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服气!”

    “你不服气?娘也服气呢?再不服气又有什么用?那妮子现在怎么?文有荆遇,武有钟南山的人,政治有王修阅,军队有安行钟离决,商业有商去非,她现在可是三头六臂,你祖父都只能对她干瞪眼……阿染,你再忍忍,皇帝反正是要倒了,殷据也当不成太子了,下一任皇帝会是谁?”

    “娘,你是说……”

    “四殿下以前就有威望,是公认的未来太子,这帝位啊本来就是他的,等他当了皇帝你不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咱们侯府不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到时候还用怕那个孤女?哼,看我们不报今日羞辱之仇,她怎么死的都要咱娘俩说了算,所以你再忍忍,你就想她现在是给你卖命,心里就舒坦了……”

    苍苍嘴角轻勾,干瘦苍白的手指在窗沿上轻敲,微阖的双眼轻轻张开,迎向阴蒙天际:“踢殷灏出局,至于其他皇子,还要问过殷翼的意见,毕竟他是皇室唯一的长辈,将来是要做摄政王的。”

    安行点点头,按他的想法,这殷灏也是不能用了,光凭他与长安侯府大有瓜葛这一点就要舍弃他,为了以后各势力的平衡,就该找个没有背景的皇子来继承大典,更何况,怎么都不能让墨氏那蠢货母女沾光。

    不过苍苍要踢掉殷灏可不是出于这层考虑,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要谁不痛快,睚眦必报是她如今的行事准则。

    “另外,长宁侯府要去交涉一下,看他们是要和墨氏一起脱离,还是继续和我们合作。”

    “知道,其他家族呢?”

    “随他们。”

    苍苍向窗外探去。夜幕初降,街灯迷离,人们行色匆匆神情急躁,偶尔有一小队军人出没,查楼、管制,那是殷翼的部下发动了……

    隆冬的夜晚,总是充斥一股萧瑟之意,今年犹甚,无神的眼眸看尽人世百态,人影拉长如同一条灰色无尽的长河。里面却独独少了那一抹,清冷安宁的白色。

    “去哪里?国公府还是……”麻叶在外头低声问。

    苍苍眼珠微动:“今日是头七的最后一晚……”

    什么都不用说了,外头一刻死寂。马车又咕噜咕噜跑起来。

    苍苍走下马车,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夜色中的慕容府前一道白幡垂落,左右各挂着盏大大的白灯笼,上书冥字,这是她亲手布置的。但不同的是,原本守门的护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轻的,佩剑的,一身罡凛之气的男子,他们对她怒目而视。眼里的火焰好像她是他们的杀亲仇人一般,恨不得扑上来撕碎了她。

    “番茄土豆?”桑瓜一声惊呼,两步抢上去。“你们,你们问呢来了?”

    番茄土豆朝他冷笑一声:“九师兄这话问的,你们能在这我们怎么就不能!还是说师兄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让我们知道?”

    近乎刻薄的言语,谁都没有去在意。苍苍听他们彼此称呼就知道两人是钟南山门下,也就是说。府里的人是……

    她向洞开的两扇大门里望去,惨淡光线中,满目是飘摇的白幡,处处招显不能承受的荒寂悲凉。光影朦胧处,矗立着七八道陌生的身影,一个个,朝门口望过来。

    不善的眼神,仇视的眼神,探究的眼神,冰冷的眼神……

    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厅里是一个灵堂,此时里面有人站着,大厅外面庭院中央,背对着这方笔直跪着一个青色身影,右臂小臂失去了,半截袖子空荡荡地随风滚荡着……

    苍苍背脊微微一颤,来了,终于来了。

    她紧紧抿住唇,眼神变得恍惚,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清冷起来,抬步踏入。

    “苍苍……”连姨带着府中下人就守在门后,忙迎上来,开口欲说明情况,苍苍摆摆手,放眼望去。

    这些,都是和他一起成长一起生活的人?

    她无视敌意,挨个看过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在他们身上,她能感受到那略微相似的气息,来自同一块土地,呼吸同一种空气,吃一样的米饭,可惜,又不是那么的像。

    未名的气质,他们学不来,未名的身影,在他们身上也看不到。

    她目光移向灵堂。

    那里没有棺材,没有遗体,只有一张蒙着白布的长桌,上有香炉和拜祭酒果,供奉着一张黑漆漆的牌位。

    牌位前,一个紫袍男子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边上立着两个笔挺的垂头沉默的身影,门边一个红衣女子坐在椅子上哭得伤心哽咽。

    满庭寒风吹彻,送来女子的哭声,苍苍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慢慢走进。

    “师父!”麻叶桑瓜同时呼喊道,痛苦难抑,两步跨到已经跪在那里的青稞旁,啪地跪下趴在地上,“师父,弟子不肖,没能照顾好师兄,求师父责罚。”

    白发老人动也不动,倒是那个紫袍男子回头看了看,深深叹息一声。

    两个笔挺的男子抬起头来,俱是年轻的面容,和麻叶桑瓜差不多大,左边那个矮一点似乎要冲过来把两人暴打一顿,另一个拦住他:“你做什么,仔细惊扰了大师兄!”后者咬牙忍下,可目光简直带血。

    他们克制得住,那个红衣女子却不,一跃而起冲过来对麻叶桑瓜死命拳打脚踢:“废物!你们两个没用的废物!下山的时候怎么说的,说什么寸步不离大师兄左右,说什么自己死了也不让大师兄受一丁点伤。结果现在呢?现在呢?你们怎么不去死!”

    苍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人,目光复杂,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也是一种幸福吧……木然转身,继续走向灵堂。

    她看着白发老人,若没猜错,他就是未名的师父……

    更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红衣女子瞪着她。忽然呀一声拔剑刺去,苍苍只见眼前一亮,剑光如电,眼皮都要被刮得炸裂开,可是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她——来不及躲避。

    锃地一声,眼前一花,她被一股强大而柔和的力道推开,站定看去,桑瓜以自己的剑架住红衣女子的剑。而麻叶拦护在自己身前。

    青稞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双眼定定地看着这边。安行连姨等人急欲过来,苍苍在身侧的手摆了摆。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女子一怔,随即面容扭曲破口大骂道:“老九你疯了,这个人害死了大师兄你还护着她!”

    “疯了的是你。”桑瓜剑往前一推,女子不受控制地连退两步,桑瓜面沉似水。“你若动她一根寒毛,我敢保证,师兄来生转世都不会放过你!”

    女子一惊,随即抹了把泪冷笑起来:“骗谁呢,你这话的意思,莫非师兄喜欢这个女人?”她剑尖抬高。指着苍苍,“少在那扮乖装弱,躲在我两个师弟背后算什么。有担当的就站出来受死。”

    同时麻叶也悄悄跟苍苍说:“她叫红杏,年十八,排行第四,师父关门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性格……有些娇蛮泼辣。喜欢偷袭。”

    苍苍微微点头,虽然知不知道这些无所谓。但其中包含了麻叶的关切和情感上的倾向,在这几乎四面楚歌全是陌生人的时刻尤其让人心暖。

    “混帐我在跟你说话呢!”红杏见苍苍不接她话恼怒交加,“大师兄新丧你就穿红戴绿起来了,看见我们一点羞愧自责之意也没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师兄弟们,我们一起上把她杀了为大师兄报仇!”

    一呼百应,就像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呲啦一声院子里的人都冲将过来,之前被拉住的矮个男子也甩开同伴扑来,一时间有五六人拔剑围攻麻叶桑瓜。

    “杀了她!杀了她!”

    他们攻势凌厉,杀招不要钱地往苍苍身上招呼,却都被麻叶桑瓜滴水不漏地拦下。

    到底是跟随在未名身边的,苍苍不知怎么产生自豪之情。

    她被麻叶拖着退避,其他都好只是红杏躲在人后时不时刺来一冷剑,防不胜防,麻叶的衣服很快被割烂好多口子,他也怒了。

    “红杏,你再蛮不讲理休怪我无情!”

    “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留情。”红杏觑空瞥了眼白发老人,见他没有动作更似一种默许,登时更加胆大,眼里冷光闪烁,像一只红色的影子在人群中飘忽来去。

    “欺人太甚!”安行终于看不下去,他堂堂大将也是从战场尸骨堆里捡来的命,到老亦满腔气血,哪里能任别人欺到头上来,所以纵然知道是以卵击石,也招呼府中人一拥而上。苍苍余光看见大惊,挥手喝道:“退下!”

    她这一分神,让红杏找到了可趁之机,一跃而起,冷锐锋利的剑芒,撕开了夜色。麻叶桑瓜分别被拖制住,返身不及,青稞也被防住。苍苍看着那夺命一剑,浑身如同被定住一般,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出来。

    她猛地抬头,星眸如同灼日,仿佛有肆虐的巨浪在里面盘旋,疯狂而又渴望地看着剑,嘴角绽放出一个古怪至极的笑……

    红杏手一抖,杀势顿时泄了大半,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磅礴的气浪排到剑上,生生将剑身震离轨道。红杏闷哼一声从空中摔落出去,苍苍亦被气浪波及,不受控制旋身错开。

    刷啦,剑擦着额头滑过,锦布材质的高冠承受不住凛冽剑气,应声碎裂,里面飞旋而出的是青白相扣的丝缕。

    青丝夹杂着银芒,宛若盛开一地的流光。

    一声爆和从灵堂里传出:“混帐老子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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