事说给她们听,逗她们一乐而已。此次尤以王翎染对珍珠特别亲热,因为这样一来,明珠珍珠和她也算是亲戚了。因为身份不能回家参加婚礼,王翎染拉着珍珠问了好多话,虽说是问婚礼,但珍珠知道她更想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便说了说王夫人和王梓染的近况。

    王梓染和珍珠很投缘,每次见到她都喜欢黏着她,而她也是真心喜爱这个机灵可爱的小妹妹,所以不自觉地就略带宠溺地说了不少王梓染的趣事。逗得众人大笑不止,皇后还笑言什么时候招她进宫玩玩,宫里如今只有长公主一个孩子,到底冷清了些。

    当晚,珍珠获准住在了初阳宫,和明珠躺在一张床上说着悄悄话,反正皇上也不来初阳宫,她爱睡哪儿都没关系。珍珠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她既想明珠有丈夫疼爱,又不愿她去做皇上皇后之间的第三者。不过明珠自己都不在意了,她也只好安慰自己,只要明珠开心就好,一辈子独善其身也不错。

    换了个环境,又和人同睡一张床,珍珠有些睡不着,明珠笑着说要她去隔壁屋里睡,被她拒绝了,搂着明珠的胳膊挨着她的肩膀,有种很安心的感觉。明珠没有入宫的时候,姐妹俩都很少同睡一张床,这会儿躺在一起,让珍珠想起了前世和闺蜜窝在一起聊天的时候。

    因为没有睡意,珍珠缠着明珠聊了半宿,直到子时过了,才迷迷糊糊得有了些睡意,可感觉好像才刚刚睡着,就听见紫薇焦急的敲门声,明珠嗖地一下坐了起来,珍珠揉揉眼睛看向屋外,黑漆漆的一片,应该还是半夜。

    她的心也跟着扑通一跳,紫薇半夜里这么着急地来敲门,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忙跟着明珠只披了件衣服三两下就爬下了床。这时紫薇已经进了屋,她一脸苍白地说道“刚刚容景宫的春寒来说,皇后娘娘要生了。”

    “怎么会?”姐妹俩面面相觑,皇后怀孕才七个多月,怎么突然就要生了呢?

    “说是皇后半夜起来喝茶,忽然感觉头晕心疼,没多久就昏过去了,宫女发现皇后羊水破了,忙请来了太医,太医说皇后就要生产了,可她如今还晕着,一点使不上力,十分凶险。”

    听紫薇说完,连明珠的脸都刷得一下子白了,忙叫来宫女替两人梳洗更衣。

    珍珠顺手拿起一旁的衣服要穿,却被明珠制止了,她看了看珍珠手中桃红色的裙装,对紫薇说道“你去替五小姐找一身素色的衣服。”

    珍珠一愣,“姐姐,难道皇后娘娘她?”

    明珠神色哀伤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皇后生了长公主之后便一直身子不好,这次怀孕太医也是千叮万嘱要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只盼他们母子平安吧。”

    说完,明珠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拿出一串红石榴石项链挂在珍珠脖子上,“这项链你贴身挂着,若是皇后顺利诞下小皇子,你再拿出来。”

    珍珠点了点头,看到明珠找出皇后还是郡主的时候送的那个琉璃镯子套在了手上,两人手牵手在宫女的带领下匆匆往容景宫赶去。

    两人到达的时候,容景宫外已经站了不少人,皇上也焦急地在门外不停徘徊,宫门一开。严太医从里面出来,众人忙围了上去,老太医脸色并不好看。跪在皇上跟前答道“老臣已经用金针刺激,使皇后娘娘苏醒过来,但这只是救急之策,如今娘娘身体虚弱,根本无力自行生产。但再施针或下重药刺激催产,又怕伤了娘娘凤体,还请皇上早下定夺。”

    其实老太医这话,几乎已经是要皇上选择,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了,皇上握紧了拳头。双目灼灼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朱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大人孩子都要给朕保住!”

    严太医看了看皇上。轻叹一口气道“皇后娘娘的身体原本调理地很好,但三个月前老臣已经说过,娘娘怕是患了心疾,生产会很凶险,今日娘娘忽然昏厥正是心疾突发的症状。如今她便是呼吸都很困难,更遑论生产。皇上不如,还是去听听娘娘的想法吧!”

    皇上听完严太医的话,脸色由铁青变成苍白,明珠也一晕,珍珠忙扶住她,怎么皇后还得了心脏病?这种病怎么还能生小孩,就是在现代,也太过冒险了。严太医这话,难道皇后娘娘真的不行了?

    最终皇上还是沉着一张脸,进了产房,不一会儿就传来他的声音,似乎是在和皇后说话,一开始声音很低,但没过多久他的声音就高了起来,“不准,朕不准!朕要你好好的!”

    电视上都放了,没有哪个母亲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的孩子,珍珠和明珠都明白了皇后的选择。珍珠走到严太医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师傅,您真的没法子了吗?便是伤身的药,只要能保住性命也行啊!”

    珍珠因为学了些严太医的金针之术,也算是半个徒弟了,所以和他关系还比较好。严太医摇着头,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显得愈发苍老了,珍珠默然,要是有法子,老太医也断不会不用的。

    明珠拉过皇后宫中的一个大宫女问道“皇后生产,通知秦王和秦王妃没有?”

    宫女摇摇头道“皇上没有吩咐,奴婢等此时也出不了宫门。”

    刚说完,皇上垂着脑袋从产房走了出来,似乎脱了全身的力气般,微微抬了抬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严太医说道“听皇后的。”

    严太医神色一禀,忙应了下去抓药,明珠上前扶住皇上,说道“皇上,是不是把秦王和王妃他们请来,有父母在身边,皇后娘娘的精神许会好一些。”

    皇上猛地一抬头,双眼发亮地看着明珠道“对,对,你说的对,来人,快去秦王府!”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忙领命去了。

    秦王夫妇如今都住在京城,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赶了过来,齐麟也来了,三人脸上写满担忧,秦王妃红着一双眼睛被宫女扶着进了产房,路上显然哭过。

    这时候严太医的药也熬好了,皇上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无力地挥挥手示意送进去。

    “不行!”齐麟拦在门口吼道,他显是已经知道这药的作用,目光哀戚地看着皇上,“九哥,这不可以!”

    在场诸人见此情景,纷纷流下眼泪,若是长期浸淫在宫斗之中的妃嫔,也许会为此暗暗高兴,但这些娘娘们都入宫不久,还是少女的年纪,出嫁前也相互交好,而皇后又一向对她们宽厚,所以到都是真心替她哀伤。

    “世子,您也别为难皇上了,再拖下去,只怕就来不及了。”严太医劝说着齐麟,可他就是固执地不肯相让,反而转身就要进产房,宫女们还来不及拦他,门却打开了,走出来的是秦王妃,她推开齐麟,对严太医说“有劳您了。”

    齐麟震惊地看着母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彷如石化了一般。

    严太医进去不久,便听见屋里隐隐传来了皇后的喊叫声,一时间,产房人影攒动,稳婆指导皇后生产的声音也不断传出,想来是药效上来,皇后被激发出了最后的力气,可以自行生产了。

    皇后凄厉的喊叫声断断续续,直到黎明时分才听见稳婆喊着“生了生了!”

    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皇上、秦王还有齐麟都顾不上规矩不规矩,一起冲进了产房。不知道皇后情况的众人都不敢离开,等候着里面有人能出来说明情况,却只见里面一盆盆地往外端血水,看得娘娘们一个个脸色更加苍白。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齐麟出来叫明珠和楚诗柳进去,珍珠忙上前问道“我,我能不能一起进去?”

    齐麟看了看她,满目哀伤地点了点头,珍珠扶着明珠一起进了屋,床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但屋里还是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皇上抱着一个明黄色的襁褓坐在床边,皇后面无血色地躺着,胸前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

    珍珠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白天还和她说说笑笑的人。她睁着眼睛,看着皇上和孩子的眼中溢满了爱和不舍,皇上强忍着悲伤把孩子的脸凑到她的跟前道“鸾儿,你看,这是你给朕生的小皇子,他漂不漂亮?长得很像你!”

    皇后点点头,抬手摸着孩子的脸,却对一旁的宫女问道“太平呢?抱来了吗?”

    一个宫女从屏风外面走了进来,“来了,来了,公主在这儿呢!”因为从睡梦中被抱来,公主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着头在宫女的怀中打瞌睡。

    皇后心疼地看着女儿,朝楚诗柳伸出了手,楚诗柳忙上前握住她,皇后道“你一向疼爱太平,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楚诗柳此刻已是泣不成声,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在宫女的搀扶下才能站住,可皇后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了,她拉着皇帝的手,又伸手让明珠上前,“我知妹妹喜欢清静,但你我幼年相交,引为知己,除了皇上,你是最懂我之人,我把皇儿托付给你,只盼你替我看着他,健康成长。”

    明珠紧紧回握住皇后的手,看了看皇上,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皇后听明珠说完,便在没力气开口,手也垂了下去,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皇上和他手中的孩子,秦王沙哑着嗓子说道,“皇上,给皇子取个名字吧!”

    皇上看着已经透亮的屋外,紧紧握住皇后冰凉的手大声道“凤曦,齐凤曦,凤子曦儿!”

    “曦儿,曦儿!”皇后嘴角含笑地轻喃儿子的名字,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容景宫一片哀泣,隆庆三年秋,孝仁皇后薨,举国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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