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的确给我留了一封信。”

    莫丹阳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多岁,之前的气势震慑原来都是强装的,此时试探完了苍苍,又把其他人遣散,坐在灯光昏潦的阴冷灵堂里,终于露出真实的情绪。

    疲惫,心痛,无力,无可奈何。

    如同任何一个永远失去最爱孩子的长辈。

    他慢慢地说:“信里他交代了所有事情,也确实表达了希望我能看照你的意思。我前后养了他八年,他从没对我提过要求,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会做到,让他安心。”

    他三言两语把那封让他看得断断续续、心潮起伏、抽空了他所有力气的信一带而过,然后很郑重地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恨你。”

    坐在他对面的苍苍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

    她脸上的血迹被擦掉了,额头简单缠了几圈纱布,乍一看就像白色的抹额。外面狼狈的华服脱掉了,里面是一身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白衣,完全可以穿出去的那种,素净清洁,像是守丧,又似乎是对逝者的纪念。

    半黑半白交织难辨的长发没有束起,随意披在身后,越发衬得脸颊苍白瘦削,眼珠乌黑安寂。

    她的表情说明了她并不信莫丹阳的话,也无所谓他恨不恨自己。

    “人都不在了,还……”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莫丹阳摆摆手:“这件事未名强调过要向你解释清楚。”他斟酌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选择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苍苍的眼珠动了一下,终于从游离在外变得有神:“是的,我的确很不解。那时明明已经派人去钟南山了,最多等个十来天你就能来了,他完全可以再等等,可是……他好像很急似的。”

    回忆有些模糊。因为怕受不了,这些天她根本不敢回想,这时回溯起来才发现有许多地方真的很不合理。

    未名不是鲁莽愚蠢的人,也没到活得不耐烦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地步——虽然他表现过自己厌世的情绪,但苍苍只承认那是他骗她的,很多细节都能证实他对她,对人生是有留恋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似的,硬要在进盛京前引出毒煞并铲除之。路上硬拖了两个月不说,还强烈主张进城,却又在进城前夕把她丢给钟离决。自己独自面对毒煞,甚至现在想来,他借了王南等人主要就是为了探知毒煞的消息。

    这完全是有预谋的、有针对性的行动。

    再结合未名后几个月里一直反复发作的痛苦模样。苍苍仿佛明白了什么,心口一下冰凉冰凉的,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来。

    莫丹阳叹息一声:“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怜悯地看一眼苍苍,“你知不知道他当初第一次下来来到这盛京。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

    某个雨夜少年纤尘不染而又强势峻冷地出现,解救她于绝望之境,然后是好没道理地倒贴上门,紧缠不放;长乐钟旁余辛岩指着钟鼎告诉她上面的花纹与时空逆转之奥秘相关,涉及命运轨迹诸多不能人为解释的东西;未名命格不佳,遭周国驱逐嫌弃。被毒杀,却奇迹般维持假死状态十年之久;很久之前的夜里,白衣少年自嘲地看着自己双腿。说不是病,是命……

    一组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湮灭,交织错乱之中一条线越发清晰,直指问题本质。这一连串不合理的终极原因。

    苍苍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还请解惑。”

    莫丹阳半阖着有些松弛的眼皮:“整件事,还要从未名的身世说起。”

    “未名说他命不好。是周国的灾星,所以不被接受。”

    “他这么说?”莫丹阳睁开疲惫但是清锐的眼睛,看看桌上牌位,低骂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苍苍睁大了眼睛:“他是骗我的?”

    “事实倒也差不多,却更为残忍。”莫丹阳走到门边,“你可知道,周国历代皇帝都很短命?”

    “嗯,不知为何,周国当皇帝的身体都很弱,未名的父亲更是在他们才出生就逝去了。”

    “可不是身体弱,一切,都要从一个诅咒说起。”莫丹阳忽然两眼一眯,寒光凛然,透露出十二万分的憎厌。

    “诅咒?你说什么诅咒?”昏暗的地底,形状狼狈的大央皇帝颓然坐在地上,只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冻得浑身发抖,脸上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拖迹。看样子是睡到一半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然后一路给从地上拖过来的。

    此时他帝王威严俱无,有些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人。

    黑衣黑袍,脸上覆着黑色面具的高大男人冷冽地俯视殷央,修长有力的手指扯下披风随手扔给身后属下,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怎么,大央情报网几百年来都没有探得消息,我朝历任皇帝之所以尽皆英年早逝,是因为先祖曾无意得罪了一位大能,被诅咒子孙后代都活不过四十岁么?”

    优雅从容的声音,在地下空间悠悠荡开,一波接一波的威压压迫得殷央脸色青白。他目光阴冷,似乎在反问,那又如何?

    “那你又知不知道,丹阳子首徒是周皇亲弟,一胎双生,性命也一分为二,一人只能活二十年?”

    黑衣面具男子伸出莹玉般的两根手指,微微晃了晃,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的声音让人直觉,他在笑。

    “可是你呢,居然大费周章害死了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笑得冰冷无情,好像魔鬼对弱小人类下杀手前,眼角一掠而过的慈悲。

    殷央却怔住了,满脑子回旋地都是那个二十年。

    二十年?

    二十年!

    二十年啊,没记错的话,周国那个臭毛头皇帝马上就满二十岁了,过了这个冬天就差不多了,那岂不是到时候周国皇位空悬,国家大乱,他大央的机会就来了啊!

    殷央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以示对于老天有眼的兴奋感激之情。对,要准备起来了。

    兵马,粮草,攻打章程,同时要派出大量的探子,盯住了周国,机会一到就挥军南下。

    当然,英明的皇帝陛下没有忘记周过还有个太后,是个手腕了得的女人。不过,女人到底是女人,在他百万雄狮面前还能顶起天来?

    这一刻,殷央雄心万丈,觉得自己体内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仿佛看见名垂千载的历史时刻到来。

    他一激动,就要挥手叫内侍传唤重臣,可一抬头,却只对上一双充满戏谑意味的眼睛。

    “唔,美梦做完了?”对方笑着说。殷央顿时有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在黑暗阴冷的地方,看这地方,应该是凤凰台下的密牢。

    从来只知道凤凰台下有个小的储存室,却不知道穿过一道墙壁模样的重门后,会别有洞天。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的杰作,却又把唯一出口设在曾经的三皇子府。不过自从殷据老实交代了这里有这么个地方,他就封了原先密道,命人将寝宫下面挖了一条密道直通这里。现在,这里是他殷央的秘密基地。

    金钱,药物,兵器,各种重要东西全分批运过来,比国库更令他放心,因为知道这里的人全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而不像国库那样,人尽皆知。

    可是这个秘密之处对面的人是怎么知道的。殷央不怀疑自己时睡眠时中了迷香然后通过密道被拖到这里。可是有谁能进入重重守卫高手如云的皇宫,还知道这个地方?

    是谁?背叛了自己!!

    殷央火冒三丈,却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他站起来拍拍自己的单衣,深夜的严寒让他止不住一个哆嗦,不过为了无上的帝王形象,他忍了。神色威严地望着黑衣面具人。

    “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朕如此无礼!不过看在你告诉了朕这么一个重大消息的份上,朕可以既往不咎。说吧,你想要什么。不过你可要考虑德快一点,禁军很快就会发现朕不在宫中,到时候找过来,你可就插翅难飞了。”

    殷央的笃定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特意告诉自己诅咒的事,一定是跟周国有仇,要让大央抓住时机攻打过去,他好趁机报仇或是做什么事。那么他怎么敢对自己不利,自己若出事了,大央可会比周国乱得更厉害,到时候谁打谁可就说不定了。

    可谁知道她信心满满的话语刚落,黑衣面具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醇厚清朗的声音给人一种声振长林的错觉。

    殷央脸色铁青:“你笑什么?”

    “我笑你死到临头还在装腔作势。”男子声音陡然一沉,“你还不知道吧。整座皇宫此时已经被慕苍苍的人拿下,盛京城也尽在殷翼逐街清扫之中,你的好太子白天就被扣押起来,一切地下人员正被钟南山的高手地毯式地搜索出来一一解决,你说,还有谁能令我插翅难飞?”

    “而我,我要什么?你说我要什么!”他霍然站起,单手揭下面具,幽深冷酷的眼神黑洞洞地逼视于人。

    “你,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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