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位周国的新皇后正是当初在潇湘楼里和苍苍同台竞技过的秋晨。

    当日她一副风竹图,傲骨铮铮,气派开阔,苍苍至今深有印象,当时她就觉得此人不是寻常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是周景宁的新婚妻子周秋晨。

    而遴选皇子的最后一刻,王南带来的消息,便是她周秋晨即将为后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未名设下人员先于任何人之前打探到的,或许以他的慧智,早早就知道了周秋晨的身份,并且预估到苍苍终有一日需与她交锋。

    周秋晨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她摇摇头,带着些追忆地道,“我也是皇室女,不过是很旁支的那种,从来没想过会入住后宫。我的父母亲人却铁了心要靠我谋富贵。等我知情的时候,皇室已经在商量立我为后的各种事宜了——你知道的,当了周国皇后的人,是要守一辈子寡的,更何况如今上头还有个控制欲极强的太后,皇长子又已经出生。周国,从来只需要一个继承人。”

    “难道我这一生就注定要被打压,要为别人守江山,不能生自己的孩子却要为别人的孩子殚精竭虑?”

    周秋晨的目光在篝火下闪烁,面色似恨非恨:“我也是女子,没有女孩子不幻想有个白头偕老的恩爱丈夫,有可爱孝顺的孩子,所以我去了大央,我不知道逃不逃得过命运,但至少要在踏入那个坟墓之前,先看看这世间大好风光。”

    苍苍默然不语,她又道:“在周景宁面前发号施令,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为了他死后周国的安定,为了他那唯一的儿子能顺利成长掌权。为了利用我和他那母后抗衡,他没有时间,也不能再废了我去册立别人。可为什么他要我牺牲我就得言听计从,这是他欠我的,我就是要他没面子,他不是要我尽快变强吗,我强给他看好了。”

    苍苍继续沉默,垂下的眼帘遮挡了她所有情绪。周子演听到这段内心剖白,似乎也不吃惊,守在门口的麻叶更是面无表情。

    就在一片死寂中。在外头放风的桑瓜回来了,抹了把雨水道:“有人来了,是周景宁的人。不过他们要苍苍一个人过去。”

    “不可能。”麻叶断然。

    苍苍抬头看了看外边黑沉沉的夜色,雨丝如帘,微风轻寒,正是好时候。她站起来将兔子腿扔给麻叶:“帮我热着。”

    麻叶皱眉:“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们向师兄的牌位起誓过。不能让你受到半丝伤害。”

    苍苍笑了笑,比起在外头的假笑冷笑,这个笑容是真心的:“你们知道吗?我一直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未名,他还在。”

    麻叶桑瓜瞠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苍苍望着前方。迷离道,“我就是要去问问周景宁,到底可不可能。”

    她拢了拢头发。也不梳起,就这么披散着走出去,身后忽然冒出个声音:“慕苍苍,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苍苍回头,见她盯着自己的白发。眼神痴迷:“我多么希望也能遇上那么一个人,生死不离。那样纵使为了他白了头发,痴等一生,我也愿意。”

    苍苍看了她一眼,转头出门,淡淡的声音飘过来:“不用羡慕我,是你们活得太可悲。”

    废庙在城郊一片荒地之中,十分隐秘,这是因为周朝廷正满城放榜缉捕苍苍三人,城中逗留不下去。

    不过苍苍不觉得不好,她喜欢这种野外荒地的感觉,会让她想起那个美艳而凄烈的晚上,她和未名脱队,在废屋里躲雪,他昏迷不醒,她遭遇歹人,万念绝望之下,他猛然醒来出手相救。

    总是这样,他总是会在她最难最怕的时候出现,翻手覆手间轻易解决一切,将她解救。

    所以,这次也不会例外是不是?

    他说的,她要等,等那个来解救她的人。

    她等。她一直在等。

    苍苍看着山野苍茫,白发被吹得翻飞,手指触上嘴唇,仿佛那里还留着热切缠绵的印记,因为回忆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夺目潋滟的神采,继而神色一正,对前方慢慢过来的一个人道:“带我去见他吧。”

    苍苍以为,她见到的还是那个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周景宁,然而当她走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那山头树下,火堆之旁,细雨之中,安静坐着的可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雪白的衣衫,如墨的长发,绝美纯澈的面容,与记忆中分毫不变,正侧首对着她微笑,一切美好得仿佛梦境。

    她用手捂住了嘴,呆呆地望着他,呆呆地走上去,上上下下地看着,瞧着,泪水渐渐模糊:“你,没死?”

    白衣黑发的少年,不,此时已是青年模样的男子笑容更深,对她伸出手:“傻瓜。”

    苍苍的泪水噙在眼眶里,盯着那只修眉晶莹的手掌,恍恍然的,似乎还不敢相信,想去触碰又不敢触碰。

    “我是在做梦吧?”她怔怔道,“梦里你也对我笑,在漫天的飞雪里,叫我走进,可是每当我真的走上去,你就会一下子不见,就像那天一样……未名,你好狠心。”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男子皱起好看的眉毛,轻轻拉过她,低声安慰道:“我还在,我没事,你看,是不是能感觉得到我?”

    苍苍转动眼珠,茫然地看着他,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想要用温热的真实的触感,来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个梦。

    天知道,她渴望这一天,渴望得骨头都痛了,每每一想起,就呼吸不过来,心脏好像被刀子来回钝钝地割。可是在不想的时候,身体里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满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从来不知道,世上没有了那么一个人,就是天翻地覆。

    她重重地,挣扎地闭上眼睛,深深埋下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倏忽不见,就在对面的人似乎想将手落到她肩头时,她猛然发力狠狠拍落他:“周景宁你够了!”

    温暖感伤的气氛陡然一变,她脱身后退,再睁开眼,眼中只有愤怒和冰冷,如一枚枚凝冰利刺,直指面前之人。

    白衣的周景宁愣了一下,弹弹衣襟,从轮椅上站起来,顿时高出苍苍一截,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同样眼里也没有之前的温柔,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苍苍冷笑一声:“远看是挺像的,但是未名的手从来都是冰凉的,而且,你的坐姿,神态,眼神,语气,通通不对。你,根本不是他。”

    周景宁哈哈一笑:“我确实不是他,但我们拥有一样的容貌血液,除了一身惊世武功,他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健康身体,他却没有。难道,我就不能取代他?”

    最后一句话,是俯下身来挨近了说的,呼吸相贴,口吻暧昧。

    苍苍迅速大退两步,一脸厌恶地看着那张脸:“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她别开眼,“周景宁,戴回你的面具。”

    周景宁摸摸自己的脸:“怎么,这张脸会让你控制不住?”

    “是啊,控制不住地想杀了你。”

    周景宁又笑:“他已经死了,可你还要活着,一辈子一个人?如果终究要找一个的话,面对这张脸日子岂不是更好过?”

    苍苍讥讽:“你以为我是你,妻子不好就换一个?你这种人永远不懂什么叫做此生不渝。”

    周景宁脸色一变,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觉得他还在?真是奇怪,听说他是当着你的面粉身碎骨,连同座下坚硬胜铁的轮椅都化作了飞灰,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对他的信心未免太足。”

    苍苍瞳孔一缩,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显得褪尽了血色,白中掺杂着少许黑发的发丝贴在脸上,雨水顺流下来,噙水的睫毛抖了抖,冷声道:“是啊,当着我的面,可是哪又怎么样呢?”

    当日那幕的确她是亲眼所见,那种情况下人不可能活得下来,哪怕未名是境界远高出凡人的绝世强者。所以这些日子来她没有抱半点侥幸,连自欺欺人都没有余地。

    可是,正因为他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下,她心里某个角落总是忍不住怀有一丝幻想,希望那是未名施的一个魔法,他只是暂时的消失了。

    等他康复如常,便会再次风华清绝地出现在面前,白衣黑发清澈俊美,连日月星辰都为之黯然……

    人,活着总是需要希望,上天不给你没有希望,你就自己制造一个。

    她垂下眼帘,默默深呼吸两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准痕迹的方式稳住堪堪浮动的心神。

    从最初她就决定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至今她也只在莫丹阳面前失态过。

    她一直做得很好,以前如此,以后更是。

    所以,她又笑:“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怎么看。”她声音一冷,“周景宁,这次便算了,你若再敢戏弄我,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说完,冷酷地转身离开,周景宁的身边,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就这么走了?不想见到他了?”

    苍苍脚下一顿,不敢置信地瞪他,周景宁凉凉一笑,一把撕碎了身上的白衣,露出里面的常色常服,又取出黑色面具戴上,看了她一眼:“跟不跟来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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