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山林里,一行车队正在顶风冒雪缓缓前进,若苍苍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车队和之前她在时一模一样。

    就连最前方骑在马上的钟离决也不缺少。

    “前方就要进入一个山坳了,进盛京前那是最后一个适合伏击的地方。”青稞坐在马车前头说。

    透过不时被大风吹动的帘子,可以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倚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外面出神,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周身半点气息也无,那个人的离去,将他最后一点光亮欢笑也带走了,此时的他,只能让人想起萧瑟二字。

    青稞轻叹一声,他对未名的做法实在是不赞同啊。最初制定这个计划是很不错的,完事之后也好收拾,可这一路北来有些事逐渐变得与最初不同,与预测不同,而这个计划却没有改变,这样进行下去,该如何收场?

    未名对那声叹息置若罔闻,只是默然地又掏出两粒药丸放入口中:“全体戒备,我们的目标不是恋战,而是找出毒煞,截断他后路。”声音虽轻,却是底气十足,那化身体潜能为暂时精力的药丸起到作用了。外头的人无一不听得清楚。

    青稞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住了嘴,自言自语道:“师父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车队慢慢进入山坳,这里的风雪因为有山阻隔,所以小上许多,四下里只有人脚马蹄的走动声,忽然,平地雪水卷起,如浪涛一般向车队滚来,视野被完全覆盖住。

    “有情况,保护马车!”队伍前方的“钟离决”大声喝道,众人都向马车拥过去。形成一个保护圈,身上的武器,刀啊剑啊,都拔了出来,严阵以待。

    雪势滚滚,怒吼着澎湃鞋,似乎要将他们一行淹没,灰白之中忽地漏出缕缕妖绿的雾气,逐渐弥散开来。

    青稞神色一变,紧声道:“闭气。绿雾有毒!”

    说着手上一振,另一股灰色的烟尘脱手而出,有生命一般将马车周边笼罩起来。若仔细分辨的话。可以发现那烟尘是一大蓬细碎如沙的药粉,与绿雾相接触之后双方就搏斗起来,眨眼之间双双消于无痕。

    而青稞的人也在撒出药粉的同时从车上腾空而起:“何方鬼魅,竟以毒伤人如此卑劣。”说着话他掠出风雪包围圈,似乎要到绿雾来处去抓罪魁祸首。一转眼就不见了。

    有两道身影越众而出随他离去。

    “哈哈哈——”一个苍老古怪的笑声在山坳两侧的山坡上响起,竟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一般,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变态兴奋:“未名,慕苍苍,你们两人也有今日。受死吧,都来受死吧!”

    “嗖嗖嗖。”风雪背后忽然射出黑色的箭矢。众人忙不迭举起武器格挡,可是因为箭矢呼啸的声音被风雪掩盖,视野又被阻断。众人应对起来难免慢上半拍,一轮下来就倒了好几个。

    而未名在对方出声之后就坐了起来,听声辨位,凝神判断对方的位置,忽然双目一开。精光吞吐,手掌在车壁上重重拍下。坚固的车厢顿时四分五裂,激飞的碎板把周围肆虐的风雪震溃,视野一清。

    他衣发激舞,抬头望向一个方向,面无表情地道:“毒、煞!”

    “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能运功?……哦,桀桀,我明白了,你拼着必死也要把我拖下水了。我劝你别挣扎了,你中了我的毒,发功越频繁越剧烈,遭到的反嗜也越强,你现在是不是心慌气短,四肢软化无力?哈哈,那是毒已经深入肺腑的表现。到最后全面毒发的时候,会全身筋脉尽碎,脏腑溃烂,身上每一块血肉都慢慢地腐烂,发臭,长出蚷虫,直到化作一摊烂水,你才会死去。哈哈,我倒要看看丹阳子心爱的徒弟这种下场还能怎么得意。”

    未名微微眯眼,手指一点点收紧,青色的血管仿佛要突破薄薄皮肤。周围尽力地方漫天箭矢的人无不咬牙切齿。

    “混蛋!”“钟离决”暴喝道,身形暴起,把射向未名的箭不留一个的狠狠劈落。

    “桀桀,这种毒没有解药,就算你死了,照样还能在你尸体上发作,还能轻易传染给别人,这样吧,只要你把那小丫头乖乖交出来,我就给你个痛快,甚至只要你求我,我心情一好或许可以把你治好,让你站起来……咦,慕苍苍呢?……好啊,你给我下套!”

    苍老疯癫的声音大喊,发出阵阵诡异的啸唳,紧接着箭矢停歇了,从山上冒出一个个脸色青白神情滞顿,眼凸手长的人形怪物。

    “哈哈,这是我几十年来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作品,你们好好享受吧。”

    “毒人!”“钟离决”瞳孔一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在脸上一撕,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二十五上下的清俊面容,朝未名道一声:“大师兄你自己小心。”

    “你去吧。”未名微一点头,那人就执剑迎上一个毒人。

    其余人见他撕破伪装,也纷纷撕裂碍事的盔甲戎装,露出里面特制的练武单衣,同时都弃手上兵器不用,抽出贴身藏置的软剑,一个个施展绝妙功法上前迎敌。

    不错,这些人并非以前车队里的人,而是钟南山的优秀弟子,之前他们一直隐身在暗处,保护未名,为他做事,这次为了引诱毒煞上当,而扮作了普通人。

    他们使出真实的功力,顿时各式剑招迭出,剑光如同盛开的烟花,夺目非常。毒人力大无穷,但行为稍有迟钝,智力上也有些不足,顿时落入下风,可是他们的身体跟铜墙铁臂一样,再厉害的招式再强的力道都砍不破。

    “这是什么身体?”

    “这还算人吗?一群怪物!”

    “大家刺他们的头颈弱点。”

    “桀桀,不愧是丹阳子的徒弟,准备得够充分,可惜你们遇上的是我……啊。青稞,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居然敢偷袭我!”

    一个人从声音发出的山坡上滚落下来,看那身形和青衣,正是青稞。他一路滚下来经过的地方树木杂草都被压断,积雪被蹭开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土壤。

    他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口中喷出急雪,一边却丝毫不敢停顿地拔出随身短刀一刀斩下自己的右胳膊。

    鲜血喷涌,断臂被他狠狠扔出,还没落到地面就彭地炸开成一蓬血雾。

    “大家注意。那些毒人身上带有那种毒,不要被抓出伤口!”青稞忍痛大呼,那种毒是一沾到血液就会令人爆体而亡的剧毒。这些日子他日夜研究,终于配出一种解药,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是能短时间内压制毒性,接着就是壮士断腕了。哪里中毒砍哪里,半点都不能犹豫。

    听了青稞的提醒,和毒人打斗的人们顿时都谨慎起来,这样一来优势就小了,一时间竟被缠住了。

    青稞咬牙匆匆缠好伤口,抬头望去。树林间人影剧烈晃动,麻叶和桑瓜正在与毒煞缠斗……

    未名在马车车板上一拍,人腾起跃至轮椅上。闪电般地来到了青稞旁边。

    “毒煞身边还有好几个毒人,我偷袭他成功了,但麻叶桑瓜也中毒了被拖住了……糟糕,毒煞要逃跑了!”青稞叫道,未名一闪而过。直追而去:“交给我了。”

    “师……兄。”青稞看着那道身影迅疾消失在视线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这是最后一眼了……

    被青稞砍了一刀的毒煞连滚带爬地在雪地里前行,手扶着的脖子里不断地往外冒血,而且是颜色十分诡异的血。

    青稞那一刀是带着毒的。

    “哈哈,小杂碎,竟敢对我用毒……我是谁?这世上还有人能叫我中毒……你等着,你等着……”

    流血过多和身体原本的虚弱叫他越来越觉得没力气,而且毒素已经在侵蚀他的身体。毒素不敢停,也不甘心停下来,他知道必须赶快进盛京城,虽然那城里的也都是一些阴险毒辣的东西,但现在他们还不敢让自己就这么死去,所以只要进去了自己就能得到一线喘息的机会,青稞那种程度的毒,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解掉,然后他要所有人好看……

    “呼——呼——”他气喘吁吁地,把一种药粉洒在自己身后,这是可以屏蔽气息的药剂,若那白衣小子还是全盛时期,当然对他无效,但是现在他也快不行了,比自己更糟糕,撒了这个药他一定找不着自己。

    前方,盛京城已经清晰在望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唰——

    路前方,积雪飒然弥漫,寒意铺天盖地而来,毒煞忍不住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等待雪逐渐降落平息之后,他微微睁大眼睛,看清前面的人。

    一个穿着染血盔甲,身形挺拔刚毅的年轻男子。

    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你是谁?”

    毒煞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声音问。

    钟离决剑尾一摆,缓缓抬起,手剑一线,指向他,他的身后慢慢出来一个人,一个纤细单薄、眼里镌刻至深的憎恨的人:“毒煞,你不认识他,可认识我?”

    毒煞浑浊老眼一亮,兴奋叫道:“慕苍苍!”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快快跟我走!”

    “走去哪里?把我练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毒人?”

    “不不,你这么好的资质,怎么能和那些人相提并论,我会把你练成最优秀最精致的作品,永恒的生命,永远都最准确的思维,一靠近就能毒死任何人的体质。我一直在等,等你这样的身体出现。”毒煞眼里涌现疯狂之意,面容扭曲。钟离决皱起眉,紧紧护着苍苍,以防他突然发作。

    苍苍冷冷一笑:“就因为要抓我,要得到一个实验品,你弄出那么多事,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你就不觉得愧疚?”

    毒煞手一挥:“那些人关我什么事?”

    “那未名呢?”

    “哼哼,那小子是我唯一杀了却没有死的人,他不死就是我的耻辱。”

    苍苍一怔。表情变得古怪悲哀:“你们都想他死,为什么要这样……他有什么错……”

    钟离决一直警惕着,见毒煞有偷袭的企图,单手将苍苍往旁边一推:“闪开!”自己向毒煞冲去。

    都说毒煞武功不好,但其实那是相对而言,一个能走南闯北,坐下无数血案而依旧好好活着、并在莫丹阳手上逃过一劫的人,身手能弱到哪里去。所以他即便受了伤又年迈了,对钟离决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刚过了两招,他就神色大变:“你是莫丹阳的徒弟?你怎么会他的武功。”

    钟离决抿唇不语。攻势越发凌厉,招招取其要害。

    这个人,未名想将他打入地狱。他钟离决也同样要他不得好死。只有他死了,慕才能获得安宁。

    风雪弥漫,苍苍逐渐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见有一道道的剑光混着绿色妖异的毒气,不知是谁的鲜血点点洒落在雪地上。随后又被踩了个稀巴烂,触目非常。忽然毒煞大喝一声:“不跟你玩了。”便想逃离这里,钟离决刚想去追,一蓬毒粉朝苍苍兜头罩下,他只得回身把苍苍拉开,这么一耽误就让人逃远了。

    但听一声惨呼。跑出去好远的毒煞突然腾空而起,以一种无比诡异的方式重重地摔回到两人脚前,眼睛嘴巴不停地流出鲜血。整个人凄惨非常,爬都爬不起来,只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后面山道。

    轮椅滚动声慢慢传来,伴随着低低的咳嗽,风吹雪落。一个人逐渐显现,白衣黑发。眉目如诗,苍苍一下子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这个过分的,自说自话的家伙,她以为永远见不到他了。

    未名咳了两声,对苍苍微微一笑,四目相接间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却最终都化作无言。他转开目光去看地上的毒煞:“钟离,斩草除根。”

    毒煞显然是被未名以莫大神通隔空抓了回来,如今七窍流血,正是铲除的最佳时机。钟离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提剑走上去,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毒煞自知必死,哈哈笑起来,血淋淋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看着未名畅快又怨毒地说:“我死了也有你陪葬,不亏,小子,我在地狱里等你。”

    未名面无表情,苍苍却心头一跳,忽然,一支黑色的箭从天外射来,直直地钉入毒煞左侧腹部,快得谁都来不及反应。

    毒煞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地不敢置信,缓缓低头看自己腹部流出绿色的血水,然后几乎在同时,噗地一声,他左侧腹部猛地炸开,肉末汁水横溅。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然后紧接着,未名厉声道:“小心上方!”说出这句话时,他已驱动坐下轮椅,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扑向苍苍,钟离决反应也快,见状就自己顾好自己以剑阻挡山头上射下来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箭羽。

    跟现在相比,刚才毒煞发动的射击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

    “混帐!”未名一把抱住苍苍,把她整个揽在怀里,幻影一般地闪避起来,可他的脸色阴沉冷骇,怒到了极致,忽然停顿下来,手掌往斜上方陡然排出,虚空狠狠一抓,两侧的山头林木里顿时响起无数的惨呼,一个个人影跳起来化作了血雾炸开。

    嘭嘭嘭嘭,就像气球爆裂,每一声就是一个人体的爆裂,血腥至极又干脆至极。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人死了个干净。

    可再血腥再干脆都不能让苍苍看上一眼。

    她怔怔地看着未名的胸口,一只黑色狰狞的箭头从他背后射过来,透心而过,汩汩淌出来的血液红中裹着一抹骇人的惨绿,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冷冰冰的。

    她忽然浑身发起抖来:“未……未名……”

    未名低头一看,似乎也有些讶然:“啊,反应还是慢了。”

    感叹一般的呢喃,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苍苍抬头怔怔地看他,一脸惨白,嘴唇因为恐惧不停地颤抖:“不要……不要……”

    被射到的地方会炸开是吗?像毒煞那样是吗?不要,不可以,炸了腹部还可以活,可是炸开了心呢……

    不要,不要死……

    未名轻轻微笑起来,唇边有一缕痛苦,可是他极力压抑,冰凉指尖温柔地拭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

    “不要难过,这是我的命,这样离开,是好事……”

    “不要,我不要你死。”苍苍抓紧他的手,拼命摇头,“你这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是不是,你会好好的是不是?未名,未名你别丢下我,我怕,我怕……”

    她看着那箭头,忽然伸手抓下去,要死就一起死!

    未名及时阻止她,深深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晶莹,颤着手想捧住她的脸,可抬手一看,皮肤下面全是躁动的青气,指甲都乌黑了。

    没时间了……

    他轻轻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却不敢真正碰触:“我听到了。”

    “什、什么?”

    “那时在钟南山上,我听见你敲的钟声,所以我就来了。”未名的眼神逐渐涣散,吃力地、竭力地维持笑容,吐字清晰,连词成句,“你若,想我了,就敲响,长乐钟,无论我在、在哪里,都能听得到。你放心,不会难受很久的,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身,用最后一份清明和力气,沉声唤道:“钟离。”同时他在苍苍腰上轻轻推出。

    就像被一阵风吹起,苍苍发现自己飞了起来,视野里未名的身影越来越小,独自在雪地里是那么孤单,端凝出色的身形,浅笑清澈的眼眸,自此黄泉碧落不复再见。

    她心痛得无法呼吸,拼命向他靠近,却发现自己被用力拉住。

    “放开我!未名!未名!”她撕心裂肺地挣扎呼喊,最后还是被钟离决掼倒在雪地里,一抬头,未名在飞雪里对她笑着摇头,黑发漫天飞扬,然后——爆炸,消失。

    她张着嘴,挣起的手颓然落下,血红从眼底一点点腐蚀上来。

    未名,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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